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轩萤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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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青再次拉住她:“莫要犯糊涂!”

    可此刻的半夏哪里还能听得进去, 她挣脱开瑞青, 固执的往前走。

    乱葬岗,其实是指那片幽深竹林深处被挖的两个大坑, 里头堆放着无亲无故、死于非命或无后人为他们祭奠的遗体。

    大坑边上有许多零零散散的土坟, 到处都能看到被翻新的泥土,那些土坟是有的人死后有他人——也许是不方便出面的友人也许是看不过眼的邻居, 为他们草草挖个坑裹上草席埋了, 林二伯就是这样偷摸着把自己早早订好的棺木拖出来将江大人埋到了附近,也算入土为安。而其他没有人埋的尸体肢体横斜的扭曲在那两个大坑里面,任由风吹雨虫蚀骨露。

    半夏远远就能看到竹林深处那两个瘆人的大坑,她双眼直愣愣的盯着那处, 白幡黄纸遍地, 窸窣怪声四起。

    尸体的味道本就难闻, 成堆的尸体味道更是令人作呕,刚过了炎热夏日的乱葬岗, 恶臭更是嚣张的蔓延,可其中还夹杂着明显烧焦的腐臭, 瑞青这才反应过来,朝廷为了防止尸体腐烂生变,造成疫病, 那些无法入土的尸体早已被人一把火烧了!

    瑞青跨前两步, 拦住半夏,他索性一把抱住了她,不让她看清乱葬岗。

    “冷静一点, 半夏”他难得着急:“林二伯早已来寻过,他宅心仁厚,做事又仔细,你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他!”

    半夏挣脱不开怀抱:“放开我!”

    瑞青自然是不放,他担心她若见到那些焚焦的尸体会更为崩溃:“朝廷宣旨逼死了人,他定是要向上面交待的,若随意扔了乱葬岗,上头问起来他如何解释?宣可乏虽贪财,但身居高位者无一人会草莽行事,你该知道的!”

    “......那我母亲与大哥在哪儿?”

    “过了这么久,又不在乱葬岗,自然是朝廷安排人给葬在某处了”瑞青拍着她的肩膀:“毕竟他们只是想为难你父亲,其他人没有必要”

    半夏努力克制仍是撼哭出声:“是,为难我父亲,悬于城楼示众!”

    瑞青抱紧她,试图宽慰她的悲愤:“会有沉冤得雪的那一天!”

    无人之地,雾缭绕,这不吉之所飘荡着半夏沉痛的哭泣,凭添了多少凄凉......

    ——————

    流萤这几日正在努力服自己的父亲,她实在是不愿意继续终日被困家中寸步难行了。罗何见她诚恳认错,倒也不再大发雷霆,父女俩难得心平气和坐在一块商量事宜。

    正着,郑管家火急火燎的跑进厅堂:“老爷老爷!出事了!”

    罗何很少见自己的管家这么慌张,忙问道:“发生何事?”

    “陈吏员把阿丁阿武给抓了!”

    什么?流萤与罗何同时站起身,罗何不解:“他们为何被抓?”

    “不知道啊!”郑管家出了一脑袋汗:“下人刚把这事告诉我——”

    “老爷——老爷——”身后,又一厮跑来报信:“官府的人来咱家了!”

    罗何心中暗自叫苦,忙让流萤回屋躲着,却不想陈吏员带着一群衙役已然光明正大的走了进来:“罗老板!多日不见了!”

    陈吏员看了一眼正背对他的流萤,眼神锐利:“这......这位不是远嫁会稽的贵府千金么?怎的在此?难道是回了娘家?”

    罗何避重就轻:“额哈哈哈,不知陈吏官来府上所为何事呀?”

    见自己父亲正与这陈吏员周旋,罗流萤心一横,也不算走了,这人适才都没与她照面便知她是谁,看来他根本就已经得到她回罗家的消息了吧!

    况且他还抓了阿丁阿武,哼,她倒要看一看这家伙到底准备干什么?!

    流萤转身,大大方方的坐回了椅子上:“先前女曾听爹爹提起过你,不想今日倒巧,陈吏官亲自上门,是来找我爹爹商量生意场上的事情么?”

    罗何用眼睛瞪她,想让她闭嘴,赶紧下去才是,怎的还和这陈吏员上话了?!

    陈吏员爽朗一笑,对她到底为何回娘家其实并不关心,只与罗何道:“若是您千金在此真是再好不过了!罗姐,陈某有几个问题实在困惑,一直想来问一问你!”

    “她一女子,哪里懂什么!”罗何阻止他:“倒是不知为何,听我府上的两个厮被官府抓了去?”

    “正是!”陈吏员倒也大方承认:“不瞒你们,若不是朝廷派人来查官奴,徐太守也不会发现今年从健康送来的诸多名官奴中少了两个,还失踪了一名衙役,我奉命去查,倒挖出了那具尸体,经过查核,已经确认了这人就是失踪的那名衙役。这些情况,罗老板您是已经知道的了!”

    “是,你先前与我过。”罗何点头,一边又暗道,既然晓得我知道,为何又一遍,难道是为了告诉流萤?

    “本来嘛,问遍了所有目击者,这杀人案始终没有头绪......”陈吏员突然话锋一转:“但是前几日上头的人已经查明,贵千金与杀人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陈某此次奉命前来,不得不:得罪了!”

    他抬手一挥,身后多位衙役一拥而上,竟将流萤给拿住了!

    罗流萤先前还想算不动声色的观察观察,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想到他居然直接上手抓人了啊!她真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流萤哪里能挣脱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的力量,终于感觉不妙,心头发慌,不由喊道:“爹!”

    罗何又急又气:“陈吏官!有话好,我与你也算相识,你这样未免太过分了吧!”

    之前两次这陈吏员上门来,虽然话总是咄咄逼人,但对他始终是礼貌有加,因此他这次过来,罗何未加防范,未曾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如此急转直下,真是有点掉以轻心了!

    陈吏员拱了拱手,对其客气道:“只要证明了贵千金与杀人案无关,我即刻命人将她送回来,保证不伤她一根汗毛。”

    “但......若她确实与杀人犯有关,那,可就得看上头如何审判了!得罪!”罢,陈吏员便带着流萤与一众人等离开了罗家。

    “等等!陈吏官!”罗何在后头追着,不知如何是好,流萤恨自己不争气,明明不想哭的,偏偏眼泪蓄满了眼眶:“爹!爹!”

    承彦正巧回家,见家里一团乱,自己阿姐竟然被一群官兵抓走了?!

    “阿姐!!怎么回事!!”他连忙冲上去,却被官兵推到了一边。

    “承彦!”流萤慌忙喊道:“我没事!你别急!去找爹爹!”

    她被压着走出了罗府,自然是引起了附近百姓的围观,大家不知发生了何事,倒是十分好奇这罗家的千金是何时回到了娘家,又犯了什么事竟然被官府抓走了?

    罗何拉住还想继续追的承彦:“别去了!跟我回家,再商量对策!”

    “爹!”承彦着急:“您放心,我不去捣乱!我跟过去看看!”

    罢,他跟着队伍跑去。

    流萤简直这辈子没经历过这么糟糕的情形,这和游街示众有什么区别啊!两边围观的人都对着她指指点点,这里头这么多人明明都不认识她呢!怎么就好像知道她做了什么错事一样的有头有脸的?!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什么上头的人、上头的人,到底是哪里上头的人查出来的?难不成还能是皇帝派来的么?!

    可她毕竟也害怕,若这陈吏员的上头的人真是因为半夏的原因的话,她真不知该如何去圆谎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队伍忽然停了下来,走在前头的陈吏员大声发问:“你是何人?为何挡路?!”

    怎么了?流萤抬头,见有人挡在了陈吏员身前,她看不到来人,却听到了久违的熟悉声音:“长久不见,怎的你在自己家门口也能被欺负?”

    她心中一跳,这!这声音,是轩昂?!

    流萤努力偏过头,只见一俊朗男子,厉眉挺鼻,眼眸如鹰,黑纱外衣,手持折扇,她才终于敢确定不是自己听错,真的是他!她破涕一笑:“你!是你!”

    陈吏员怒火中烧,此人目中无人,对他的问话视若无睹!重要的是这人看起来认识罗家姐,那他挡在这儿定然是不怀好意了!陈吏员严厉道:“这位兄台,莫要挡道!若有事还请去衙门!”

    轩昂刷的一下收了折扇,嘴角挂上一丝嚣张的浅笑:“那你就替我给衙门带句话:这女人我要了!”

    话音未落,他足下用劲、身形极快的攻了过来!

    流萤是见识过轩昂本事的,这些衙役官兵哪里会是他的对手?在一片围观百姓的惊呼声中,不过片刻,一群衙役包括陈吏员纷纷躺在了地上□□不止。

    轩昂一把拉过流萤,提步带着她飞上檐顶,流萤惊讶之余,侧头只见他硬朗的下颚以及明亮的眼睛,一时有些恍神,忽闻底下承彦呼声:“阿姐!!”

    她赶忙回头,找到底下弟弟:“承彦!告诉爹爹!我很安全!不要担心!”

    轩昂无声笑,伸手搂过她纤腰,施展轻功,带着流萤瞬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承彦看的目瞪口呆,他抬手将自己的张大的下巴推了回去,带走阿姐的人正是白轩昂吧!白轩昂当初送阿姐回家的时候,他在城外偷偷看过一眼,没想到,他又出现了!且今日一见真是刮目相看啊!他姐夫不仅长相出众,家财万贯,还武功高强!想起先前江半夏与他们的事,承彦心中比起刚才踏实了许多,果然,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吧!不,还是他阿姐有魅力,姐夫定然是拜倒在了阿姐的美貌之下!

    无妨无妨,他这便回家告诉爹爹,姐夫将阿姐带走了!但对外不能这么,果然明天还是让爹爹带上人去衙门闹上一闹,我们好好的罗府千金被你们抓走,居然就这么失踪了!哼!

    承彦一边心里着算盘一边得意洋洋的看着倒在地上的那群衙役,转身往家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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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头,流萤还未从这大起大落的跌宕中回过神来,她被带到城外,轩昂开头问她:“怎么回事?”

    “额......实在是......来话长......”她抚上自己额头,长嘘了一口气:“倒是你,怎么在襄阳呀?”

    “正巧路过”轩昂走向一边的树下,那里被牵着一匹马:“我正赶往浔阳城”

    “哦......”流萤应了一声,看来自己运气真好,又被他顺便给救了,这白轩昂可真忙,一会去秦岭一会又去浔阳。

    诶!不对!等等!他,他......!

    流萤总算反应过来,这人姓白啊!这人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啊!!她倏的一下红了脸庞,娇俏的容颜犹如抹了红胭脂:“你,你......”

    轩昂牵了马又走到她面前,见她模样甚是有趣,不由笑道:“我什么?”

    “你...你...是不是姓白?”她的声音由大转,最后的字几乎都听不见。但轩昂自然是听见了,看来这姑娘是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他反问:“你见到半夏姑娘了?”

    流萤猛然抬头:“你果然是!”

    他扬眉,颔首道:“没错,我姓白,会稽白家”

    “那,那你......”

    轩昂明知道她想问什么,却偏偏不下去,他浅笑着看她,仿佛是在等着流萤自己问,但流萤哪里还好意思问呀,她羞红了双颊,渐渐被轩昂的不作声扰乱了心绪,不由多想:这人......分明是看她笑话吧?

    她有些沮丧,低垂了脑袋:“那你明知我姓名,却假装不认识......而且在会稽郡帮了半夏,却为何又不把休书给她?”

    轩昂笑容因她的提问而消散,他倒差点忘了,真正的罗流萤可不是什么都不知。

    他认真道:“你又为何逃婚?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的身份是没错,可一想到你逃婚,我又哪里敢冒昧出我的身份呢?”

    流萤一怔,想来也是,轩昂隐瞒,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在隐瞒?

    她踌躇片刻,又问:“那......半夏问你要休书......”

    轩昂反问:“我都还未与你拜堂,你希望我将你休去?”

    流萤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只见轩昂锐利的眼眸中藏了笑意,看起来温柔许多,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呀?她不敢多想:“你......”

    “我眼下有要紧事需要先去浔阳,暂时不能回会稽,不过你要不要与我一道?”他认真建议道:“等事情办完,我再带你回会稽拜堂?”

    果然,他满意的看着她再一次浮上红云的脸颊,笑意更深:“还是......你执意要休书?”

    “啊?”流萤攥紧了自己长袖的内衬:“我...想先回家...和爹爹...告别一声...”

    看来,这是答应他了,轩昂无声笑开:“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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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何能有什么看法?他对这个乘龙快婿满意的不得了,最重要的是,关键时刻他还救了流萤啊!留在襄阳总得被官府盯梢,不如让女儿跟着夫婿走,岂不两全其美?

    这下他可以好好考虑下承彦的建议了,反正无人识得白轩昂,明日去衙门闹上一闹,女儿被人“掳”走了,这事与他罗家没关系,倒要你府衙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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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就这么跟着他走了么?今日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多又太快,流萤觉得自己像被人牵着鼻子,一恍神,已然坐在了轩昂的马上了。

    夜空星朗,外郊路人稀少,流萤与轩昂共乘一骑,逃脱了衙门的追寻,往浔阳城的方向赶去,浔阳路途遥远,她才终于有时间细细理清这纷乱的思绪。

    每次离开家都是这么急匆匆的,这次也没能与父亲弟弟好好道别,忽然就这么跟着轩昂往陌生的地方去。虽知道他不是坏人,而且还是她的夫君...但...这一切自己好像没经历过一样,充满了陌生感,她不由叹了一口气,怎么觉得自己如此随便就跟着人跑了呢?父亲却好像还很开心的样子...真的没问题么?

    “可是舍不得?”轩昂见她叹气,附在她耳边问道:“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要逃婚了么?”

    流萤不由耳朵飘红,这人长的好看,话又好听,与她还颇有缘,心里总痒痒的奇怪,道逃婚这事,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当初消息来的太突然,又与爹爹闹了不愉快...”

    是了,当初自己可是一点都不愿意离开襄阳远嫁他处的,她舍不得爹爹舍不得罗家舍不得见证她成长的襄阳,眼下却还是远走他乡。

    自己...怎么就...这么听轩昂的话呀...走就走了...流萤越想越是难过,竟然委屈的落下了眼泪。

    轩昂察觉到她在啜泣,拉了缰绳让马儿停下来:“怎么了?”

    “我不舍得!”罢,她便哭了起来,轩昂无奈摇头,抱着她下了马,见她哭的梨花带雨,他双手背后,饶有兴致的盯着她:“可你现在回去,衙门又要来人抓你了”

    这一,让流萤哭的更凶了,她急的直跺脚,双手抹着眼泪糊了一脸,这不逼着她做选择么?不走不是,走又不舍,天哪,她要怎么办呀?

    轩昂却像在逗个孩子,带了笑问她:“还是,你不愿意和我走?”

    这倒也不是,正因为是轩昂,她才这么稀里糊涂的被带了出来,她呜咽着摇了摇头,让轩昂心情大好,他终于敛了笑,轻拍了流萤肩膀,认真道:“放心,和我在一起,你不会有任何危险”

    “不过,你现在不舍得家里人,就趁现在好好哭一哭吧”轩昂像宽慰孩子一样安慰她:“你看,眼睛都肿了”

    流萤正伤心,想反驳他却哆嗦着不出话,眼泪实在止不住,哭的全身都颤,轩昂无奈一笑,揽过她,让她轻靠在了自己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