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凋零的豆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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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夜晚无星无月,起了风,却不觉凉爽,天气更加闷热,这是暴雨将至的征兆。

    偌大的金家宅子,一片沉寂,好似没有活人。

    黎叔忙碌一整日,刚刚才歇了口气,这会儿又来见金老爷。

    金成斜躺在凉榻上,刚刚吃完药,屋内还残留着一股药味。灯火的照映,暴露出他微微泛红的眼眶,恍惚尚有泪痕,脸上的悲痛也没有掩藏。

    怎么能不悲痛?

    金立才虽是庶出,又不成器,可依旧是他儿子。且这些儿子里头,也就金立才最会哄他高兴,所以在不涉及大事的地方,他都偏疼几分。他是金家家主,也是个父亲,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岂能好受。

    更要紧的是,这背后的牵扯……

    “老爷。”黎叔叹息一声,挥退了所有下人,近前弯腰,低声道:“我知道老爷心里不好受,但是……这几天金家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不能再拖延下去,还望老爷尽快决断。”

    金成也明白。

    他缓缓点了点头:“去老大那儿。”

    此刻的竹风筑同样安静。

    丫鬟们进退有序,撤去饭桌,布上香茶。

    实际上饭桌上丰富漂亮的菜色基本没动,如何摆上来,又如何撤下去。但丫鬟们可不会想什么浪费,或多此一举之类,只要每次都能这样平平静静,已然是大幸事。

    另有年长些的丫鬟们抬着水桶进了隔间儿,后面凿有一方池子,丫鬟们将热水冷水勾兑好倒进去,池子旁边整齐的摆放各色洗浴用品,又点燃数盏粉色的莲花蜡烛。这样的蜡烛都是特制的,不仅造型漂亮,且带着芬芳,是十分奢侈的东西。

    通常而言,这是女子喜欢的,但眼下显然不是。

    青衣丫鬟将一身白衣的金立业背了过来,心的放在铺了软垫的躺椅上,随后退了出去。立时便有另两个丫鬟进来,跪在那里为金立业宽衣,直至衣裳除尽,把人搀入水池内,池子边修造有阶梯,可以让他坐着,甚至后背能舒适的依靠。

    两个丫鬟也退了出去。

    有一个身影进来,雪白的袖对襟衫,领口精致的红梅刺绣,下面系着红艳艳的石榴裙。她的头发披散在脑后,乌黑柔顺,衬得脸儿越发白皙水嫩,杏仁般的眼睛却蒙着一层水雾,嘴唇抿的泛白,好似随时都会哭出来。

    “过来。”金立业的嘴角勾着笑,不看他苍白到透出淡淡青色的脸,这算得上是个温和的笑容。

    女子怕得发抖,抗拒靠近,却又不敢不听话。

    随着走动,裙摆下露出一双白嫩的双脚,没穿鞋袜。

    走到金立业身边,她开始脱衣裳,不仅手抖,身子也在发抖,恍若寒风中一根柳枝,随时会被折断。从里到外的衣裳都脱了个干净,尚带青涩稚嫩的身躯在灯火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晕。

    她跪坐了下来,低垂着头,似乎在等待命令。

    “真美啊,像初绽的桃花,还带着清的露水,那样鲜活。”金立业赞叹着,目光在她身躯上流连,炙热而又贪婪,透着浓重的侵略意味。

    她抖得更厉害了,忍不住声啜泣。

    金立业突然伸手抓住她细嫩的手腕,几根手指头只剩皮包骨,甚至没多少力气。他的另一手抬了起来,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寒光一闪,割开了那只漂亮的手腕,在惊恐的叫声和哭求中,他充耳未闻,只盯着那鲜红的血液滴落在池水里,一朵一朵绽放,晕染,他禁不止伸手双手去捕捉,脸上露出迷醉的神色。

    “不够!不够!”他喃喃念叨着,一把将她拽进水池里,冰冷的匕首又拿在手里,目光紧盯着她的脖子。

    “不要、不要……大爷饶了我吧,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姑娘连哭求都不敢太大声,怕他嫌吵。

    “我也不想死啊。”金立业皱眉:“身上的死气太重了,血里充满了腐朽发臭的味道,我只是借你的血用一用。乖,听话。”

    姑娘的手腕上伤口尽管不深,可一直在流血,温热的池水使得伤口不能愈合,她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加上过度的恐惧,她的视线开始摇晃和模糊。

    “大少爷,老爷来了。”

    金立业压下眉,半晌才压下心里的暴虐:“扶我起身。”

    几个丫鬟默然无声的进来,其中两个将那失血的姑娘捞起来,熟练而利落的包扎的手腕处的伤口,给她擦了身子,穿好衣裳,带走了。另两人则将金立业带出水池,更为细致的服侍更衣,又捧来一盏热茶给他解渴。

    青衣丫鬟将滑落在池水里的匕首拾起来,擦拭干净,收在一只木盒子里。

    水池底部有塞子,下面修有排水沟,拔除塞子,掺杂着血色的水便一泄到底。又用清水冲洗几遍,面上再无痕迹,但空气中中氤氲的水汽,以及血气的味道并非那么容易清理。

    青衣丫鬟取了一只香炉,点了香,又开后窗通风。

    金立业已穿戴整齐,丫鬟为他梳头。

    他咳了两声,面上露出奇异的微笑:“不够,再送一个来。”

    青衣丫鬟始终平静的面色微微起了变化,但很快就恢复如初:“是。”

    金立业躺在躺椅上,四个丫鬟将躺椅抬了起来,稳稳当当,来到中间待客的厅。在厅内,金成已经到了,黎叔站在他身后。

    金成看到被抬进来的大儿子,眼底闪过一抹痛色。

    “爹。”金立业喊了一声便不再话,脸色冷淡,又透着麻木。

    “你们都下去。”金成让丫鬟们都离开。

    黎叔犹豫了一下,道:“老爷,我先出去了。”

    屋内只剩父子两个,长久的沉默。

    终于,金成先开了口:“你去秋叶寺吧,那里适合养病。”

    “养病?不,不是适合养病,是适合等死。”金立业轻笑,言语十分刻薄,似一把刀,且他很清楚能伤到的是谁。

    金成果然面色一变,抓住他的手,死死的用力:“立业,是爹对不起你,是爹的疏忽。我知道你恨,可是,你得为梁儿他们想想!”

    金立业眼神似和软了一些:“爹,你把家主传给我!”

    “立业,你知道不行。”金成心里百味陈杂。

    “为什么不行?若我是家主,我死了,金家就能传给梁儿。梁儿是你的嫡长孙,他难道没资格吗?还是……你以前承诺我的话都是谎言?!”

    金成摇头:“梁儿才七岁,他太了。”

    谁都知道金立业快死了,若是七岁的儿掌家,金家其他兄弟能服气?外头的对家又会如何?金成的确疼爱长子和长孙,可他也看重金家,他不可能将金家交给没成年的孙儿。

    “可梁儿有亲娘,有外家。”金立业完闭上眼,知道他不会答应,懒得继续交谈。

    金成心头一跳,盯着他量:“你怎么不让我教养梁儿?”

    金立业眼睑动了动,没睁开,也没话。

    金成难以形容此刻感受:“你、你知道了?”

    金成明白,长子不仅清楚他自己的“病情”,还清楚他的身体状况。如今金家等死的不止长子一人,还有他。

    “老四的事……”金成到一半停住了:“我会让老黎安排,明天你就去秋叶寺,让李氏带着孩子陪你一起去。”

    之后父子俩又陷入沉默,金成叹口气,走了。

    金立业这才睁开眼,嘴角挂着似笑非笑:“赶我出去,呵。”

    *

    次日早,穆清彦去银楼取首饰,东西装在一只雕花木盒里,看上去挺不错。

    出城的时候,遇到一个车队,是金家大少爷一行。

    陈十六好听,跳下马车跑去转了一圈儿,回来后道:“金家大少爷一家出城,听是去秋叶寺那边的庄子养病。”

    车队拉了好几辆车,单拉人的马车就有七八辆,另有拉箱子的大车好几辆,这种架势,好似搬家,令外人颇多猜疑,议论纷纷。走到十字街口,来往车辆多,车队堵塞,其中一辆青绸车上突然窜出一个红色身影。

    众人先是一愣,紧接着金家下人反应过来:“站住!快拦住她!”

    那姑娘钻入人群,拼命的跑,奈何除了一开始的爆发力,她的速度越来越慢,好似没了力气一般。周围的行人们不知出了什么事,却不敢掺和金家的事,纷纷朝两边避让,反倒给那姑娘让出了一条路。

    姑娘边跑边朝后张望,一张苍白的脸布满了惊惧和绝望。

    “啊!”她摔倒了,脑子阵阵晕眩,眼前发黑,几乎爬不起来。

    身后传来家奴追赶的叫喝:“这丫头手脚不干净,偷了大少奶奶的东西,本来看她初犯要饶她一回,谁知她竟敢逃。她卖的是死契,一跑就是逃奴!”

    这番话是给周围行人听的。

    如此来,越发没人管闲事。

    “不、不!我、我不是……”姑娘想辩解,可看着越来越逼近的追捕者,想到被抓回去又要重新经历的恐怖,终于绝望的大叫一声,一头冲向街边铺子的砖墙。

    嘭的门响,鲜血迸溅,行人们惊恐的叫喊,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儿就此凋零。

    穆清彦离得很远,但这一幕却看得很清楚。

    那个姑娘露出的手腕,还有包扎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