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模糊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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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一行人抵达黄家村。

    黄家村不大,只一百多口人,且有几家房屋明显无人居住,破败的厉害。一眼望去,最好的一家是青砖大瓦房,此外村中房舍多是木材搭建。这会儿家家户户燃起炊烟,有犬吠,也有呼儿唤女之声,恬静安适。

    闻寂雪曾来过此地,且对当初宴席参与者一应尽知。

    先前穆清彦就看过资料,已然心中有数。

    他们这一行人来到青砖大院前敲门,这户住的乃是黄家族长,因着村里人少,黄家村与另一村由同一个里正管理,但两村颇有点距离,平素没要紧事,黄家村都是黄氏族长主事。

    开门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肤色很黑,个头儿也不高,一身青色布衫长裤,很是壮实。

    “你们找谁?”少年见门外站着几个生人,尤其是其中一个着红衣的俊美男子,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高春在前对答:“我们自丰州城来,本是游赏风景,因一时走错了路,到了这里。天色已晚,希望能在此借宿。”

    话间又来了个老者,将穆清彦等人量了一眼,笑的十分和善:“贵客们快请进,我孙子没见过世面,不知事,贵客莫与他计较。”

    老者虽是乡野之人,到底是一族之长,活了这么大年纪,颇有些见识。哪怕瞧不出这几人身份,可穿着气度很醒目,不过是来借宿,自然好生招待。且不别的,但凡这等富贵人出门在外,银钱从不吝啬。

    老者正是黄氏族长,黄长水。

    黄长水吩咐大儿媳重新备饭,弄几个好菜,又吩咐二儿媳收拾两间屋子给穆清彦一行人入住。黄长水有三儿两女,皆已成家,孙子孙女十二个,曾孙也有两个,是四世同堂的一大家子。方才开门的少年是长子家的老幺,家里兄弟排行第七,大名就叫黄又七。他们这一支一贯子孙繁盛,取名也是个烦恼事,到孙子辈这里,黄长水就按排行起。

    如今已是四月初,菜蔬丰盛,况且但凡宽裕些的农家都会有腌肉熏肉之类,所以这顿晚饭七八个菜很是丰富。

    穆清彦留心看了,席间没有蘑菇,不论是鲜蘑菇或干菇,一概没有。

    这黄长水是当年宴席的经历者,也死了人,死的是一老一幼,黄长水的老妻和才两岁的孙儿。

    当年蘑菇汤一事,死的不止是黄家村人,也有几家的亲戚。此外,侥幸活过来的,也有不少伤了肝肾,体弱多病,做不得重活。一日之间,巨变陡生,全村挂白,哭嚎一片。原本是人人羡慕的黄立家,也因着此番事,成为人人迁怒的对象。

    黄立有爹娘、兄嫂、侄儿侄女,那天家里都在忙着招呼客人,只侄儿侄女先吃东西,却也因此丧命。此番,死者家属寻上门,闹起冲突,父兄被砸伤,无银钱医治,最终死了,嫂子回了娘家,只独余一个老娘,疯疯癫癫住在破败漏雨的老屋里。至于黄立的娇妻,自黄立死后,当天就走了。事后估计得知了黄家的事,招呼也没一声,一年后就改嫁他人。

    如今黄家村人口这般少,跟十年前的惨祸有很大关系。

    当日宴席,死者十一人,其中八个是黄家村的。又有受毒素侵害落下病根儿的,多是青年男女,有十五个。又受此事影响,或失了壮劳力,或失了健康体魄难以生育,或是家计艰难无钱嫁娶,甚至因一日之间死伤太多惹得周围村子避讳,村中男女嫁娶都难。

    黄立老娘哪怕是疯癫了,村中人也不搭理,甚至见了也是一顿骂。

    再一个,便是当日宴席的掌勺人。此人本来凭手艺吃饭,可黄家村出了这个事,哪怕是误食毒蘑菇,可他是做饭的厨子,就被顶了罪,砍了脑袋。他家中财物也尽数赔偿给死者做丧葬费,家里儿女活不下去,只得远走他乡。

    此事的影响远不止如此,所以“蘑菇”才能成黄家村的禁忌。

    穆清彦和闻寂雪只佯做寻常富贵公子,享受了一顿晚饭,又听黄长水讲了附近可供赏玩的地方,或是容易错认的道路,便回房安歇。

    两人住在一间,高春高冬和高天住另一间。

    农家人都是早睡早起,天黑前就吃了饭,洗洗刷刷结束,陆陆续续入睡。

    待得人都睡了,穆清彦和闻寂雪悄然出了院子。

    黄家村祠堂不大,年代久远,却是年年修缮,保存完好。祠堂前有一大片空地,夯实的平整,十年前黄立衣锦还乡,宴席便摆在这里。

    夜色里,村中一片安静。

    穆清彦看了眼身侧的闻寂雪,平缓了呼吸,双眸光芒闪动,时光开始回溯——

    原本他想尽力避免使用异能,因为这是十年前的旧事,回溯起来消耗太重,且不一定能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在丰州城时仔细分析,觉得很难从黄家村人口中问询当日情形,人人讳莫如深,不是真知晓隐秘,而是情形太过惨烈,人们恐惧提及此事,便是强行询问,也很难得到真实的回忆。

    再者,但凡能询问之处,朝廷做了,闻寂雪也做了。

    他今晚,也不过是尝试而已。

    问题既然出在那锅蘑菇汤,他就直接盯住这锅汤。

    画面太模糊了,声音倒是有,可是嘈杂又扭曲,将所有宴席中的声音都混在一处,根本辨别不出来谁是谁。他干脆不理会声音,只盯着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人身形很胖,看动作是在炒菜,且他左右转动,一次照管着两口锅。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加了厚磨砂玻璃,哪里分辨得出什么菜色,只看厨子手上动作,好似在搅拌,猜测着是蘑菇汤。

    不行,必须看得清楚一些。

    他加大异能输出,努力看厨子的动作,以及周遭来往的人。

    “阿彦!”闻寂雪面色一变,忙将仰倒的人接在怀里,低头看他,已是面如白纸,嘴角溢血。

    “不、不要紧。”穆清彦勉强了一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和当初在桃源镇不同。在桃源镇时回溯的年限虽短,但那时他重生时日不久,跟原身还处在融合中,且不似现在有心法增强能力。再者,此回他很谨慎,知道回溯时想看清楚听清楚不可能,所以掐准了时间,算最多三五分钟就退出,如此来,顶多是头晕恶心乏力,休息几日就无碍。之所以吐血,还是他贪心,想要再将画面看清楚一分,异能耗损的太多。

    穆清彦这一昏,便在黄家养了两三日。

    对外,闻寂雪称他着了凉,为此还熬了几罐子汤药,先是倒在一只瓦罐内,趁夜又偷偷倒出去。三日后,他只精神上尚有疲倦,面色已然瞧不出异常。

    至晚饭时,高春送进来的又是清粥菜。

    穆清彦苦笑:“我都好了。”

    “还得再养养。”闻寂雪将饭菜摆在桌上,看着他吃。

    因着之前招呼没一声,突然耗尽异能晕倒,闻寂雪吓了一跳,便故意跟黄家人他在病中,要饮食清淡,使得他连吃了三天的清粥菜,着实寡淡的不行。

    穆清彦吃了两口,有些吃不下。

    闻寂雪欣赏着他的窘态,片刻后才朝外喊了一声,高天端进一盘肉沫煎豆腐。豆腐切成方块,两面煎的焦黄,又熬出焦香的肉沫浇在上头,撒上翠绿的葱花,香味扑鼻。尤其是对于素口了三天的穆清彦来,着实馋人。

    穆清彦翘着嘴角,就着豆腐吃了一碗米粥。

    方才高天端着豆腐站在外面,他早就闻到香气,只闻寂雪存心“教训”他,他只能装着不知道。

    饭毕,他想起之前回溯看到的情景。

    这三日里虽未出房门,但他仔仔细细将那模糊的景象回忆了很多遍。画面模糊,无法看出端倪,但他到底找出了办法。

    “那个掌勺的刘大胖,他身边有三个徒弟,可知现在下落?”

    刘大胖是常在各村镇给人做席面的厨子,手艺不错,也颇有人脉,就有不少人想拜师学艺。拜师不仅是学厨艺,将来还能继承师傅的人脉,只要学成了,不愁生计。况且古时尊师重道,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刘大胖收徒弟也是精心挑选,其中两个都是刘姓子侄。

    闻寂雪倒是知道:“他们是刘大胖徒弟,在当地寻不到事做,有两个去了外地,一个姓方的,在丰州城重新拜师,跟着一家酒楼的大厨学做菜。不过,这是四五年前的事,如今不知是否还在。”

    “去找找看吧,我有点事想问他。”

    做了决定,就不在黄家村多留。

    次日一早,跟黄家人辞行,留下五两银子权做住宿的资费。

    马车刚走到村口,突然扑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子,满头花白的头发,邋里邋遢,举止疯癫。高天及时勒住了马,否则这老婆子肯定要撞出个好歹。

    偏着婆子似乎疯了,也不知惧怕,反而抓着马车大喊:“官老爷来啦!官老爷来了!都快出来跪拜官老爷呀!”

    “这是我儿子!我家阿立当官儿啦!娶了官家姐哩!我给官家姐当婆婆啦!”

    “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放开我家老头子!不准我大儿!我家儿是官爷,抓你们坐牢!抓你们砍头!”

    疯疯叨叨,无疑道出了婆子身份。

    村里不少人看热闹,看的却不是疯婆子,而是穆清彦一行。疯婆子对于他们而言,早就不新鲜,基本都是视若无睹。

    这样一个疯婆子,按理应该惹人怜悯,但同村之人,甚少有人去同情她。

    闻寂雪望去的目光,冰冷至极。

    尽管这只是个老妇人,可她的儿子却是害死雪氏一族的元凶之一。

    闻寂雪不杀她,并非是觉得她无辜,而是不屑为之。让一个人死很容易,他更愿意让她活着受罪。古语有“父债子偿”,那么,儿子的债,做娘的是否也该替着还。

    穆清彦握住他的手,并没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