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将军衙门内，四川巡抚龙文光，穿着一件丝绸单衣，摇着一把半新蒲扇，透过窗外的骄阳，看着天上移动的白云，脸上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惆怅。

    前些时日，龙文光得知张献忠的骑兵和水军，分别从南充资阳和洪雅新津而来，在牧马山附近谢家山扁会师的消息。

    却没有想到，时隔几天，偌大的成都府，竟然在一夜之间，被张献忠六十万水陆两军，围得水泄不通。

    龙文光，字焕斗，柳州人，天启元年中举人，次年进士及第，授江西上犹知县，后调任新建知县。

    祟祯元年进京觐见崇祯，因考评卓异擢吏部主事，升郎中职。崇祯十年，任贵州提学佥事。崇祯十六年十二月，擢升右佥都御史的龙文光，代陈士奇巡抚四川。

    次年六月，待龙文光上任时，重庆已经被张献忠所攻陷。龙文光只得将眷属遣回柳州，遂与总兵官刘佳胤一道，从顺庆府，星夜奔赴成都府。

    眼前的成都府，无疑是高墙厚筑，重兵把守的城池。如果仅凭张献忠数十万人马，要想很快拿下成都府，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然而，让龙文光沮丧的是，偌大的成都府，却只有守军不足三万人。

    在这三万人中，有三千多人，是龙文光从顺庆带来的。其余是从成都附近调集的人马，都是临时凑集的散兵游勇。

    多年之前，张献忠带领义军，攻击过成都府，被朝廷大军围追堵截，而不能得逞。

    如今的成都府，处于孤立无援境地，想以区区三万人马，抗击张献忠六十万大军，既异想天开，又一厢情愿。

    龙文光想着深陷重围的成都府，仿佛有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这种孤立无援的状况，究竟能够撑到什么时候，龙文光却不得而知。

    想到这里，心惊胆战的龙文光，不觉悄悄落下泪来。

    “龙大人不必为这事，忧心忡忡的。成都府城墙，既高，又厚实，料张献忠数十万人马，一时半会儿，也进不了成都府的。”总兵刘佳胤见龙文光，有了胆怯之意，连忙走上前来，希图宽龙文光的心。

    刘佳胤是身经百战的前朝将领，见成都府的形势十分严峻，心里不免担忧不已，却佯装镇定，宽慰龙文光。

    然而，刘佳胤也只得抱着听天由命的心理，与龙文光一道共进退。刘佳胤知道，有如唉声叹气，不如打起精神，与龙文光，共渡眼前的难关。

    龙文光与刘佳胤共事多年，也知道刘佳胤用心良苦，回头憋了刘佳胤一眼：“刘将军也是明白人，流寇已经来到城下，不久就会向成都府，发起攻击。虽然成都府城墙高壕深，挡得了流寇一时，却不能做到万无一失。成都府只有区区三万人马，怎么防得流寇的连续攻击。依文光之见，成都府被流寇所破，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龙大人以为成都府，不能避免血光之灾？如果真是这样，大人是想降了流寇张献忠不成？”刘佳胤看了看龙文光，连忙揣度龙文光的心思。

    龙文光回头看着刘佳胤，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张献忠倒是派了亲信，前来游文光，已经被文光，打发回去。想必张献忠，一定耿耿于怀，感觉文光，不识时务似的。”

    “大人不愧是大明栋梁，即使大明已经不复存在，却依然不改初衷，为大明子民呕心沥血，让佳胤佩服之至！”刘佳胤对龙文光，拒降张献忠之举，十分赞许，不觉多唠叨一句。

    龙文光含着期待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刘佳胤：“不瞒刘将军所，文光对成都府，能否抵御流寇攻击，也曾经多次动摇过的。文光以为，如果一味抵抗下去，当城破之日，就是血流成河之时。如果降了流寇张献忠，倒是可以防止流更多的血的。”

    刘佳胤听罢龙文光的话，顿时不觉有些诧异：“龙大人可是知道，张献忠的为人？大人答应降了张献忠，如果张献忠进城之后，又反悔了，大人该怎么应对？切不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刘佳胤打心里看不起张献忠，故而对张献忠招降诚意，很是怀疑，怕张献忠的招降，只是一个圈套，以致稍一不慎，不但毁了一世英明，还落得鸡飞蛋打的下场。

    龙文光知道刘佳胤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碍于刘嘉胤颜面，龙文光不便道破罢了，就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龙文光从坊间耳闻，张献忠是讲义气的豪杰，凡是降了张献忠的人，都会得到重用，也不曾杀过一位降将的，故而动了降张献忠的念头。

    如果降了张献忠，刘佳胤一世的名节，顿时毁于一旦。对于这一点，龙文光心知肚明。

    其实，龙文光之所以这样，前朝降将多如牛毛，即使大名鼎鼎的洪承畴，不是也降了清廷吗？何况的巡抚龙文光呢？

    “哎！难啊！如果不降张献忠，名节倒是保住了，可偌大的成都府，就不可避免，要经历血光之灾。”龙文光慢慢踱到窗户旁，看着天空薄薄的云彩，又连声叹气不已。

    身为巡抚的龙文光，想着破城之后的血腥场面，顿时感觉不寒而栗。

    只是顾及名节的刘佳胤，倒是一味的不开窍，不管龙文光怎么旁敲侧击，都不在招降方面，有丝毫的松动，让龙文光有些老羞成怒。

    刘佳胤也不是不开窍。头脑灵活的刘佳胤，知道龙文光心里所想，起身走到龙文光身旁：“龙大人如果想降张献忠，可派人与张献忠联系。大人可以只身前往张献忠大营，但是守城大军人马，大人决不可带去一兵一卒。”

    刘佳胤身为总兵，却对龙文光的犹豫和退缩，感到有辱前朝崇祯信赖，就不再与龙文光兜圈子，连忙将心里所想，和盘托出。

    龙文光见不动刘佳胤，只得打消献城念头：“刘将军是大明的忠臣良将，让文光佩服之至。文光也知道刘将军难处，只是成都府的黎民百姓，又要受苦受难。刘将军决意与成都府共存亡，文光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一定与刘将军并肩，誓与张献忠血战到底。”

    夕阳的一抹余晖，洒在高高的城墙上。远处的山山水水，披着绚丽的霞光，氤氲缭绕的西岭雪山，在霞光中时隐时现。

    一轮明月，挂在西边天际。弯弯的月相旁，原本薄薄的白云，已被晚霞的余晖，染成了淡淡的粉红色，仿佛挂在天空的朦胧血迹。

    龙文光站在北门箭楼上，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义军营帐，回头看了看城楼上廖若星辰的守军，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前天，刘将军已经通告全城，凡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务必即刻参与城防。可眼前的城楼上，却人迹寥寥，究竟是什么缘故？”龙文光百无聊赖，气咻咻地看着刘佳胤。

    “大人岂能不知道，张献忠占了重庆的消息传来，成都府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城内民众纷纷逃出城外，以避眼前的血光之灾。留在城里的民众，就只有十之二三，且又以老弱病残者居多，能参与城防的，少之又少。”刘佳胤看着远处的义军营帐，沮丧地接过话头。

    看着城外依稀可见的义军将士，想着面临孤立无援的窘境，刘佳胤顿时有些懊丧。

    刘佳胤生性耿直，遇事直来直去。当初，龙文光谈及献城的事，刘佳胤将龙文光，拒之千里。这时见成都府，危如累卵，即使再有悔意，也悔之晚矣。碍于在龙文光面前的颜面，刘佳胤只得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