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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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样滑冰世界锦标赛将在俄罗斯莫斯科的梅加体育场举办。

    赛季初何焕还是十八岁,赛季末最后也是最重要比赛前半个月,他度过第十九个生日,但仍然是本次参赛最年轻的男单选。

    之前的比赛何焕父母从未到场观赛——他们都是教师,责任特殊,请假更为慎重,但这次比赛在国内高校寒假期间,又刚过新年,夫妻两人决定亲自到赛事前线来为儿子加油。

    他们行动早几天,顺便旅行,成明赫、何焕和宋心愉再加上整个奔赴赛事的国家队同一航班,他们抵达时莫斯科尚在酣睡的午夜,欢迎他们的只有艰涩冰冷的风,和在漆黑中闪烁光亮的谢列梅捷沃国际场。

    比俄罗斯严冬更恐怖的是刚一落地便得知的噩耗。

    他们托运的行李在中转时不慎丢失,里面有何焕和成明赫两人全部的比赛服。

    出于习惯,冰鞋鞋箱选一般会随身携带,最重要的刀刃还在,可是比赛服没有,总不能穿训练服上场吧?宋心愉急得额头全是汗珠,不停和英语糟糕的场工作人员问询,何焕和成明赫也一直联络航空公司,但最终只不断得到同样的答复:没有找到,只能再等等。

    十个时的时差未倒,后天又要冰上合乐训练,宋心愉果断带着两个学生先去赛事官方酒店入住,让他们休息,剩下的她来解决。

    他们实在太累了,时差加上场的奔波,两个人几乎脑袋一碰枕头就呼呼大睡,再睁眼睛时已是第二天下午,宋心愉告诉他们,事情已经解决了。

    “现在找到行李,我们是不是要等下一班飞到了后再去场拿?”何焕话时还一直揉眼睛。

    “行李没找到。”宋心愉把买来的早晨放在桌上道。

    成明赫傻了,和同样一脸呆滞的何焕对视一眼后急匆匆道:“没找到?那怎么解决的?”

    “你的比赛服我帮你借了两套,刚好中国队有对双人的男伴身材几乎和你一模一样,他们有带备用的服装,只能将就,我们等不及了。至于焕你长节目的服装谢教练帮了大忙,这个我一会儿,但短节目的我还没头绪你再等等,总之

    先吃饭,吃完饭阿赫去找胡教练试一下,焕咱们两个叫辆车,你的这套得去市郊拿一下。”

    没有别的办法,现在就算行李找到,运到俄罗斯,他们也没时间等,飞来横祸太突然,比赛经验多的成明赫和心智比年龄成熟的何焕全都有点不知所措,但他们相信宋心愉的判断,这时候信教练的话是不会有错的。

    宋心愉不拘节,往往事得过且过,但唯独训练和比赛的事一丝不苟甚至可以严苛到极点,她也不想将就,但何焕看教练眼睛下面黑黑两道深陷就明白,他们倒头大睡的时候,教练急得根本没合眼。

    “教练,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何焕双捧着温热的盒装牛奶平静地。

    成明赫也看出教练的憔悴,懂得师弟的体贴,附和道:“让师弟自己去吧,教练你歇歇,大不了我这边取好了去接他。”

    宋心愉缓慢摇摇头,“这是在国外,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何焕没回答,他吃得很快,几乎是狼吞虎咽,宋心愉回屋洗澡换衣服后出来,屋里就只剩成明赫一个人了。

    “他人呢?”她隐约知道可能发生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开口问。

    “他给谢老师打了电话,问到地址,自己去了,教练你睡一觉,我也去找胡教练了,他们就在楼下住我知道,你休息啊!”他完就跑,不给宋心愉回话的会,比在冰上压了步滑得还快。

    宋心愉给何焕打电话,何焕不接,只回了条微信:“教练好好还休息。”

    她一时也不知该感动还是生气,握着,沉默着在床边坐了好半天。

    何焕在固执方面扪心自问,是不输脾气火爆性子耿直的宋心愉的,他敢拿主意就敢行动,宋心愉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优步叫来的车上十分钟之久,按断电话回过微信,他又去看一眼地址。

    这地址直接用俄语写的,谢老师让他直接复制就行,又,去见的人是懂中文的,不用担心沟通,替她带句好就可以。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人,异乡异客,坐在着一口陌生语言的司的车里,车行驶在陌生城市的陌生街道,唯独即将垂落的红灿夕阳和他在万里之外曾相见。

    这个时候再去想

    怎么这样倒霉已经没有意义,他平静接受事实,又接到师兄微信,是自己的服装很合适,又问他人在哪里。

    何焕拒绝师兄要来接应的好意,这城市对两人来都很陌生,来回奔波很是辛苦,为比赛考虑应该让师兄赛前好好调整状态。

    莫斯科市区繁华,市郊静谧,天色沉入黑暗,冷风扑打上来,他下车时紧紧拽住厚围巾才勉强止住肩膀不自觉的打颤。

    他面前是个灯火寂寥的红砖苏式老楼,三层高,只有几个结满白霜的窗口有温暖灯光透出,朦朦胧胧的淡金色在漆黑天幕里幽映,任凭裹挟积雪的冷风扑打。回想在国内训练晚归时看惯的温馨万家灯火,眼前同样的光芒却仿佛只点亮了破败和孤独。

    真安静啊

    他呵出浓厚白雾,又看了看屏幕,还好阿拉伯数字世界通用,找到对应门牌上楼,敲门。

    他先听到的隐约脚步声,然后是一句听不懂的俄语,还不等他想好怎么回答,门已经开了。

    门内看上去已过花甲但精神矍铄的男人看到他后愣住,用一种奇怪的、带着朦胧希冀和怀疑的僵硬口音问道:“你是中国人?”

    “您好”何焕微微颔首,希望礼貌能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像个不速之客,“我是谢英蓉老师的学生,她让我来找人借一套比赛用的服装。”

    他以为谢英蓉已经打好招呼,但显然没有,老人呆呆站着,不知道为什么,何焕觉得他明明开门时身姿挺拔矫健,甚至可以有种年龄升华过的优雅气质,但听完自己得来由后,却仿佛忽然老了几岁,面容微微垮塌后许久才侧过身,声音也不似方才浑厚,“进来吧”

    进屋时经过老人,不知为什么,何焕觉得老人的气质和姿态似乎十分熟悉,他却一时想不清楚也想不起来。

    屋内暖气很足,寒冷缓解,何焕摘下围巾套,又脱掉沉重的运动羽绒长外套,他里面穿着黑色的卫衣,在温暖室内薄厚舒适。他的睫毛刚刚在楼下站那么一会儿就已经结霜,现在正在飞速融化,滴落的水珠。

    老人拿过他的外套挂好,“你你是她学生?”

    何焕点头,老人没话,只示意他坐下。

    客厅不大,甚至可以有点狭,像所有老房子一样,屋内陈设总是过多,旧书堆满本应让房间视野稍微开阔一点的侧边,另一边是放满杂物的四层墙架,最上面有台外壳红漆剥落大半的风琴,下面都是装满照片的相框。

    冷清多过温馨的房间何焕见得不多,他恪守礼貌,不让自己的目光在陌生人家中到处乱扫,余光却经不住好奇心诱惑,偷偷略过一览无余的室内。

    老人给他倒了杯热茶,他起身道谢,忽然发现房子的主人只比他矮了一点,没有老年人常见的伛偻,想必年轻时他们身高相同,身材也大抵相似。

    何焕明白为什么谢老师要他来这里借衣服了。

    “我需要黑色的衬衫,”他放慢语速,怕老人听不清,“还有马甲。”

    他明来意,以及不得不借的万难理由,老人始终沉默,听完只是点头,而后走进房内,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客厅,里拎着一套装在晦暗防尘织布衣罩。

    何焕见过父母收藏学士服的衣挂式防尘袋,和眼前这个不大一样,老人拿着的款式太旧,但没有灰尘,开合也是金属扣,而不是拉链。

    “你比我当年要矮一点点。”老人取出衣服,看一眼何焕,露出慈爱却悲伤的笑容,“但现在却比我高。”

    顶灯微黄的光线在男装漆黑的缎面上流过,显现鸦羽般粼粼闪闪的细腻质感。这是一套老式国标舞男伴礼服,何焕见老年大学班上有爷爷穿过类似的款式参加比赛,只是这件明显更加昂贵精致,又满是年代感的奢华贵重,仿佛老人方才是去博物馆捧出的这套礼服。

    “您以前也是国标舞选吗?”何焕算是见过不少奢侈比赛服,有些花样滑冰选的服装动辄数万美金,更有甚者花费十余万美金用在只穿着一个赛季的服装上,堪称奢靡。但眼前这件衣服仍然让他紧一口气移不开眼。

    “五十年了,五十年前我大概比你现在大一点,穿着这套衣服拿了生平第一个冠军。”

    何焕不敢去接,他很少有的震撼感觉此时激荡在心胸内,让他不知怎样感谢老人的援。

    “你去试试看。”老人倒是显得轻松许多,他笑着打开屋内的门,示意何焕不

    必拘谨。看得出他也很想看看这衣服再穿在年轻人身上的模样,何焕没有推辞,道谢后关上屋门,脱掉套头卫衣。

    敲门声透过屋门时轻而闷,是有人在敲大门的声音。

    何焕正在扣马甲的扣子,停下细听,外面传来一阵窸窣伴着含混的笑声。来人似乎有两个,在和老人用俄语对话,口气语调很是熟讷,亲切非常,看来是老人的家人回来了。

    他不需要燕尾服外套,裤子衬衫和马甲都已经穿好,领结一条挂在脖颈外的衣领弯折内。何焕连领带都不会打,更别领结,他本想研究一下,但家中来人,他一个客人久在房间实在不像话,这时要赶快出去问好才算懂得礼貌。

    于是他任凭领结挂好,推开房门。

    在陌生人家中再见一拨陌生人让不善社交和言辞的何焕很局促,他已经准备好再颔首问好,但推门后却彻底呆住。

    “何焕?”

    安德里安叫出他的名字,懵然与错愕交织成的震惊表情凝固在脸上。

    站在他旁边的是琳娜安德耶芙娜吉乌斯教练,她刚脱的外套拿在里还没挂上衣架,也僵在半空,错愕望向何焕。

    老人似乎没想到他们认识,用俄语对吉乌斯教练了一句什么,她眨眨眼,过一会儿才回过神,微微笑着以俄语回答。

    当然何焕是听不懂的,但安德里安同他话用得是他们都能交流的英语。

    “你居然认识列昂尼多维奇教练?”他好像还没从震惊当中回过神,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讶然。

    “他是你的教练?”何焕凭猜测道。

    “不,他是我教练的教练。”

    现在何焕知道,他所观察到的他们师门所有人身上那种相似的气质与感觉是从何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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