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献忠九月底，撤离永州之后，携得胜之师余威，一路向北呼啸而去，不足半月，攻下杨嗣昌老家常德武陵，对杨嗣昌父子及其家族，仗势作恶的累累罪行，意欲进行彻底的清算。

    杨嗣昌之父杨鹤，因当年未能平息陕西义军，被崇祯罢免陕西三边总督之职。杨嗣昌在任兵部尚书之后，推荐熊文灿总理五省军务，专事围剿张献忠李自成等义军。熊文灿因围剿义军不力，被崇祯下旨处死之后，杨嗣昌走马上任，继续围剿张献忠李自成。

    久经沙场的张献忠，几次险些死于杨嗣昌之，让张献忠对杨嗣昌，恨之入骨。这次攻下常德武陵，对于张献忠来，当务之急，是清算杨嗣昌父子，及其家族的累累罪行。

    常德武陵，地处洞庭湖以西沅水北岸。张献忠与刘威、徐以显、汪兆麟、尹先民、谢安亭等，坐在武陵城南的阁楼上，一边品尝美味佳肴，一边欣赏秋日下，洞庭湖的湖光山色。

    “杨嗣昌是大王和将士们，不共戴天之敌，大王怎么不借攻占武陵之，将多年来与杨家的新仇旧恨，一并清算了呢？如果不这样，不足以平民愤啊！”汪兆麟看了看张献忠，顿时不觉感慨万千。

    张献忠端起酒杯，慢慢站起身来，走到楼阁窗户旁，看着楼下流过的沅水：“杨嗣昌一家，从父亲杨鹤到三个儿子，都与弟兄们，有着血海深仇。如今，这个血海深仇，不是不报，而是怎么报，才能一解弟兄们，心里的仇恨。”

    张献忠完话，慢慢回过头来，将里的酒杯，猛地摔着地上。酒杯“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杯里的酒，顿时四溅开来，让刘威等将领避之不及，顿时不觉一愣。

    “大王，别为杨嗣昌当年的事，再徒生闷气。如今，大王占了武陵城，想怎么处置杨嗣昌及其后人，难道不就大王一句话吗？”谢安亭慢慢站起身来，微笑着走到张献忠身旁。

    谢安亭当年，曾经因与熊文灿有过节，被熊文灿告状到杨嗣昌处。杨嗣昌不明就里，将谢安亭责罚一番，让谢安亭灰心丧气，一气之下，回了永州府。

    谢安亭见张献忠怒火中烧，心里不禁暗暗思衬：“杨嗣昌啊杨嗣昌，不想尔等死了之后，居然还会有今天的下场！”谢安亭得意地看着张献忠，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心里多年来的郁闷，顿时舒展了几分。

    “谢将军得对！如今，杨鹤杨嗣昌已经不在人世，还有杨嗣昌的后人健在呢！只要大王一声令下，将士们非踏平杨家不可。杨鹤杨嗣昌父子作恶多端，虽然已经作古而去，那些后人有今天下场，是罪有应得！”刘威等将领也齐齐站起身来，附和着谢安亭刚才的话。

    “汪将军，速速代献忠，起草一份照会，除送与常德府之外，其余悉数刊印部分，分发到武陵大街巷，让武陵人等，知道照会内容。将军以为如何？”张献忠回到上首，看着对面的汪兆麟。

    “大王吩咐末将的事，末将以为很好！明天清晨，末将将照会拟定完毕，请大王斧正。”汪兆麟迎着张献忠的目光，连忙微笑着点了点头。

    汪兆麟是秀才出生，几次赴京科举，都名落孙山，回乡就任私塾教习。后遇张献忠路过乡里，就投奔于张献忠麾下。由于擅长诗词文章，故而颇受张献忠赏识，被张献忠尊为谋士。大凡文章书信之类，皆由汪兆麟执笔拟定。

    不知不觉，武陵已经进入秋季。

    清晨的阳光，穿过薄薄的晨雾，悄然洒在不远处的沅水河畔。河面上，腾起的水雾，模糊了张献忠视线。屈指算来，义军攻占武陵，已经过去三天。从长沙尾随而来的官军，离武陵只有两天路程。依据眼前的情形，义军离开武陵，已经迫在眉睫。

    “看来，还得向东南的长沙方向而去，方能摆脱官军追击。而后再寻围歼左良玉所部，打破官军的围追堵截。”张献忠站在窗户旁，不觉自言自语，看着窗外浓浓的秋色。

    张献忠依然看着窗外的秋色，却见汪兆麟轻轻推开房门。“大王，末将已经拟好照会，请大王过目斧正吧！”汪兆麟气喘吁吁，来到张献忠面前，将照会递到张献忠里。

    张献忠接过照会，但见照会内容如下：“照得诛贼杨某，昔年曾调天下兵马，敢抗天兵，某幸早死于吾刃矣。今过武陵，乃彼房屋土田，坟墓在此。只不归顺足矣，为何拴同乡绅士庶，到处立团。合将九族尽诛，坟墓尽掘，房屋尽行烧毁；霸占土田，查还民。有捉杨姓一人者，赏银十两；捉其子孙兄弟者，赏千金。为此牌仰该府。”

    汪兆麟的行楷虽然潦草，张献忠依然认得清楚，一口气朗朗读了下来，算是认可了里的照会。

    “汪将军不愧是才子啊！这么犀利的文章，非将军才能写得出的。献忠以为，不必再行修饰，就以这个模样，发了出去便是。”张献忠将照会，在里轻轻扬了扬，微笑着点了点头。

    汪兆麟接过张献忠里的照会，连忙满面笑容地道：“末将即刻去寻人刊印，午后派将士遍撒于大街巷。”张献忠微笑着点了点头，目送汪兆麟急匆匆离去，又将目光投向窗外金黄的秋色。

    午时三刻刚刚过去，武陵的大街巷，贴满署名张献忠的照会。

    聚集在布告前的乡民，听那些识文断字的人，谈论着照会的内容，得知义军将清算杨鹤杨嗣昌，及其后人的罪行时，不禁笑逐颜开，奔走相告：“咱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该来的，终于来了！”

    照会贴出不久，作恶多端的杨氏宗族，悉数被押往沅水河畔，斩杀贻尽。偌大的杨氏祠堂，也被一把大火所焚毁。可怜一世英明的杨嗣昌，及其杨氏宗族一干人，在杀戮和大火中，凄凉地灰飞烟灭。

    黄昏时分的武陵天空，霞光从云缝里透出来，洒在沅水两岸的山梁上。

    缓缓流淌的沅水河水，在缤纷的霞光中，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远处朦胧的洞庭湖，在慢慢暗下来的暮色中，渐渐没有了一丝的光影。

    张献忠看着模糊的武陵城，带领义军向江西萍乡进击。

    不日，义军连克萍乡万载两城。稍事休整之后，立即分兵两路，来到袁州城下。

    站在城北秀江边的山坡上，居高临下向南眺望，南面的袁州城，尽收眼底。

    “袁州，自古有赣湘，江右门户的美誉。如果拿下袁州，则江右全省皆坏，则两广咽喉断，而金陵，就失去一道屏障。”汪兆麟走到张献忠身旁，看着远处的袁州城。

    “这样看来，袁州的地位，十分重要。拿下袁州城，是眼前的当务之急！”张献忠看了看汪兆麟，信心满满地点了点头。

    左良玉带领官军，连夜向武陵追去。

    没想到，张献忠带领义军，绕过左良玉人马，已经转向江西萍乡，连忙尾随义军而行，待其赶到萍乡之后，方知义军已经拿下袁州城。

    在义军攻克袁州，已经两天之后，左良玉方才匆匆赶到萍乡，在武功山西麓的萍水河畔，安营扎寨。

    夕阳即将西下，广袤的萍乡大地，渐渐隐没薄雾之中。

    左良玉站在萍乡城外的高坡上，眺望着远处袁州方向，陷入了久久的沉思。多年来的冤家对头，就在朦胧的天际尽头。

    这次在袁州相遇，不知道是祸还是福，究竟鹿死谁，不日就会自见分晓。

    左良玉与张献忠多次交，虽然谋略各异略有胜负，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欲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

    左良玉在朱仙镇，被李自成击溃之后，这时已经慢慢缓过劲来，奉崇祯的旨意进击湖广江西，与张献忠周旋于湖广江西境地，巴望着尽快发现张献忠踪迹，举八万大军聚歼张献忠，于永州或袁州地界。

    如果此役马到成功，左良玉将迎来朱仙镇，被李自成击溃，罗猴山黄陵城，被张献忠大败之后的辉煌时刻，一雪以往命运不济的奇耻大辱，为大明王朝建立丰功伟绩，继而享受百官朝贺，封妻荫子的腾达鸿运。

    “将军，张献忠很狡猾。将军的人马，尾随而去常德武陵，张献忠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到了江西地界。看来，想剿灭流寇张献忠，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副将欧阳志祥站在左良玉身旁，看着远方袁州连绵的山峦。

    欧阳志祥原是欧阳修后裔，继承先祖欧阳修的文学天赋，写得一上佳的古文诗赋。

    这时欧阳志祥，虽然已经是官军将领，却温文尔雅，书生气十足，颇得左良玉赏识。

    “欧阳将军得对！张献忠是流寇中的佼佼者，也是一位难以对付的奇才。良生这一生，与这人交过几次，知道这人非同一般。不瞒欧阳将军所，良玉曾经两次，险些被张献忠所生擒！其中一次，是在湖广西部罗猴山转盘岭，良玉已经被张献忠团团围住，却仿佛似有神助，突然之间狂风大作，天地间顿时一片黑暗。良玉原以为已经休矣，不想突然时来运转，趁突出重围，单骑回到南阳府。”左良玉想起与张献忠的过往，有一种一吐为快的冲动。

    左良玉在欧阳志祥眼里，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在官军诸多将领中，有着良好的口碑，令年轻气盛的欧阳志祥，佩服得五体投地，将左良玉视为心里的偶像，时时处处视左良玉为马首是瞻。

    这时的欧阳志祥，听罢左良玉坦然曾经的糗事，对左良玉更是刮目相看：“左将军身经百战，为朝廷围剿流寇，立下汗马功劳。那些偶尔的一时失误，不能埋没将军的丰功伟绩。兵法云，胜败乃兵家常势。将军不必为一时的失误，而耿耿于怀啊！”

    “真是后生可畏啊！”左良玉慢慢抬起头来，见欧阳志祥言之有理，连忙看了看欧阳志祥，在心里默默赞叹不已。

    欧阳志祥不愧是大文豪后代，起话来，丁是丁，卯是卯，引经据典，头头是道，听得颇有修养的左良玉，不觉乐颠颠的。

    在左良玉的一生中，像欧阳志祥这样的人才，左良玉也未曾见过一个，故而期待往后如果有会，一定好好栽培栽培欧阳志祥，成为左良玉的有力臂膀。

    “话虽然可以这样，但是那些刻骨铭心的既往，良玉这一生，是不能忘怀的。这次奉朝廷之命，千里迢迢来到袁州，又要与张献忠兵戎见面。一对老冤家见面，分外眼红啊！看来，一场关系生死存亡的搏杀，将不可避免要拉开序幕。”左良玉听罢欧阳志祥的恭维，却对即将到来的搏杀，深感忧虑。

    “这样看来，将军对张献忠，似有惧意。末将以为，张献忠固然厉害，却依然不觉为惧。将军这次当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待张献忠露出破绽，就可以驱使大军聚而歼之。”欧阳志祥也是略读兵书，起打仗来，头头是道。

    其实，左良玉不了解欧阳志祥。

    欧阳志祥夸夸其谈，在于博得左良玉欢欣，至于两军交战谁胜谁负，欧阳志祥没有心思关注。后来，欧阳志祥被义军所杀，却出乎左良玉预料。

    “欧阳将军可是知道，张献忠已经今非昔比，既兵强马壮，又战将如云。据良玉估计，其人马多于十万之众。去年秋天，张献忠自麻城，经汉阳过长江，攻陷武昌以来，收缴的粮草银两，不计其数，足以支撑十万大军两年开销。正如欧阳将军所知晓，良玉两万多人马的开销，是良玉想方设法筹集的。朝廷素来只是催促良玉打仗，而不管大军粮草银两的。”左良玉想起将要与张献忠鏖战，就将心里的苦衷，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欧阳志祥知道左良玉的苦衷，时不时附和左良玉几句，让左良玉借这个会，排解心里多年来的烦闷。

    左良玉打开话匣子，仿佛遇见知己一般，竟然将心里所想，细细告诉欧阳志祥。及至夕阳落下山岗，左良玉方才打住话头，悻悻然与欧阳志祥，慢慢向坡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