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刚刚伸出右，欲探袁妃遗体，突然不知什么缘故，袁妃用于自缢的白绫松动，连同袁妃沉重的遗体，“咚”的一声，落在地板上。

    袁妃脸部朝上，两眼微微睁开，看向崇祯的方向，仿佛要看清楚崇祯面孔似的。心生恐惧的崇祯，连忙后退一步，看了一眼袁妃，用力举起利剑，猛地刺向袁妃遗体。

    只听遗体“噗”的一声，锋利无比的剑尖，从袁妃胸部下沿，刺破厚厚的胸腔，直达锦衣裹着的脊背。

    袁妃已无生命迹象的遗体，轻轻地动了一动，随即又恢复原来状态。

    崇祯两突然用力，将利剑从袁妃的胸壁抽出，用龙袍长长的衣角，擦去留在剑上的血迹。

    崇祯看了一眼袁妃遗体，将地上的玉镯碎片捡起，在仔细端详一番之后，突然向袁妃遗体扔去。

    折断的玉镯，不偏不倚，刚刚扔到袁妃里，又滚到袁妃身旁地上，滴溜溜滚了尺许远，闪着幽幽的亮光。

    神情未定的崇祯，用脚踢了踢袁妃腰部，见袁妃已经没有气息，用剑尖将白绫轻轻挑起，慢慢敷在袁妃脸上，再次敛起龙袍衣袖，擦了擦剑刃上的血迹，看了看曾经熟悉的紫霞殿，轻轻摇了摇头。

    良久之后，崇祯慢慢转过身来，泪眼婆娑淡然笑了一笑，连忙与王承恩郭雨欣，大步离开阴森森的紫霞殿。

    王承恩走到近前，慢慢俯下身子，看了看袁妃血肉模糊的遗体，无奈地摇了摇头，与郭雨欣一道，莲步走出紫霞殿。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臣妾再也不敢逃走啦！臣妾再也不敢逃走了啦！”坤宁宫后院里，反搏双的五位嫔妃，齐齐跪在地上，见崇祯杀气腾腾而来，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连忙期期艾艾，哀求怒气冲冲的崇祯。

    五位嫔妃，得知被崇祯赐死，出于求生的本能，冒死从后宫逃走不成，被后宫太监抓了个正着。

    崇祯走进坤宁宫后院，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嫔妃，提着利剑指指点点：“尔等不顾气节祖制，大难临头只顾逃命，有失列祖列宗颜面，朕今天定斩不饶！”

    五位嫔妃惊恐万状，看着气急败坏的崇祯，哆嗦着僵硬的躯体，吓得不出一句话来，只得无奈地听天由命。

    崇祯在五位嫔妃眼前，不停地走来走去，寒光闪闪的利剑，仿佛呲牙咧嘴的怪兽。

    杀红了眼的崇祯，扫了五位嫔妃，突然大喝一声，挥剑将五位嫔妃的头颅，切菜般砍了下来。

    嫔妃们来不及哼一声，挽着高高发髻的头颅，连同头上的金银饰品，滴溜溜滚到一旁，吓得郭雨欣不觉一愣，连忙退到王承恩身后，哆哆嗦嗦打着寒颤。

    王承恩转身搂着郭雨欣，眼里噙着混浊的泪水，看着地上血淋淋的头颅，

    崇祯历来将祖制，看得比性命还重，嫔妃一旦有所违制，不是杖责五十大板，就是打入死牢杀头。

    五位嫔妃居然枉顾皇命，趁太监们有所闪失，从宫里逃出宫去，让几位老太监捉回宫里，岂能逃过崇祯魔爪？

    对于崇祯而言，即使是皇后周氏，袁妃以及公主，都不得不依祖制而死。五位嫔妃的地位，比之皇后周氏和袁妃，以及两位公主，是不与伦比的，岂有不死之理？

    站在远处的太监婢女，被眼前血肉横飞的场面，吓得战战兢兢，魂不附体，哀叹和哭泣之声，顿时不绝于耳。

    太监和婢女的哭泣，既为五位嫔妃的死而悲切，又为崇祯的凶残而恐惧。不知什么时候，五位嫔妃悲惨的命运，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崇祯看着魂飞魄散的太监婢女，不慌不忙将剑上的血迹，在一位嫔妃的遗体上，狠狠地擦了几下之后，突然跌坐在枯萎的老槐树下，涨红着脸颊喘着粗气，将剑“咣当”一声，猛地掷在地上，茫然看着远处阴暗的墙角。

    崇祯已经满头大汗，几尽虚脱地喘着粗气，颓丧地解开龙袍衣扣，向王承恩轻轻招了招。王承恩连忙急急上前，泪眼朦胧看着崇祯，心里有种末日来临的恐惧。

    崇祯两眼通红，眼神闪烁，颤抖着双，已经失去理智。这么暴烈的皇帝，在王承恩的记忆里，仅有大明崇祯一位。

    王承恩哀叹，时势捉弄崇祯，让崇祯走到这一步，只得陪在崇祯身旁，尽奴才的职责而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是夜，崇祯在王承恩搀扶下，换上便装混在太监中，慌慌张张出了东华门。在东华门附近，慢慢转悠一圈之后，崇祯与王承恩，去了朝阳门。

    朝阳门已经有义军把守。

    崇祯不得已，奔向正阳门，之后又转向安定门。

    在安定门，守门太监用两把利斧，也无法劈开城门而作罢。

    在京城奔波了一夜，已经饥肠辘辘的崇祯，见东方天际已经破晓，站在街道旁的大树下，看着空旷无人的街道，声泪俱下仰天长叹：“看来，天要朕亡，朕不得不亡啊！爱卿，死了逃走的念想吧！这时回宫去，也许还来得及！朕即使是死，也要死在紫禁城里！”

    王承恩看着破晓的东方，连忙轻轻点了点头，扶着垂头丧气的崇祯，沿着黑黢黢的街道，慢慢向紫禁城走去。

    因天黑的缘故，崇祯一不心，突然跌倒在地上。王承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扶起虚脱的崇祯，继续向紫禁城方向而去。

    原本回乾清宫的崇祯，见紫禁城附近流寇众多，觉得已经走投无路，只想寻个僻静之处，一死了之。然而，崇祯的心思，王承恩却不得而知。

    崇祯与王承恩一前一后，慢慢走过紫禁城外的林间道，气喘吁吁向北面的煤山，晃晃悠悠走去。

    夜幕下的煤山，像漆黑的天幕，让崇祯无论如何，也看不起真面目。

    崇祯与王承恩出宫时，已经换上不起眼的便装。

    这时已经满身污秽，踉踉跄跄的崇祯和王承恩，走在兵荒马乱的道上，居然没有被李自成的人马所识。

    身旁不断有人马匆匆而过，崇祯和王承恩视而不见，慢慢走在前往煤山的路上。

    通往煤山的路，崎岖不平，十分难走，即使崇祯心翼翼，却不时地就摔跟头。

    崇祯毕竟养尊处优，即使身为太监的王承恩，这时也筋疲力尽，艰难而气喘吁吁地走着。也许是穷途末路的缘故，崇祯和王承恩，感觉去煤山的路，竟然既遥远，又漫长。

    经过一夜的奔波，天终于亮了。

    王承恩伴着崇祯，来到煤山脚下。

    春阳春下的煤山，漫山遍野，花团锦簇，春意盎然。

    不一会儿，一团乌云飘来，遮住了耀眼的阳光。虽然天空灰蒙蒙的，如丝般的细雨，开始从天而降。

    但是，路边的荒草中，星星点点的野花，依然迎着蒙蒙细雨，绽放着与生俱来的美丽，彰显着恬静之中的妖娆。

    山间的道，因年久失修，坑坑洼洼。

    山坡下的低洼处，已经积满雨水，一脚踏上去，水花四溅。道旁的树林里，鸟鸣声不绝于耳。

    精灵般的松鼠，在树上跳来跳去，窥视着道上的行人。

    崇祯挽着裤脚，杵着一根短木棍，一步三摇，慢慢走着，以往傲慢的神情，已经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满脸的疲惫。

    崇祯穿着破旧衣衫，看上去犹如花甲老人，显得苍老颓废。

    王承恩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找些无用的话题，为崇祯排解心里的惆怅。

    崇祯听罢王承恩，不着边际的话，竟然一言不发，慢慢地赶着路，让身旁的王承恩，没有了兴头。

    越往煤山上走，煤山的景色，越来越丰富多彩。

    天空虽然下着毛毛雨，几只勤劳的蜜蜂，仍然围着路旁的野花，“嗡嗡嗡”，飞来飞去。

    一只调皮的杜鹃，站在松树枝上，忙忙碌碌，见有人慢慢走来，停下活计，警惕地张望。

    树上凋谢的花瓣，星星点点，飘落而下，将路两旁的地面，装点得五彩缤纷。

    崇祯没有心思，欣赏煤山春景，疲惫不堪，跟在王承恩身后，气喘吁吁，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昨夜，崇祯怀着求生的希望，步履踉跄，东奔西走，依然没有逃出京城，让九五之尊的崇祯，苦不堪言。

    崇祯想着往日朝堂上，一呼百应，人人敬仰的情景，仿佛就是过眼云烟。

    崇祯看着走在前面的王承恩，心里顿时感慨万千。

    此时此刻，只有身旁的太监王承恩，才是崇祯这一生唯一的陪伴。那些溜须拍马的大臣们，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想到这里，崇祯不觉怅然若失，心里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

    王承恩，北直隶邢台白岸口村人。

    进宫之后，王承恩属太监曹化淳名下。崇祯还是信王时，王承恩跟随在崇祯左右。

    崇祯登基之后，王承恩对崇祯依然寸步不离，故而深得崇祯信任，官至司礼监秉笔太监。

    王承恩虽然身为太监，却勤奋好学，深谐伴君之道，且对世事洞若观火，以高超的话艺术，过人聪明才智，多次犯颜规劝崇祯，对崇祯无比忠诚。

    时至今日，王承恩依然不离不弃，心翼翼伴在崇祯身旁，陪着亲带大教导和辅佐的崇祯，一步步向煤山那条不归之路，摇摇晃晃，慢慢走去。

    崇祯看着佝偻喘息的王承恩，想着想着，一份从未有过的感激之情，突然之间已经涌上心头。

    “哎！真是患难见真情！爱卿真是朕的股肱之臣啊！”崇祯泪眼婆娑，看着王承恩的背影，不觉竟然喃喃自语。

    “皇上，停下歇歇吧！这条山道，真是太难走啦！”走在头里的王承恩，回头见崇祯喘着粗气，踉踉跄跄地走着，在道旁停了下来。

    王承恩因终年劳累，身患多种疾病，赢弱的躯体，越发显得不支踉跄和沉重，却不得不强打精神，陪在已经中年且末路的崇祯身旁。

    崇祯连忙停下脚步，倚靠着一棵树，漫无目的，四处张望，想看看红墙黄瓦的紫禁城，看看烟波浩渺的太液池，看看朦朦胧胧的玉泉山。

    虽然已经春回大地，从天而降的细雨，淋在崇祯苍老的脸上，依然凉飕飕的。

    崇祯看着王承恩，惶惑着轻轻点了点头，依然回望着朦胧的紫禁城。

    崇祯在紫禁城，已经度过十七个年头，故而对紫禁城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

    曾经熟悉的紫禁城，被雨幕遮挡得严严实实，显得既虚幻，又渺茫，仿佛很遥远。

    “朕的紫禁城，已经被流寇所占据。朕的江山，已经不复存在。”老泪纵横的崇祯，看着朦胧的紫禁城，心里的苦衷，却没有人知道！心灰意冷的崇祯，回想起曾经的江山社稷，已经没有一滴眼泪。

    “皇上，披上单衣吧！今儿的天气，有点儿冷呢！”王承恩慢慢走到崇祯身旁，将自己身上的素衣薄褂，轻轻递到崇祯里。

    崇祯慢慢回过头来，接过王承恩的素色薄褂。

    崇祯是王承恩亲带大的，王承恩虽然是奴仆，却犹如崇祯的师长，深受崇祯敬重和爱戴。见王承恩脱下薄褂递过来，崇祯顿时百感交集，痛哭流涕。

    王承恩将薄褂，轻轻披在崇祯身上，握住崇祯冰凉的双，连忙“哈”了几口气，边揉着崇祯的背，边看着崇祯苦笑：“奴才素来愚笨，对皇上侍候不周，还望皇上多多怒罪。”

    崇祯将慢慢抽回来，将薄褂的衣角理了理，看着王承恩苍老的脸庞：“爱卿是朕的股肱之臣，深得朕的宠爱信任，何罪之有？两百多年的大明江山，葬送在朕的里，才是朕的弥天大罪啊！”

    崇祯一边话，一边拭泪，看着期期艾艾的王承恩。

    王承恩轻轻揉了揉双眼，看着泪流满面的崇祯，连忙轻轻摇了摇头，扶着崇祯，慢慢向前走去。

    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崇祯杵着木棍，摇摇晃晃，边走边看。王承恩挽着崇祯臂，一步三摇，走在崇祯身旁。

    细雨如丝，飘飘洒洒。

    突然，一股徐徐的微风，从坡上轻轻吹来。

    崇祯烂衫的衣角，被微风吹起，在腰间轻轻摆来摆去。微风吹乱了崇祯的长发，崇祯感觉脸上痒痒的。

    崇祯理了理长发，苦笑着看着王承恩：“爱卿，前面就是寿皇亭。扶朕去亭子里，坐一会儿吧！”

    崇祯已经筋疲力尽，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见寿皇亭就在前面，想去亭子里坐下歇歇，好好喘上一口气。

    王承恩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看了看身旁的崇祯，连忙轻轻点了点头，扶着崇祯向寿皇亭，晃晃悠悠走去。

    崇祯吃力地挪着步子，杵着那根木棍，走在湿漉漉的山道上，期盼着快快到寿皇亭。

    “皇上，道上太滑，奴才扶着皇上，慢慢走吧！”王承恩见路滑难走，意欲上前扶着崇祯。

    崇祯轻轻摇了摇头，执意一人向前走去。王承恩见崇祯，执意一个人走路，无奈地摇了摇头。

    煤山，始建于金，至元时，有了一些建筑

    。至明代时，建筑已经破烂不堪，朝廷就在原址上，修建了寿皇亭。屈指算来，寿皇亭已经有些年月。

    崇祯还是信王时，时常来寿皇亭，观看大臣射箭。登基之后，崇祯数度来这里游玩。这时见寿皇亭就在前面，一股怀旧之感，顿时涌上崇祯心头。

    光阴似箭，今非昔比。过往的一切，犹如过眼云烟，只是留在崇祯的记忆里罢了。

    对崇祯而言，这次前来寿皇亭，不是为了游玩，而是了撒人寰，却这一生。崇祯执意前来煤山，究竟是什么缘故，身为近侍太监的王承恩，依然懵懵懂懂，不明就里。

    在王承恩看来，崇祯只是到煤山，避避流寇李自成而已，故而只得陪着崇祯，向煤山吃力地走来。

    盼望中的寿皇亭，终于到了。

    王承恩用拂去亭栏的尘土，扶着崇祯坐在亭栏板上，回望着身后崎岖的山道。

    崇祯喘着粗气，抬眼看着前方，漫无目的观望着，仿佛在寻找已经失去的一切。

    在寿皇亭息歇片刻，崇祯慢慢支起身子，站在寿皇亭的屋檐下，看着前方的歪脖子槐树。

    那年春暖花开时节，崇祯带着周氏田妃袁妃，到煤山游玩观景时，曾经见过歪脖子槐树。

    这时的崇祯，见树思人，心里顿时悲痛万分，不觉老泪纵横。

    “哎！物是人非啊！”崇祯触景生情，在心里悲凉地喃喃自语。

    想当初，恩恩爱爱的人儿，如今已经生死两茫茫，让易于伤感的崇祯，怎能不悲痛不忧伤呢？

    王承恩依然看着山道，待回过头来时，不觉大吃一惊，连忙“噗通”一声，跪在崇祯面前：“皇上怎么这么悲伤？难道奴才又做错了什么事？”

    崇祯看着跪在地上的王承恩，只是不停地摇着头，却不再一句话，眼泪却夺眶而出，“噗噗噗”地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