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临县周边村子多，想要一一排查很耗费时间。

    陈十六将神断局里雇来的几个人都撒了出去，每人负责一部分村子，他跟何川也同样在奔波，每天晚上碰个头汇总。穆清彦托他的事，他也没忘，左不过是多问一句话。

    转眼就是三天，陈十六跑的都要中暑了，可还是没找到卖出婴孩儿的人家。

    然而次日一大早，没等他再度出发，何川急匆匆的跑了来。

    “少爷，余有财那边有新消息。”何川大口喘气，连珠炮似的道：“刚刚我在路上遇到黑猴儿，今早城门刚开，余有财家的下人就来报官，昨晚家里出事了。刚寻回来的少爷不见了，床上留了一具婴孩儿的尸体，奶娘吓晕了，还有那个姨娘，她疯了！”

    “啊？”一连串的变故太多，陈十六愣愣的，就似没睡醒一样。

    等反应过来，陈十六连忙叫备车，早饭也没吃，立刻赶往余有财家。

    出了城，觉得应该跟穆清彦一声，干脆先拐到渡口。

    听了余家变故，穆清彦着实惊讶，叫上闻寂雪，一起过去。

    刚进大余村便见村里人都在外面，很多人都望向村尾余家大宅指指点点，谈论的都是昨夜的事。马车穿过村子，只见余家大门前也围拢着不少人，但宅子大门紧闭，哪怕村民们嗡嗡的着话，还是能依稀听见宅子内有女人的叫喊。

    何川上去拍门。

    穆清彦放开精神力。

    余家乱糟糟的。

    有几个捕快站在大门边儿上，其中为首的便是穆林，正对的前堂，余有财、余太太等人都在，余家下人们立在两侧，有两个粗壮的婆子正抓着个不停喊叫的女人。这个女人正是姨娘。

    跟前几天看到的不一样，此刻的姨娘发髻散乱，面色发白，眼神时而呆滞，时而狠厉，衣裳扯的歪歪扭扭，脚上也没穿鞋。

    “那不是我儿子！我的儿子，鬼母娘娘带走了我的儿子，把我儿子还回来！啊！”

    余有财除了爱财，也是要面子的，当着家下人和捕快们，只觉得脸面都丢尽了。

    “快带姨娘回房去！她失心疯了！”余有财连连摆手，又是烦躁又是憎恨。

    疯子的力气虽大，但只要老爷发了话，两个婆子就不怕伤着姨娘，当即加足了力气，硬是将人拖走了。哪怕隔的很远，姨娘一声声的撕喊还是传了过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穆林听到外面何川的声音，将门开，四人才进来。

    穆林忙将大门又关好，以免看热闹的村民闯进来。

    “二弟，听你在这查那个鬼母？昨晚的事不会是鬼母干的吧？”穆林声的问。

    别是参与者案子的人，就算是之前为儿子回来欢喜的余有财都隐约明白了什么。那么多丢孩子的人家，谁家不是好好儿的，偏自己家招来捕快，又闹出这么一场，不怪有人捣鬼，难不成怪神佛惩罚自家吗？

    “一会儿。”

    穆清彦先回溯昨晚的事发经过。

    *

    早先便提过，姨娘的儿子尚未满月，孩子平安回来，她志得意满，处处借着孩子谋好处。

    余有财对此事并非一丁点儿猜疑也没有，但这个孩子除了健康，模样似乎差不多。他没觉得姨娘会认不出亲儿子，孩子又很乖巧，能吃能睡，比之前病恹恹哭哭啼啼惹人喜欢得多。加上姨娘左一句有一句的描补，余有财深觉有理，越发疼爱儿子，毕竟这是被上天眷顾的孩子。

    姨娘提出要给孩子办满月酒，余有财自然同意。

    只是操办席面等事，余有财交给余太太去办。倒不是别的，余太太跟了他二十来年，深知他的脾气，不会胡乱花钱。

    姨娘却觉得是因自己只是姨娘，一家都看不上自己，心里更嫉恨大房。

    如今姨娘对孩子也亲近很多，毕竟之前的孩子纵是哭闹生病，哄一会儿耐性就被折腾的没了，干脆甩手给奶娘。现在的儿子却能吃能睡，不爱哭闹，手脚又抓又踢，着实喜人。

    晚上姨娘抱着孩子嘟嘟囔囔，把一肚子的委屈都了，又督促他快快长大给自己撑腰等语。

    夜色渐深。

    一抹黑色人影越过高高的院墙，恍若一片黑色羽毛飘落。

    月光皎洁，推开门进去，月光倾泻而入，将屋内一切映照的分外清楚。屋子是一明一暗，正对门这间是喝茶待客，左侧一道帘门，里头是睡房。婴孩的床也安在里屋，奶娘睡在旁边的横榻上，方便照料。

    自从先前丢了孩子，这回奶娘更警醒。

    外间门一响，奶娘一下子就吓醒了，睁开眼，倒是没听见什么声音，正以为是多疑，却见一抹人影靠近了床。

    奶娘张口就要叫，却见那人影转头盯住她，奶娘顿时一口凉气窜上头顶，声音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叫不出来。那张脸、那张脸实在太恐怖了，这真是人吗？一定是鬼！

    奶娘眼皮子一翻，吓晕了。

    这个夜半到来的黑影正是乞丐婆，然而时隔两年，她的变化很大。那双眼睛阴冷阴冷的，半张脸毁了，像是火烧的，一片疙疙瘩瘩的疤，蜈蚣一般趴在脸上，头发依旧是乱草一样。这般形象本就吓人，又是在夜里突兀出现，而她怀里居然怀抱着一个死去的婴孩儿。

    她走到大床边，把怀中婴孩儿放在姨娘身边，还轻轻拍了拍，似怕惊醒他一样。

    月光透过床帐照在婴孩儿身上，绝对让人倒吸一口冷气。

    孩子的脸已经腐烂，露出森白的鼻骨、下颌、额头，蛆虫在腐肉里爬行涌动，阵阵浓烈的尸臭。孩子身上并不是包着包被，而是整整齐齐一套大红的衣裳，绸缎裁剪的，十分精细。他的两只手腕上各套着一只细细的金镯子，带着两个精巧的纯金铃铛。

    姨娘睡梦里被尸臭熏醒，第一反应是孩子拉了，张口就唤奶娘：“人呢，睡死了？快看少爷是不是拉了……”

    话未完，眼睛已经睁开，忽觉不对。

    她的手摸到身侧怀里有个东西，冰冷、僵硬，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她低头看了一眼，借着月光，视线十分清晰。

    “啊——鬼啊！”姨娘吓得魂飞魄散，双手连忙乱拨，要将吓人的东西甩下床去。

    “他想娘亲了。”突然一道沙哑阴冷的嗓音响起。

    姨娘寻声望去，这才发现屋子里站着一个黑影，恍若鬼魅，声音又似地府来的勾魂使者。姨娘是做了亏心事的，一见之下就吓破了胆，这才明白刚才的眼熟从哪儿来。

    床上这个事她的亲生儿子，她让老娘带走埋了的。

    尽管没亲眼目睹埋葬的过程，但她觉得愧疚，又到底是亲儿子，所以给了老娘不少钱，还特地将一对带铃铛的金镯子给老娘，让老娘给孩子带着下葬。夭折的孩子是不立坟的，况且还是不能公开的死亡，老娘过，是寻了林子里一处隐蔽地方埋的，坑也挖的很深，不会被野兽刨出来。

    所以，这孩子、这孩子回来找她报仇了吗？

    “不，不，不是娘害死你的，你是病死的……”

    “他要跟娘亲在一起，他冷，要我带他回家。”沙哑阴冷的声音在继续，不管她怎么捂耳朵，声音依旧往她耳内钻。

    姨娘缩在床脚，抱紧了被子，拼命摇头：“不，不要，他死了，他是鬼，你也是鬼。”

    “我不要死，不要找我！”

    “是我不好，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是你娘啊。”

    黑影却置若未闻，只把孩子往她怀里塞，阴冷狠厉的道：“他要娘！他要娘！你是他娘，你要陪着他！照顾他！保护他！”

    姨娘不想抱着死孩子，可她更不敢丢开，她怕惹怒了眼前的人影，对方会杀死她。

    “哄哄他，他在哭。”黑影命令道。

    姨娘全身冒冷汗，一直在发抖，哆嗦着，哼出不成调的声音：“、摇床，轻轻晃……”

    在姨娘断断续续不成调的哼唱里，黑影抱起床上熟睡的孩子，如来时一样，走得悄无声息。

    姨娘却无所觉，继续在哼唱，慢慢儿的，曲调越来越娴熟通顺，带了母性的柔和慈爱，在这月光如银的宁静夜晚，分外和谐。

    但若仔细去看，便会发现她已是双眼发直，面色发青，一头冷汗，恍若丢了魂儿。

    当奶娘苏醒过来，看到床上没了孩子，又听见姨娘在哼调子，以为是姨娘在哄孩子。之前的记忆，更像是一场噩梦，她真的以为是梦。孩子肯定是醒了，自己却不知道，吵醒了姨娘，姨娘肯定很生气，指不定天一亮就要把自己发了。

    奶娘觉得这一个月简直折腾的不轻，真离开也不会舍不得，只是怕被克扣工钱。

    她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姨娘，我、我来吧。”

    姨娘没理她，声音依旧。

    奶娘又重复了一遍，还是没回音，顿觉不对。

    依着姨娘的脾气，哪怕不把孩子给她，肯定也会骂两句，这会儿怎么……

    尤其是，屋子里始终弥漫着一股子怪味，就属姨娘床上味道最浓。

    奶娘试探的掀起床帐，一股浓烈的尸臭扑面而来。

    姨娘突然冲她咧嘴一笑：“别吵，少爷睡着了。”

    奶娘在哆嗦，当目光触及姨娘怀中抱着的东西，一声尖叫彻底将余家众人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