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寻道解惑
大殿旁的简陋禅房里,低矮陈旧的茶几上,两杯热气腾腾的淡茶,散发着诱人的芳香。禅房后面的窗户,已经积满蜘蛛。
阳光透过窗户的蜘蛛,撒在禅房地上,让黑黢黢的禅房,有了一缕亮光。两张破烂的太师椅,置于禅房靠窗方向,黑黢黢的油漆,已经有些剥落,露出椅子的本来面目。
“大师这么清心寡欲,在这简陋之处全心向佛,让嗣昌自叹弗如啊!”杨嗣昌走进禅房,看着房里简陋的陈设,不禁连连叹息不止。
出家人的清苦,杨嗣昌也是略知一二。而眼前虚云的清苦,却让杨嗣昌惊诧不已,不得不连连叹息。
虚云看了一眼杨嗣昌,轻轻摊了摊双,又无奈地合在一起,闭着眼睛沉声连连:“吾佛慈悲!出家人四大皆空,唯有向佛,方能历练心境,是苦在其中,乐,也在其中也!”
虚云毕竟老于世故,对前来麓门寺的香客,已经见过无数。那些形形色色的香客,怀着不同的心境,对云慧赞叹不已,是司空见惯的事。今天听罢杨嗣昌的感叹,倒也是应对自如。
“大师胸怀若谷,看破滚滚红尘,倘佯于无为境界,真让嗣昌羡慕不已啊!”杨嗣昌看了一眼对面的虚云,捋了捋鄂下稀疏的银须。
杨嗣昌早年,也对佛事有所追求。只是后来,杨嗣昌鬼使神差,不知不觉踏入仕途,就将向佛之心束之高阁。这时与虚云应对起来,倒也是轻车熟路。
“施主,鹿门寺很是简陋,老衲不成敬意,只好请施主,喝一杯淡茶。”虚云轻轻敛起袈裟摆袖,拂去茶几上的尘土,歉意地着客套话。
昏暗的烛光下,杨嗣昌与虚云,对面而坐。几句可有可无的开场白,意在打破眼前的尴尬局面。
其实,老于世故的杨嗣昌,知道虚云这些话,是在为后来的话题,做着必要的铺垫,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屋外的一缕阳光,照在低矮的茶几上,显得十分耀眼。光束中,依稀可见细的灰尘,正在慢慢飘来飘去,仿佛无数驱之不去的幽灵,让人一眼见之,心生恨意。
光束在茶几上移动着,将茶杯里的茶水,照得一个透彻见底。慢慢升腾的热气,在光束里,时隐时现。
杨嗣昌看了看坐在对面,闭眼念着不知所云的虚云,心情不觉慢慢平静了下来,仿佛眼前的简陋屋,是一座世外桃源。杨嗣昌将茶杯,轻轻放在茶几上,耐心地等着虚云,抬起头来。
虚云依然念着让杨嗣昌不明就里的梵语,却暗暗观察着对面的杨嗣昌,只见眼前这位朝中重臣的脸上,有着些许轻松愉悦的神情,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
但是,杨嗣昌眉宇间流露出的淡淡惆怅,是有难以言表的苦衷,深深地藏在心里。
想到这里,虚云不露声色摇了摇头,心里依然悄悄地喃喃自语:“难道身为兵部尚书的杨嗣昌,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排解,来鹿门寺求老衲指点迷津?”
虚云对杨嗣昌的揣度,没有十二分的把握,也不便直截了当问杨嗣昌,只得等待杨嗣昌先行开口。
杨嗣昌待和尚续了茶水之后,看了看依然捻着佛珠,哼着叽叽歪歪梵语的虚云:“嗣昌仰慕大师已经很久,今天前来求大师为嗣昌解惑,还望大师不惜赐教。”
杨嗣昌见虚云依然不开尊口,连忙将方才已经过的话,再次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
杨嗣昌出生于书香门第,步入仕途之后,每当在闲暇之时,除了翻看一些经书之外,也时常带着朝中好友,前往京畿法源寺谭拓寺拜佛。这次督兵来到襄阳之后,有心前来鹿门寺,求教于虚云大师。
虚云依然闭着眼睛,喃喃念着梵语,却观察着对面的杨嗣昌。虚云知道眼前的杨嗣昌,既是朝中重臣,又是崇祯身边的红人,眼前正是如日中天,心里怎么还有忧愁困扰呢?
思前想后之后,百思不得其解的虚云,心里不觉嘀嘀咕咕:“既然杨嗣昌身为兵部尚书,总理六省军务,莫不是为围剿流寇的事,焦头烂额寝食难安吧?如果真是这样,让顾虑重重的杨嗣昌,自己慢慢将来便罢。”
“施主身为朝廷命官,且身居高位,居然还有疑惑不能解吗?”虚云来不及等杨嗣昌话,连忙打破沉默,看了看杨嗣昌。
虚云享有得道高僧盛名,常为那些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黎民百姓排解疑惑,什么难事也不曾见过?今天,杨嗣昌不惜放下身段,从襄阳专程前来麓门寺,一定是为流寇的事无疑。
杨嗣昌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连忙看着神情淡定的虚云。
“大师一定知道,嗣昌是朝中重臣,为大明江山社稷,呕心沥血。这次奉皇上之命,领兵前来襄阳,为的是荡平危害四方的流寇。未曾想,流寇张献忠生性狡诈,让嗣昌麾下十万大军疲于奔命,嗣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张献忠,困于夔州的崇山峻岭之中。”
“老衲恭喜施主,贺喜施主。危害四方的张献忠,让施主打得丢盔卸甲,狼狈不堪。这是朝廷社稷,一件莫大的幸事。施主足智多谋,劳苦功高啊!难怪皇上器重施主,原来施主,是大明的国之栋梁啊!”
虚云微微欠了欠身,看看茶几上摇曳的烛光,双依然捻着里的佛珠,仿佛只是草草应付杨嗣昌似的。
“大师怎么知道,嗣昌心里有多少苦衷?嗣昌在朝为官多年,如今为流寇的事绞尽脑汁,却收效甚微。嗣昌虽然提出不同与以往的围剿之策,在朝中却被那些大臣推三阻四,而迟迟不能实施,致使流寇越来越猖獗。嗣昌在这为难之际,前来襄阳主持围剿流寇事宜。”
杨嗣昌右端起茶杯,左捋了捋胸前胡须,不禁轻声叹起气来。
虚云轻轻咳嗽了一声,看了看愁容满面的杨嗣昌:“老衲听那些来鹿门寺的施主,大军在枸坪关玛瑙山,将流寇打得落花流水,这事可是真的吗?”虚云一束探询的目光,投向对面的杨嗣昌,像要杨嗣昌,证实那句话的真假似的。
张献忠罗汝才联军,在枸坪关玛瑙山失利的消息,不久就在千里之外的襄阳流传开来。
虚云虽然身在鹿门寺,却关注着官军的一举一动,尤其得知杨嗣昌亲临襄阳督战,知道形势对张献忠极为不利。
不久,传来张献忠罗汝才,在枸坪关玛瑙山兵败的消息。其实,虚云虽然远离红尘,却时时关注红尘的事,见杨嗣昌提起围剿流寇,迫不及待问起张献忠的状况。
杨嗣昌见不露声色的虚云,突然问起枸坪关玛瑙山之战,心里不免暗暗思衬:“人虚云对红尘漠不关心,看来那是看了虚云。既然虚云问起这事,那就不妨直开了罢。”杨嗣昌在吃惊之余,连忙看了看对面的虚云,不觉打定了主意。
“不瞒大师所,张献忠罗汝才的八万人马,被嗣昌的十万将士,打得所剩无几。张献忠罗汝才不得已,带了不足一万人马,连夜逃去夔州境地,处于左良玉郑崇俭大军包围之中!如果不出嗣昌之所料,张献忠罗汝才,不日就会灰飞烟灭。”杨嗣昌得意地看了一眼虚云,连忙将茶杯慢慢递到嘴边,呷了一口淡淡的热茶。
“施主是皇上的股肱之臣,一旦走马上任,就捷报频传,让不可一世的张献忠,落得损兵折将的下场。如果朝中大臣像施主一样恪尽职守,流寇哪有今天的气候?既然张献忠等流寇,已经如暮日一般,施主为之高兴才是,为什么还愁眉苦脸呢?”虚云也慢慢喝了一口热茶,看了一眼有些得意的杨嗣昌。
杨嗣昌在朝中,素以“杨阁老”“杨相”著称,是崇祯朝权倾一时的宰相式人物。
虚云知道这种人物,有翻为云,覆为雨的能量,与之交往,还得心为上,以免稍一不慎,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故而只得心翼翼。
“俗话,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大师如果处于嗣昌位置,方能感受得到嗣昌的苦衷的。”杨嗣昌轻轻放下茶杯,慢慢敛起衣袖,擦了擦脸颊,仿佛脸颊上,有只苍蝇在爬似的。
杨嗣昌的感觉,不无道理。虽然这时才是早春时节,但是简陋的禅房,比外面暖和得多,有只苍蝇“嗡嗡嗡”飞来飞去,让杨嗣昌偷偷看在眼里,心里感觉老不是滋味儿,却不便吱一声,以免打扰眼去的语境。
虚云没有想到,杨嗣昌居然唉声叹气,哪有权倾一时的朝臣风度,连忙转过头来接过话题:“施主这话怎么讲?码不定,是老衲错了话?如果是,还望施主多多海涵,虚云感激不尽。”虚云瞟了杨嗣昌一眼,心翼翼措着辞藻,与杨嗣昌打着马虎眼。
杨嗣昌看着脸露诧异的虚云,连忙掩住嘴唇淡淡笑了笑:“大师这话,不免过于言重!嗣昌那句话,毫无责怪大师的用意,只是嗣昌心里的苦衷而已。还望大师多多担待。”
素来心直口快的杨嗣昌,见虚云陡生疑惑,心里顿时不觉一惊,连忙缓缓道起欠来。
杨嗣昌之所以这么低调,盖因今天有求于虚云而已。如果在其他场合,官居高位的杨嗣昌,就是另外一副面孔。当然,虚云知道个中道理,故而心谨慎,以免让杨嗣昌不快。
虚云见杨嗣昌窘迫无措,心里顿时豁然开朗;“施主不必过于自责,是老衲言之无序,让施主不明就里罢了。”虚云也是懂得进退的人,见杨嗣昌垂头丧气,连忙归劝杨嗣昌几句。
“如果嗣昌与大师前世无缘,今天怎么相会在山清水秀的佛教圣地呢?既然嗣昌与大师前世有缘,何必在意一两句话的对错呢?”杨嗣昌知道虚云一门心思,绕着弯子纠缠于那几句话,连忙打着哈哈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