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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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仪弘完之后, 屋内阖然一静, 似静默了很久。

    而整个过程中, 公仪弘都在观察刘端的一举一动,包括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显然,刘端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内心情绪波动很大。

    忽而, 他一把将案上的茶具物什拂落一地。哗啦一片的碎裂之声吓坏了殿内的众人。

    “你在威胁朕!”

    刘端愤然拍案起身,与他怒目而视道。其震怒不言而喻。

    公仪弘并没有被他吓到, 微微摇头, 若有一丝苦笑自脸上划过, 继而换上一副平心静气的模样道:“微臣不敢。只是微臣不能失去她。”顿了顿, 又隐晦的道,“陛下也爱过人, 我想, 应该明白微臣的这种感受吧。”

    此话一出,果然,刘端一时神色闪过几分仓皇,但很快又平复下去。

    似是对他这句话有了感触,刘端恼意的眼神渐渐褪去了几分厉色。他闭目冷静了稍许, 之后语气略有疲惫不堪, 缓缓道:“你先回去吧。明日这个时候再来, 朕想好以后告诉你。”

    这个“告诉”,公仪弘顺其自然的理解为是否考虑为刘嫣翻案。于是在此关头没必要再惹他生气,揣着一丝希望告退。希望他真的能想清楚。

    公仪弘走后, 高让这个跟在刘端身边最近的人自是晓得一切,在一旁看了看刘端一筹莫展的神色,又看了看已经走远的公仪弘,欲还休,不知当不当。纠结了片刻,还是刘端兀自感慨万千的道:“朕坐拥天下,身为一国天子,要何不可,然而却是唯此求而不得。世人皆王室薄情,却不知自古深情根本留不住。”

    高让闻言轻轻叹出一口气。心里憋了好久的话,此时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何苦为难自己,想要什么,直接逼他就范便是。这天下都是您的,谁能敢违背您的意愿不是?”

    刘端听此缓缓摇头,轻声道:“朕又何尝不知无人敢忤逆违背朕的意愿。可是,他和别人不同。朕若这么做了,只会将他推得更远,让他厌朕。”

    高让似懂非懂。仔细想这个和别人不同,不由又明白了几分。

    公仪弘为人师表不提,端的也是文雅正气,骨子里透漏的就是清贵不屈。若真让他臣服于刘端胯|下,怕是确实会让他无法接受。

    而高让自身为宦官,情感上难免无法理解。他不知道的是,心里真正的喜欢及在乎一个人,会导致根本无法逼其做不喜欢的事。哪怕难过受伤的是自己,也不想伤害到心爱的人。

    方才,公仪弘临走之前的那句话的确对刘端的触动不。因为感同身受。

    ……

    公仪弘从宫中出来以后便去了刑部,恰时刘宗也在探望刘嫣。刘宗见到他,忙问他进展如何。

    公仪弘左右看了看,命那两个狱卒走远一些。

    虽然知道公仪弘位高权重,但狱卒也知道里面关的是谁,职责所在似是对其不放心,互相对望一眼,有点为难。

    还是刘宗下令道:“这里由我看管,你们退下去吧。有事我自会喊你们一声。”

    刘宗虽不及公仪弘官位高,但在刑部确实有话语权。狱卒听他吩咐,这才安心告退。

    公仪弘见四下再无外人,便将方才的事情告诉了两人。以及刘端有可能对自己产生那种感情的猜测也一并了出来。

    刘嫣和刘宗听后简直难以置信。之后想想平日刘端对公仪弘各种恩赐奖赏不断,加之早朝后常留他下棋,这么想来,似乎又符合这种情形。

    只是,这真的不是什么好事罢。想必天下没有几个男人愿意被另外一个男人喜欢,而且,这个喜欢公仪弘的男人还是九五之尊。这可真是件非常麻烦和头疼的事了。

    公仪弘何尝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倒希望是自己推断错误。否则,以后再见刘端,总觉得有点尴尬,以及恶心不舒服。心里不出来的滋味。

    “倘若是皇上出于嫉妒之心设计迫害嫣儿的话,那么……”

    刘宗到这里,面色登时变得极其难看起来。若真是刘端,那么,刘嫣怕是再无翻身的余地了。

    刘嫣亦是一副花容渐渐失色,上次被李莺莺关进这里时,心里还没有这么害怕,因为她相信公仪弘一定可以救她出来。可是现在,似乎希望渺茫了。

    要杀她的人掌握着天下一切生杀大权,他若不查,那便无法再查,他要自己何时死,绝不会超过那个时辰。

    刘嫣心里有些没底了,或许起初还抱有希望,但听到所有事情的主谋都是刘端一手策划出来的以后,难免会有些心灰意冷。

    胳膊拧不过大腿,看来这次真是天要亡她,逃不过去了。

    刘嫣面上凄然,感到深深的无奈,想了想,握住公仪弘的手,对他做遗言一般道:“我若真的去了,你要好好照顾鲤儿。”

    鲤儿是孩子的乳名,名叫公仪瑾,是公仪弘起的。

    公仪弘面色一动,反手将她的手握住,安抚她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今日已经和他赌了,你若死,我也不苟活。”

    刘嫣一听,虽然心里十分感动,可是,他不能陪她去死。

    “你怎么可以这么,你我都不在世了,我们的鲤儿谁来照顾。你忍心让他没了母亲又没了父亲吗?”

    公仪弘一把将她抱住,紧紧的,似要将她融到自己的血肉里才好,难以割舍道:“我知道这样很自私,很不负责任,可是,你若不在了,你让我如何活?我受不了。鲤儿可以由我父亲来带。你若没了,我的生活就真的毫无意义了。这样活着,和行尸走肉又有何分别?”

    “你我任性也好,鲁莽也罢。我就是爱你,舍不得你,不能失去你。”

    这番话落地,任谁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了。刘嫣亦是。

    刘嫣颇受感动,蓦然就想起一句话来——患难见真情。

    公仪弘一次又一次的用行动证明给她看,对她的感情,再无疑虑。

    刘嫣埋他温暖的怀里,感受着他胸口强劲有力的心跳,抬手轻轻抚摸上他的脸颊,他的嘴唇,他的眉眼,似描画着,想要永远记住他一般,柔然道:“若有来世,我还想遇到你。”

    公仪弘温声回道:“为夫亦是。”

    刘宗在一边看着,突然觉得这一幕让他看的有些难受。胸口闷闷的,堵的他喘不过气来。不知是担心刘嫣真的会死,还是被她们两个的伉俪情深深感染动到,眼前很快便湿润了几分。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喉咙一涩,别开头去。

    ……

    公仪弘这一夜都陪着刘嫣没走。晚上怕她冷,将她抱在怀里,两人就这么形影不离的靠在牢房的墙上,了一夜的话。除了准备明日面见刘端要的话以外,其它大多都是情话。

    在刘嫣面前,公仪弘从来不吝啬吐露自己的感情,什么肉麻什么。

    相反,刘嫣素日是不爱这些的。她觉得,爱一个人无需总是挂着嘴上,平日的关心和细节才是最好的证明。而现在,她却不这么认为了。

    她想了。

    她有很多话想对公仪弘讲,怕再不会来不及,想要急切告诉他自己也很爱他。

    爱他到至死不渝。

    ……

    “倘若这次落难的是我,你会选择怎么做?”

    公仪弘揽着她,忽然问。

    刘嫣道:“我会想尽办法救你,若救不了你,我这辈子也不会再改嫁。”

    公仪弘还在想,为何不是随他而去。虽然他一点也不希望随他去。

    正这么想着,刘嫣道:“有时候活着并不一定比死了舒坦。只是我们有了孩子,不能撒手不管。”

    公仪弘理解了她的意思,被她能有这种胸怀感到敬服,果然,自己喜欢她是有原因的。

    她的心胸宽广,眼界辽阔,难怪自己被她吸引,她确实和其她女子不同。即便面临绝境,亦不会哭哭啼啼,而是安定从容,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更加让人心疼。

    公仪弘点点头,认同道:“你的对。我们还有孩子,他是我们两个人的结晶。我们不能让他委屈的长大。他需要我们,所以,哪怕只剩一线生机,我们也要努力争取一下。”

    他又道:“若这次我们都能平安无事,我便带你到蜀州去转转吧。听那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我们到时候好好散散心,远离几日尔虞我诈的长安,到一个只属于我们一家三口的地方,好好感受一下异地风光。你觉得如何?”

    “蜀州……”

    刘嫣轻轻念道。蓦然想起了玲珑。

    蜀州挨着益州郡,而玲珑生前一直想去益州郡找姜奉御,可是,她再也没有机会了。不由有些伤感。

    “好,这次能活下来,我们就去。”

    今夜,月如圆盘,格外明亮。

    ……

    次日,公仪弘再一次入宫进觐见刘端。因昨夜在牢中抱着刘嫣了一夜的话,似要恨不得将一辈子的话都出来,所以,自昨天到现在几乎没怎么合过眼。今日看起来气色明显不佳,眼圈深重。

    刘端精神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昨晚失了眠,整个人一夜间仿佛苍老了许多,现在给人的感觉是一副病骨支离,憔悴萎靡的形象。

    好在意识还算清醒,经过一夜的考量,现在心绪也是异常的冷静。

    刘端让他坐下,将所有人都屏退出去,就连近身随侍的高让也不例外。

    高让最后一个带门出去,之后屋内便彻底的安静下来了。

    自公仪弘开始怀疑刘端对自己心存那种不舒服的喜欢以后,每次与他面对面相处,不免有些怪异的反感。

    当然,心里不舒服也不能在他面前流露出来,而接下来要的话,他已经与刘嫣商量好了。

    今日来,就是与他摊牌,当面相问。现在,只需要一个合适的话机引出来。

    刘端欲为他倒茶,对面,公仪弘见状,忙道:“不敢劳烦陛下,微臣来。”

    刘端也不争,交给了他。随即,似一个朋友,或是知己一般,平心静气的兀自道:“子玉比朕初次见到的时候,更加成熟稳重了许多。朕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坐在众多学子之中,容貌俊美,尤其引人瞩目,后来朕随口问了你几句,不料口才惊人,文采亦是出类拔萃。朕那天起,就觉得你将来必是封侯拜相。”

    公仪弘闻言微微一怔。拾袖倒茶时不觉,竟溢出了些许,忙收回手。

    刘端只是轻轻扫了一眼,继续看着他道:“朕永远都记着那一天。那天天气晴好,阳光明媚,子玉浅浅一笑,实乃倾城之色。”

    “陛下!”

    公仪弘听到这里,终于无法继续保持镇定了。

    见刘端已然是在暗示自己,自己也没必要装下去了。索性直接表明态度也好。

    公仪弘艰涩道:“陛下对微臣的器重和提拔恩重如山,微臣无以为报。只是,有些东西,还是不要触碰为好。微臣依然尊敬陛下,效忠汉室。”

    刘端听完,拂了拂雪瓷茶碗里的茶叶,呷了口清茶。

    半晌无声。

    一切明明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总隐隐觉得似有什么东西在暗潮涌动,呼之欲出。

    公仪弘不想再与他掩饰,终于将心里所有的疑问全部问了出来:“之前,微臣欲纳的那两个侧室,那晚上元节灯会上玉奴遭刺客暗杀,以及李莺莺的出现和惨遭毒手,还有期间刑部走水,若微臣没有猜错,想必都是陛下指使人做的吧。”完,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神色复杂。

    刘端抬眼,与他对视良久,忽而,云淡风轻的笑了笑:“朕看上的人,果然心如芝兰,聪慧过人。”

    这么,便是默认了。

    ……

    其实,不止这些。

    刘端将邓采蓉许配太子也是因为知道她与公仪弘走的过近,所以才做出这种下策。还有刘乐,自知道刘乐喜欢公仪弘,且为他不惜骗自己进太学院,还有设计迫害刘嫣后,当时可谓是受惊不,所以,面临需要和亲的情况下,三位候选人中,偏偏就选了她去。

    刘端容不得他身边有任何女人接近。同样的理由,也无法忍受刘嫣的出现。而不料刘嫣被他保护的很好,刺杀不成,后来才改为用计。

    李莺莺被他利用实属一个意外。当时高让进献的美人不是别人,正是李莺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