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老臣心事
秋阳已经移到西边天际,漫山遍野的金黄,被淡淡的薄雾,飘飘渺渺笼罩着。天色慢慢暗下来,西边天际的余晖,为大地带来一缕的亮光。
张献忠拜别云慧大师,翻身跃上枣红马,将长长的马鞭,轻轻抽在马儿屁股上。枣红马昂头长啸一声,奋起四蹄,向前一跃,向谷城方向,疾驰而去。
徐以显跟在张献忠身后,回望着站在霞光里的云慧,依依不舍的心情,挂在黝黑硬朗的脸上。一行热泪慢慢流下来,徐以显却不曾抬拭去。
张献忠回头看了看徐以显,连忙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徐以显策马并肩前行。徐以显会意地提了提马缰,迎头急急赶了上去,开始辅助张献忠的生涯。
云慧依然站在山门前,看着远去的张献忠,眼里沁出两滴清泪。
自打记事之日起,云慧从来没有听人过,被朝廷恨之入骨的人,会如此坦荡与僧人交往,渴求无亲无故的僧人,为其指点迷津。
看着策马而行的张献忠,消失在山道尽头的身影,云慧在心里喃喃自语:“施主,是人中龙凤也。”
以至后来,张献忠在成都称帝,及至在西充中箭而亡,云慧得知消息之后,连日在雷祖殿焚香祭奠,以为是上天的安排,而泰然处之。
冬季的谷城,异常的寒冷。
在连续刮了几天西北风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场罕见的鹅毛大雪。
前天还凉飕飕的天气,此时却千里冰封,异常寒冷。
远处,白雪皑皑的连绵山峦,银装素裹。近旁,晶莹剔透的冰凌,挂在流水潺潺的悬崖之上。
低矮的灌木丛,厚厚的积雪,压弯了树枝。高大的柳树,挂着摇摇欲坠的冰凌。
往日潺潺流水的溪,此时已经结了一尺多厚的冰。
雪后的清晨,阳光普照着广袤的大地。万里无云的天空,湛蓝而清新,一尘不染。
四月受抚于熊文灿之后,张献忠在谷城四周,设下东南西北四个大营,由四位大将领兵打造兵器,筹集粮草,训练将士。
趁今天雪后天晴,张献忠与几位心腹将领,踏着厚厚的积雪,向西大营方向走去。
初来乍到的谋士徐以显,穿着厚厚的大袄,脚蹬长筒马靴,扬鞭跟在张献忠身后,心翼翼,默不作声,静观着眼前的一切。
崇祯十二年二月。
早春的北京,春风习习,春阳高照。
虽然已经是春暖花开季节,北京的空气依然干燥。走在大街上,街市胡同,人迹寥寥。
一阵旋风突然吹来,卷起漫天的黄沙,遮天蔽日,仿佛末日来临一般。
路人连忙躲在树后,掩面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禁皱起了眉头。
一只流浪狗站在路旁,看着前面地上的骨头,舔着垂涎三尺的嘴唇,巴望着旋风过去,大快朵颐。
乾清宫的后院里,萎靡困顿的崇祯,倒在花梨木躺椅上,微微睁着双眼,看着天空移动的白云,已经有了几分睡意。
崇祯近来连连失眠,也许是过度劳累的缘故。
身为一国之君的崇祯,那事必躬亲的性格,对朝中大事件件过问,即使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也要与朝中大臣商议,故而事无巨细,忙忙碌碌。
“皇上,这地儿太凉,还是回屋里,就寝去吧!”王承恩见崇祯睡在躺椅上,低头俯在崇祯耳旁。
王承恩自幼入信王府,做了信王崇祯近侍太监。当年崇祯继位时,王承恩出了不少力,让崇祯刮目相看。
崇祯继位之后,王承恩专职后宫事务。
崇祯身边的事务,由近侍太监高起潜打理。近段时间以来,高起潜忙于与清廷议和的事,崇祯特意传旨,吩咐王承恩前来伺候。
崇祯慢慢睁开双眼,看了看身旁的王承恩,没有心思搭理王承恩的话,依然慵懒地躺在躺椅上。
王承恩见崇祯赖在躺椅上,久久不挪一下窝,回屋寻了一床貂皮褥子,轻轻盖在崇祯身上。
崇祯看了看王承恩,慢慢开口轻声吩咐:“爱卿,让朕在院里,多躺一躺吧!朕想晒晒太阳,暖一暖身子骨呢!”
王承恩见崇祯愁绪万千,心里顿时不觉一热,悄悄流下泪来,连忙轻轻点了点头。
不久前的傍晚,崇祯接到陕西塘报,得知洪承畴孙传庭,指挥官军主力,在潼关南原一带,将李自成的数万人马,围困在方圆不足四十里的潼关南原盆地,不日将李自成打得溃不成军,崇祯兴奋不已,故而彻夜难眠。
崇祯只身倚在窗户旁,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想象着李自成慌不择路,落荒而逃的情景,不禁乐得笑出声来:“李自成啊李自成,尔等也有今天的下场啊!朕倒要看看,尔等此次究竟往何处逃!”
早朝的时辰刚过,崇祯来到皇极殿,待文武百官例拜完毕,连忙扬了扬里的塘报:“朕昨天,接陕西塘报,李自成已经被洪爱卿孙爱卿四万精兵,围困在潼关南原盆地。朕以为,李自成一定插翅难逃。各位爱卿,等着来自潼关南原的捷报吧!”
文武百官待崇祯的话音刚落,例行似的连忙齐声三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看着御阶下的文武百官,滔滔不绝,侃侃而谈:“朕历来坚信,攘外必先安内。流寇剿清了,天下方能太平。如果朝廷大军取得潼关南原大捷,洪爱卿和孙爱卿,丰功至伟呢!待两位爱卿他日凯旋归来,朕在乾清宫里,特设盛宴款待之!”
卢象升站在御阶下,表情严肃地看着崇祯,心里想着京畿一带的危局。
京畿之地多次被清廷铁骑骚扰,其惨状,卢象升记忆犹新。身为护卫京畿的重臣,卢象升不敢有所懈怠。
不久前,有消息从关外传来,皇太极正在酝酿一场军事行动,矛头直指京畿,以及宣化和大同。第二天早朝之后,卢象升将此种情况,拟成千言奏折,禀报与崇祯。
“卢爱卿心系天下安危,朕十分欣慰。只是消息尚未得到证实。如果是皇太极的疑兵之计,且不为他人所耻笑?”崇祯坐在龙椅上,慢慢展开奏折,一目十行看了看之后,让身旁的王承恩,将奏折递给御阶下的卢象升。
“皇上难道不知有备无患的道理?眼前的京畿兵力空虚,如果皇太极突然来袭,岂不犹入无人之境?生灵涂炭的惨像,就会再一次出现在眼前!”卢象升生性耿直,见崇祯对当前危局无动于衷,连忙不顾崇祯掩面,冒死力陈其中厉害,以期引起崇祯的关注。
崇祯知道卢象升的秉性,脸上顿时微露愠色:“此事,朕自有谋划,爱卿就不必再多计较。”崇祯历来听不进大臣谏言,此时听卢象升喋喋不休,急忙厉声呵斥卢象升。
御阶下的文武百官屏住气息,听着崇祯与卢象升的对话,想看看崇祯如何自圆其。
“皇上,此事非同可,关系社稷安危,百姓生死,微臣岂能有不计较之理?否则,微臣失职无疑。”卢象升见崇祯不理不睬,知道崇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心里不免有些烦恼。
卢象升刚刚完话,心里突然升起一丝恐惧,知道一旦惹恼崇祯,其后果,不堪设想。然而,卢象升出于对京畿防务的担忧,连忙将顾虑置之于脑后,依然不顾一切,喋喋不休。
卢象升先期进京,是防备皇太极,趁京畿防卫空虚之,又沿着长城突袭京畿。
进京之后,卢象升风闻杨嗣昌高起潜,鼓动崇祯与皇太极议和,心里感觉郁闷之极。此次与崇祯谈及京畿防务之事,是想探探崇祯,是否有议和之意。
卢象升历来对崇祯,欲与皇太极义和,颇有几多的异议,回京之后风闻此事,气得七窍生烟,却又不便当着崇祯的面,质问此事,就以奏折的形式,陈述要害。哪曾想,崇祯却听不见只言片语,以图几句话草草了事。
崇祯见卢象升揪住此事不放,心里的怒气不打一处来,将里的茶杯往地上“砰”地一扔,怒气冲冲站起身来:“卢爱卿究竟是何用意?难道连朕的话,爱卿也听不进去了吗?爱卿是不是忒胆大些了?”
崇祯以往对卢象升颇为客气,没有想到此时的卢象升,仿佛就像一头犟驴,居然听不见崇祯的只言片语,突然横鼻子竖脸,瞪着御阶下的卢象升。
卢象升的一片忠心,竟然招来崇祯一顿臭骂,卢象升心里顿生寒意。
卢象升知道,事到如今,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做崇祯臣子的,不得不低头,连忙跪在崇祯身旁,悲悲戚戚连声不已:“微臣罪该万死!微臣罪该万死!”
文武百官之中,有的开始嘀嘀咕咕,议论崇祯无视危局,有的议论卢象升不明事理,有的则默不作声,静观事态发展。
“哎!爱卿啊爱卿,要朕如何爱卿来着呢?一辈子还是那个犟牛脾气,怎么就不知道改一改呢?如此这般的固执己见,究竟有何必要呢?朕当年不是与爱卿一般,遇事任着自个儿的性子来,后来不也改了许多,方才走到如今的地步吗?”崇祯看着卢象升委屈,连连叹息着规劝卢象升。
卢象升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崇祯怒气渐消的脸庞:“皇上不知道,微臣也是为了社稷安危着想啊!微臣对大明王朝和皇上的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啊!”卢象升的哀泣之声,仿佛一曲幽幽的挽歌,久久回荡在御阶之前的空中。
“朕知道爱卿的良苦用心啊!爱卿快快请起,回相府去歇着吧!”崇祯站起身来,慢慢走下御阶,弯腰虚扶了卢象升一把,意在将卢象升,打发走了事。
卢象升的犟脾气上来,无论任何人,也拦不住。
虽然崇祯已经下了逐客令,但是,卢象升依然不识抬举,连忙慢慢站起身来,看着崇祯阴沉的脸庞:“末将听坊间传闻,高大人和杨大人,正在游皇上,与清廷议和呢!皇上,是否真有此事?微臣只是想问个明白。”
“爱卿竟然胡八道!何人与清廷议和来着?爱卿别听那些好事着胡咧咧。朕大可告诉爱卿,此乃无中生有的事。如果爱卿听信谗言,再胡八道,朕可不会再给爱卿脸面!”崇祯听罢卢象升之言,顿时怒火中烧,看着对面憋屈的卢象升,狠狠瞪了一眼。
卢象升见崇祯怒发冲冠,顿时不禁大吃一惊,连忙不知所措地自语一句:“微臣听朝中大臣们议论纷纷,还以为真有此事呢!既然绝无此事,微臣也就放心了。”
卢象升偷偷瞅了崇祯一眼,连忙抹了一把眼泪,突然乐呵呵地笑了笑,气得崇祯摇了摇头。
崇祯轻轻“吁”了一口气,连忙岔开刚才话题:“如果李自成部,在潼关南原被剿灭,料陕西其它流寇,必作鸟兽散,估计一部进入河南湖广,一部逃到哈密卫去。鉴于熊爱卿在河南湖广,对张献忠罗汝才实施招抚,已经初见成效,看来安内之事,近期有了成效。如果真是如此,朕就可以一门心思,着于攘外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