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有人活着?
因着席庸、茂丞一事,闻寂雪必要盯着的,穆清彦干脆不提回凤临县的事,跟他一起留在长柳镇。倒是采买了几样土仪做年礼,又写了封信,柳义这边寻了个人给送去。
茂丞三日后便要启程入京,在前一晚,闻寂雪带着穆清彦来到其家。
今晚席庸设宴给茂丞践行,虽多是谈及谋官之事,但也显示了对茂丞的重视。又有几个陪酒之人,茂丞一贯和气,不好多拒,结果就醉了。席庸又命两个人将他送回家。
茂丞一副手软脚软、晕晕乎乎,及至家门口,有仆从来接。
他摆摆手:“行了,我到了,辛苦二位,回吧。”
茂家仆从忙摸出两串钱塞给两人,两人笑嘻嘻的接了才走。
“老爷!”茂妻从内迎出来,一面扶住他,一面朝下人吩咐:“煮碗醒酒汤来,再盆热水,给老爷擦洗。”
把人扶进内堂坐了,将火盆里的炭火拨了拨,添上两块儿,烧得旺些,这才服侍着茂丞,将他外头罩的赭色大氅取下来,靴子脱了,另换家居的棉鞋。
厨下一应东西都是备好的,很快下人就送来醒酒汤和热水。
茂丞醉眼惺忪,喝了半碗汤,自己就着热水擦了脸。
见屋内没了外人,茂丞对老妻道:“你先歇着吧,我还有点儿事没料理完。”
茂妻点点头:“老爷明日还要早起,别忙的太晚。”
夫妻俩也没再多别的,茂妻自去安歇。
茂丞倒了杯茶喝,面上虽有赤色潮红,但双眼尚且清明,并不如先前表现出来的那般醉态。略坐了坐,便抬脚走到隔间儿,那里是他的书房,一应收拾整齐都是茂妻来做,不准下人进出。
关了房门,又在窗边倾听,确认周遭无人,这才谨慎的将书架最上层的书挪开,后面的板子有个机关,按下去块儿木板便弹起,里面空间容量很有限,只藏着一本巴掌大的册子。
茂丞将册子取出来,坐在书桌前,把册子开。
这册子展开有一尺来长,十几折,上面用整齐的簪花楷记录了不少内容,其中有几个人名位于顶头位置,特意用红圈儿标注:雪定山、雪定河、雪阳、雪箐,除此外,另有三个红圈标注的名字,已被红线划掉,无一例外,也是姓雪。
册子的后面,出现了外姓:郑、柳。
柳姓十几个名字全都被划掉了,郑姓划掉了几个,剩余者有六个被圈了起来,其中便有“郑家祥”。
茂丞将这份册子从头看了一遍,足足有半时辰,方才拿着折子出了书房,却是直接将折子丢进火盆里。火盆立时窜起火苗,极快的吞噬着纸张文字。茂丞就坐在一边,双眼一直盯着,直等着册子烧成灰烬,面色才松释。
火烛熄灭,茂家上下都陷入沉睡。
闻寂雪自然有办法让人睡得酣沉,而穆清彦负责回溯。
两人早先分析过,猜着茂丞会借入京的机会见真正主子,那么,肯定要带“成果”去展示。临行前一晚,东西都会收拾好,正是查探的好时机。出乎意料的是,茂丞谨慎到如此地步,根本不带实物在身,且还将之前记录好的册子给烧了。
把东西记在脑子里,的确是最稳妥的办法。
然而碰上穆清彦,也不过是费些功夫。
除了册子,茂丞家里并没有别的,想来但凡不妥之处,都不会留下。
从茂家退出来,穆清彦抓了闻寂雪的手:“回去再。”
闻寂雪一听便知有收获。
冬夜实在寒凉,尤其用轻功赶路,简直遭罪。幸好从县城出来之后,林中准备了马车,柳义守在这里。穆清彦着喷嚏进了车厢,将温在炉子上的姜茶连喝了两碗,又递给闻寂雪一碗。
“没事吧?”闻寂雪倒是没受影响,见他鼻子红红的,捧着他略有点凉的脸捂着,竟觉得他可怜又可爱,凑上去亲了一下。
穆清彦的回应就是一个喷嚏,自己没忍住先笑了:“抱歉。”
回长柳镇的路很长,但两人并没有交谈,并非是因柳义在。
事关重大,他们都在稳定心绪,希望在一个更私密的地方谈起。
返回客栈,穆清彦便将册子内容了出来。
闻寂雪长长出了口气,嘴角浮现一点浅笑:“还有人活着么?这是最好的消息了。”
穆清彦同样是这么猜的。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从茂丞那本册子的记录方式看,画红圈的人名儿应该是行踪不明、生死不知,而被红线划掉的人名儿,是确认已死亡。但凡上了册子的人,都应该是当年逃过一劫,没有被处斩的雪家族人。
闻寂雪道:“当年我祖父之所以随先帝天下,正是因前朝昏聩、横征暴敛。
月梁州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雪家村亦有不少良田沃土,又有山林,按理只要勤劳肯干,衣食无忧。可实际上,朝廷赋税极重,当地官府还要另加摊派,又有各地不平稳,兵役、苦役比往年都多。
我祖父本有两个亲兄长,一个是幼年得病没钱医治,一个被征挖山石,没能再回来。祖父只得父亲一个儿子,在此后,祖母本有孕,但都没保住。我父亲也只我一个儿子,但我上面有个长姐。祖父,是因我们家杀伐太重,子嗣才不盛。
雪定山、雪定河,与我父亲同辈,是大堂爷爷那一支。受我祖父、父亲影响,雪家子弟大多都参军,这二位伯伯也一样,但他两个志向不同。雪定山战事平歇后回了家,做起了生意。”
闻寂雪抬手朝外指了指:“镇子边儿那条河堤,平素船只往来很是热闹。以前他就是在镇子边的渡口弄了十来只船,不仅给人运货,也贩卖南来北往的新鲜东西,盈利很是可观。
定河二伯一直在军中,有次跟北蛮仗,战况激烈,他在先锋营,结果失踪了。
雪阳、雪箐是他们那一支的,跟我同辈,也在跑船。
雪家出事的前两年,他们跟的货船出事,沉了。定山大伯、雪阳、雪箐都在船上,捞了好几天,连尸骨也没捞到。那晚风大雨急,都怀疑尸首被冲远了,也有猜测人没死的。”
穆清彦惊讶不已:“岂不是……怪不得,那册子上写着,雪家祖坟被人祭拜过。估计正是因此,有人怀疑雪家还有人活着,这才把怀疑的目光放在这几人身上。”
毕竟,雪定山几个虽早在雪家事前就“死了”,但都是失踪,不见尸体,指不定就还活着。
闻寂雪安置柳义,是在三四年前。
茂丞的主子却在十几年就布置了,最初可能是防患于未然,谁知就正好发现有人偷偷祭拜雪家祖坟。
当然,祭拜者可能是外姓人,但这个可能性比较低。当时的月梁州几乎是提“雪”色变,哪怕很多人都不信雪家通敌叛国,但朝廷这么,手段又酷烈,平头百姓哪里敢乱言?人们便是雪家村那边都不敢去,更遑论坟头祭拜了。
退一步,即便不是雪家人祭拜,能在这种局势下依旧祭拜雪家,关系定然不,足以令幕后者费心。
茂丞将重点放在雪家“失踪者”身上,只是其一,同村的郑家、柳家也是盯视对象。再有曾和雪家有瓜葛之人,只不过那些人就不是茂丞负责了。
闻寂雪从没那么大胆的设想,当初雪家还在都没能找到“失踪者”,谁都不敢人还活着。不过……他现在心情不错,总有冥冥中的预感,兴许、真有人活着。
穆清彦却想着,若人活着,在哪儿?这么些年,又做了些什么?
“要找他们吗?”他问。
闻寂雪摇头:“不,他们不知我,我不知他们,更安全。况且,见不见面,对于我们要做的事并没有影响。”
实则,真想找也是大海捞针,哪里那般容易。与其找人,不如集中精力查幕后者,最后便是报仇的时候。当大仇得报,有多少事做不得?便是找人,那时也有大把的时间。
穆清彦想起颜家人,跟闻寂雪不同,颜家人是真的有人活着。只不过,一来他不是原主,二来原主自不知身世只在凤临生活,三来未免草惊蛇横生事端,所以他从没想过去见颜家人。
见面了又如何?
正如闻寂雪的,见不见面,都不影响要做的事情。
翌日,光从门窗缝隙中传入,照的室内金光绰绰。
天气终于晴朗。
穆清彦顿觉身子轻了两分。
月梁州这边倒不是比凤临更冷,就是潮气很大,湿冷湿冷,天气总阴着,衣裳被褥时日长了就觉有些潮,不大舒服。别是他不习惯,闻寂雪也不习惯。虽他祖籍在这里,但自幼在京中长大,不仅习性,便是口味都跟这边不同。
隔着房门听见院中猎猎拳脚之声,不必看,定是闻寂雪在活动筋骨。
外人或许分辨不出,但穆清彦知道,那些声音里透露出闻寂雪的好心情。
他很清楚原因所在。
这一刻,他真的祈祷茂丞册子上的猜测是真的。雪家但凡还有一个人活着,闻寂雪就不是一只孤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