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重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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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差出门办事有州衙提供的快马,来回走一趟省城,最迟二月就该返回。知州两人等到二月初二,终于派人去寻找,又特意差人去巡抚衙门询问。巡抚衙门那边自然是没见过月梁州的公文,如此来,便可以料定是出事了。

    知州自然受了巡抚训斥,但公文丢失是大事,尤其是那份卷宗。巡抚宁愿做最坏的猜想,命人严查。

    另外,巡抚令知州尽快补上卷宗,重新提交上来。

    为此,知州就得去跟桂宁县县令交道。

    案子是桂宁县审理的,按照惯例,是要留档的。如今丢失了一份,若要补,还得从桂宁县抽调底档补上一份。

    尽管丢失卷宗的事儿要在知州身上记一笔,却比原本结果好多了。

    知州的人到了桂宁县,并未见到席庸。

    师爷茂丞叹道:“县令依旧在病中,公务都无法料理,实在不能见客。”

    “无妨,我奉命前来乃是为公事。”

    “请稍等。”茂丞亲自去准备。

    底档好取,但补上一份卷宗,县衙还要再留一份底。别的都好,誊抄一份即可,但那些证人证言、犯人口供等,都有画押,这个却是要安排下去,重新找到当事人补上再落档。

    怎知茂丞这一去,却是白着脸却见席庸。

    “东翁,大事不好了!”

    席庸比起年前,整个人瘦了一圈儿,脸色也不好,半躺在软椅里,额头裹着风帽,嘴里不时呻吟两声,显得十分不好过。那晚摔了一跤,后遗症太严重,脑袋就像裂了口子似的隐隐作痛,听不得吵闹,整日烦闷暴躁,吃不下、睡不着,衙门事务全都丢给师爷茂丞料理。

    这会儿见茂丞大呼叫的进来,就似一道雷炸在头上,也顾不得是倚重的心腹,恼火呵斥道:“叫嚷什么!天塌了?”

    茂丞擦着汗,苦着脸:“东翁不知,方才州衙来人,年前送去的李大兴死亡案的卷宗在送往省城的路上丢失了,如今知州得了训斥,要我们桂宁县再补一份。我本算稍后再禀报东翁此事,怎知去档房取底档,却发现底档没了。”

    “没了?”席庸觉得眉头直跳,头更痛了。

    “是,恰恰丢失了其中最要紧的一份。”

    “没了就再重新弄一份!”先前怎么弄的,再照做一遍,有什么难的?

    茂丞迟疑道:“东翁,怕是不好办,丢的是药铺老板的证词,以及那份记录。那砒霜的来源……先前那家药铺,年前便歇业,至今不曾开门。”

    李大兴一案被定为投毒报复杀人,那么毒药来源是关键。因着砒霜出售有记录,他们便找了一家药店,软硬兼施,伪造了一份郑家祥购买砒霜的记录,以此作为最重要的证据,抓了郑家六人。

    那药铺老板心里害怕,毕竟是六条人命,尽管不敢跟县衙作对,但此事后,却更不敢继续在月梁州待下去,干脆把药铺一关,带着家眷离开了。铺子虽在,但药材都弄走了,这一走也没人招呼,就怕再惹来麻烦。

    茂丞年前便听了此事,那他不以为意,毕竟案子卷宗都提交上去了。

    谁知,如今会出这种意外。

    席庸这下也傻眼了。

    早先那案子虽没开堂审理,但衙门去那家药铺取证,外面都知道。现在总不能再换一家药铺,否则岂不是把柄递了出去?尤其是知州先犯了错,巡抚又盯着,他再闹点儿动静,肯定会被知州捅出来。

    “岂有此理!”席庸气的站起来,接着哎哟一声,扶着头又跌坐回去,嘴里咒骂不停:“该死的庸医!吃药吃药,吃了那么长时间也不见效……”

    茂丞垂下眼,眼中精光乍现。

    显然,此番意外也令他吃惊,不由得猜思不断。

    按理,补一份卷宗不是难事,尤其是上面等着要,抓紧办理,不过是片刻功夫。然而知州派来的人左等右等,一个时辰后,才等到师爷茂丞重新出现。不仅是茂丞,这次便是席庸也出来了。

    席庸一脸病容,由人搀扶着,虚弱又惭愧:“……都是下官监管不力,还望知州大人宽限时日,容下官将功补过。”

    这事儿没法儿瞒,知州就催着呢,席庸只能认了。

    再者,按照茂丞所言,州衙那边也丢了卷宗,县衙同样丢失了卷宗,事情不可能那么巧合。既然有了过错,干脆就将事情往大的闹,扯上雪家余孽,也就没人会盯着他一个县令失职事儿了。

    正如他所想,都不需格外引导,巡抚得知县衙也丢了要紧证据,便觉蹊跷。

    先前巡抚虽知此案牵涉雪家村,但不过是同村村民罢了,虽敏感,但并没有格外在意,现今倒是不得不重视。巡抚乃是一省大员,主管本省民政,上面只有个比他高半级的两江总督,但总督主管军政,平素公务交集不多。只是此回牵涉到雪家村,又闹出卷宗丢失之事,巡抚少不得跟总督通个气儿,到底是两人所辖之地,真出了什么大事儿,两人都脱不得干系。

    越是位高权重,越容易多思多虑。

    两人决定先上个请罪折子,诉原委,再等皇帝批示前,不做多余的,先把案子弄清楚。对于案情,他们只知大概,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理会呢。

    这边一下令,月梁州的知州、桂宁县席庸,全都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省城。

    案件是席庸主审,案情自然由他来。

    这席庸本来就闹头痛,路途又赶,心头又急,火气上涌,扎针都止不住阵阵头痛,到了省城,人晕三倒四,脑子跟炸锅似的,眼睛里直蹦火星子,看什么都模糊。

    见他这样,总督和巡抚只能让师爷茂丞代为讲述。

    茂丞将卷宗底档带了人,只少那份丢失的关键证据。

    总督和巡抚也是从底层做起来的,官场那些事情,哪里瞒得过他两个。只这卷宗一看,便看出违和不妥之处,两人对视一眼,猜出其中关窍。

    这席庸的根底,两人是知道的,大致风评也有耳闻。

    此前不动席庸,只是因着桂宁县那地方敏感,虽较为富庶,但一般人不喜欢去。更何况,此前丽贵妃母子风头正盛,旁人多少要避点锋芒。

    如今局势变幻,丽贵妃母子声势遭挫,席庸又弄出这般大的把柄……

    一个席庸,不被他们看在眼里,但是借着席庸,却能隔山牛。若能将丽贵妃母子顺势再压一把,没谁会不乐意。

    席庸这会儿痛的低低呻吟,没心思顾及旁的,但茂丞却敏感察觉到气氛的变化。

    总督到底是管军政的,此事只做旁观,且由头是为防有雪家余孽作乱。

    巡抚听完茂丞讲述的案情,又翻阅了卷宗,作势沉吟片刻,道:“事实不清,证人证言颇有不详之处,且缺失了最关键证据。药铺店主为何携家离开月梁州?你们县衙查案是否用了威逼手段?重审!务必每个环节都详实查证,不可因急着结案便草草了事,更不能因此造成冤假错案!”

    席庸刚一听见“重审”二字,连头痛都顾不上了。

    “抚台大人……”

    “桂宁县令,你有何疑异?”巡抚沉声问道。

    席庸满肚子话堵了回去,意识到上面端坐之人乃是一省巡抚、从二品大员,如他这等七品县令,别跟对方话,见一面都不容易。他刚才也是慌了神,这会儿一个激灵,连忙摇头称“不敢”。

    “限你十天内查清!”巡抚够狠,直接给了时限。

    席庸面上一苦。

    不别的,单单从省城返回桂宁县,路程上都要耽搁几天,哪还有什么时间去审案?巡抚能不清楚?这摆明是故意,偏他什么都不能,还得磕头谢恩。

    反倒是知州,不过是陪跪了一回,受了一顿责斥。

    从巡抚衙门出来,席庸连忙命令返程,并于途中跟茂丞商议。

    茂丞也是一脸愁眉不展:“东翁,此事不妙啊。”

    “你也觉得抚台大人是……”

    茂丞一叹,眼皮子动了动,低声道:“据闻,庄郡王对抚台大人颇为礼遇,抚台大人也赞过庄郡王处事公正沉稳。”

    一省大员位高权重,分外敏感,与皇子们的关系要拿捏好分寸。朝中某些官员跟郡王做了姻亲的,反而要尤为注意避嫌。

    巡抚虽没跟庄郡王做姻亲,但他也不可能堂而皇之的亲近庄郡王,皇帝还在位呢,巡抚又是外官,郡王岂敢视律例如无物。

    不过,近年皇子们看着皇帝身体每况愈下,自然心急,各施手段,各自笼络了不少人。

    这位庄郡王排行第九,生母恭妃已逝,但其舅舅闵岐乃是驻守轶州的大将军,从一品,且以功封爵,安平侯,不世袭。

    提及轶州,正是本朝北疆边防,震慑北蛮不敢进犯。

    上一任轶州大将军,乃是世袭了护国公爵位的雪定岳!

    闵家也是武将世家,雪家在世尚且不如何显眼,但今非昔比。有闵家在,或者有闵岐在,庄郡王自身筹码不低。

    席庸在偌大的朝堂,只是个底层官,但不代表他对朝中大致局势不清楚。旁的不提,哪几位郡王最有望继位,他还是很明白的,算来不过一手之数,这位庄郡王自然在其中。

    “完了,完了……”席庸脑子抽痛,突然鼻子流血,眼前阵阵发黑,一下子不知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