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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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石竹镇镇民们的眼中,曾贺自脾气温和,勤奋读书,是个没什么清傲脾气的读书人。再加上曾家是镇上第一富户,见了都要喊一声“曾少爷”,不知多少人希望自家女儿能嫁进去享福。

    当然,这只是在曾贺十岁之前。

    曾家在曾父曾母尚未离世时就败落了,留给曾贺的,只有破败的老屋,几个老仆,产田全无,积蓄寥寥。若还有什么,大概是书房的那些书画笔墨,然而买来时花费不,若要卖出去却未必值钱。

    曾贺到了亲的年纪,倒也有很多热心人,可他看不上那些村姑。哪怕他在人前再如何亲和,心里也有傲气,再穷也不愿自跌身份。

    十九岁那年,他在县城参加上元灯节,猜灯谜时遇上一位妙龄女子。

    时下某些时候对女子束缚会松一些,比如年节的时候,这女子便是城中有名的乡绅之女,琴棋书画无所不会,才貌双全,趁着灯节出门看看热闹。女子脸上蒙着面纱,但嗓音却轻灵婉转,像柔软的羽毛拨动曾贺的心。

    女子身侧围着丫鬟下人,但她似乎对曾贺感官颇好,与他交谈了片刻。

    自此,曾贺就失了魂。

    他知晓了女子身份,有求娶之心,又心知自身条件难以成配,偏生更难以忘怀。他开始写诗传情,再想法子送入女子手中,期盼得一二回音,可惜始终如石沉大海。直至某日,传出女子定亲的消息,简直如五雷轰顶。

    他仔细一听,跟女子定亲之人并非拥有什么不凡家世,只是个游历到这里的穷书生,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中了秀才功名。

    曾贺虽也自读书,奈何科举上没什么天分,心爱的女子被抢走,心里的滋味儿可想而知。或许是受了刺激,他发誓一定要考取功名,让瞧不起他的人后悔。

    隔了一年,他娶了杜氏。

    迎娶杜氏,并非他喜爱杜氏,而是为了堵旁人的嘴。毕竟他二十岁了,迟迟不娶亲,闲言碎语太多。杜氏容貌不出众,好在家境富,是独女,读书识字,性子柔顺,最重要的是对他一片爱慕之心。

    偏这时得到消息,那个和爱慕女子定亲的秀才回来迎亲了。

    所有人都在议论,都在羡慕,因那人过了会试中了举人,人人都要称一声“举人老爷”。乡绅家大摆宴席,连县令都亲自赴宴恭贺,与举人把盏言欢。

    心里被压抑的不甘又冒了出来,嫉恨如大火燎原。

    再看身边柔顺的妻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镇上一成不变的生活更是令他窒息。终于,他借着游历的名义离开了家。

    他身边只带着厮苗柯。

    苗柯是逃难流落到石竹镇的,什么苦都吃过。曾贺收留了他,给他安稳之地,饱食之饭,所以苗柯很感恩。当然,自的经历又令他对金钱财物尤为看重,有了金钱才不会再受苦。

    这两个人,名义是主仆,但年龄相近,意外的相合。

    他们都有一颗贪婪的心,尽管追求的不同,却一样的欲壑难填。

    每一年他们都会出门两三趟,曾贺会带回画轴和定亲信物,苗柯则得到金银财物。每当此时,二人都会觉得十分满足,但这种感觉持续的并不长,一旦满足感消散,他们会再度出门。

    又一年,两人来到亭山县,借宿在一户莫姓人家。

    莫家有产田商铺,家财丰厚,偏生人丁凋零。莫家儿子幼年夭折,仅剩一个女儿莫娘,族里不知多少人盯着他们家,像这种没儿子的人家,就是绝了户,哪怕女儿出嫁也别想将家财全都带走。招赘婿是一个法子,却不是每个地方都适用,好比莫家就不成,族里只希望他们过继,理由便是招赘生的孩子也是流着外姓人的血,莫家财产不能外流等等。

    莫家老两口终究要先走一步,若得不到族中认同,执意招赘,将来女儿女婿必然艰难。族中甚至会拒绝给孩子入族谱,这可是大事。

    于是,莫家想给女儿选个可靠的夫家,给笔丰厚的嫁妆,剩下的东西留给族里,换取族人日后照看着女儿不受欺负。

    例如这等族人多的,并非曾贺选择的目的,会比较麻烦。但这回他破了例子,因为莫娘的气质神韵竟和当初爱慕的女子仿佛。

    曾贺效仿西厢,隔墙弹琴,那莫娘也是个爱琴的,以琴声相合。

    莫家父母对曾贺款待的热情,但并无将女儿许配的意愿,只因曾贺不是本地人,若要远嫁,做父母的放心不下。

    然而莫娘已被曾贺哄住了,坚信遇到了可守护一生的对象,又在曾贺连番施计下,稀里糊涂效仿莺莺,以身相许,又赠以全部私财,将人在夜间悄悄送走。曾贺所用的理由非常简单,他要去考取功名,若能中了举人,可请当地身份贵重之人媒,莫家父母也会欢喜愿意。

    女人可以很精明,也能很愚蠢。

    在曾贺离开几天后,莫娘开始忐忑,但木已成舟,她唯有抱着希望等待。

    此时的曾贺本该返回石竹镇,但是在路边的茶棚,他意外遇上一个人,令他改变了计划。

    这个人姓郑,穿着半旧的书生袍,相貌不出色,胜在气质温和。此人二十有三,已是秀才,手里一直把玩着一枚白玉鸳鸯扣,神色温柔带着爱意,不难想象鸳鸯扣的来处。

    曾贺也是书生穿戴,尽管总是伪装,但本质上他的确是读书人。

    意外相逢,搭个话,聊了几句。

    许是这郑秀才过于欣喜激动,曾贺只简单几句话,便令对方将经历和盘托出。郑秀才满口夸赞刚定下亲事的未婚妻,眼中的光芒简直闪耀的令人不忍直视,再加上他口中对中举的强大自信,全都严重的刺激了面上和善的曾贺。

    原本刚刚得到莫娘的爱慕,本该欢心满足,但在郑秀才的衬托下,曾贺只觉得愤怒难堪。

    这一刻,面前的郑秀才俨然成了夺走他爱慕女子的举人。

    嫉恨灼烧着他的心。

    他要去程家,苗柯再三劝阻,他不听。

    曾贺一开始还试图用老手段,可不论他怎么表现,都觉得程家人待他不如对郑秀才好,尤其提及郑秀才,好似都在嘲讽鄙夷他。程家姐更是对他敬而远之,他尝试将诗文遗落在其必经之路,也被丫鬟原封不动送回来。

    “程家人,都该死!”曾贺忍无可忍。

    苗柯知道是他心病犯了,试着劝他:“一旦杀人,事情就闹大了。”

    “你难道没看见他们的嘴脸,看不起我!他们全都看不起我,包括那个程霜霜!看不起我的才华,只喜欢功名权势,庸俗不堪的女人,丑陋至极!”

    苗柯不觉得程家人有任何不对,可他更清楚曾贺的问题。

    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道:“你确定要这么做?一旦做了,我们就必须收手了。”

    “你去把郑秀才身边的仆人杀了,再给他的包袱里添点儿东西。”曾贺扯着嘴角笑的阴险。

    当天晚上,毫无防备的程家上下就被毒杀,财物席卷一空。

    完成嫁祸,苗柯曾要求他将那些纪念品销毁,以防成为隐患,但曾贺不同意。如同苗柯重视金银财物,这些纪念品是曾贺的宝物,时常独自重温。

    同年入秋,莫娘猝不及防的到来,令曾贺慌乱。

    曾贺一走便杳无音信,莫家父母发现女儿有孕,又惊又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照着其遗留的地址去寻人。那本户籍根本是伪造,哪里寻得到人?发现自家女儿被骗,莫家父母到底上了年纪,惊怒之下病倒,先是莫母去世,之后莫父承受不住丧妻之痛也跟着去了。

    莫娘同样支撑不住,又悔又恨,又惊又怕。

    没了父母庇护,族人虎视眈眈,她独自一人哪里应对得了。更何况,她身怀有孕,一旦被发现,绝对会被沉塘。她不甘心,这一切都是她受骗引起的,她要找到那个骗子!

    于是莫娘带着忠心丫鬟和世仆,收拾了细软财物,悄悄离开。

    莫娘到底有几分聪慧,仔细回忆与曾贺相处的点滴,抛开那些花前月下,从对方口音上分析。尽管曾贺得是官话,但多少有点地域残留,她便照这个方向寻找。名字身份都能造假,长相却不能,她画出他的长相,一路听。

    终于在石竹镇找到了!

    她想要报复,腹中的孩子是筹码。

    直至此时,莫娘依旧没意识到曾贺是怎样可怕的人,她只以为对方是个骗财骗色的骗子,她以为拿捏了筹码可以搅乱曾家,可以令他痛苦,可以达到报复的目的。她到底曾是个足不出户的女子,她恨极了的时候想过杀人,可那只是种一闪而逝的想法。

    曾贺的确很看重她腹中的孩子,重视的令她觉得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