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无话的饭桌
或许是走了半天路,吃下些柚子后,方垆心竟然在柚子树下睡着了,直到李万水来叫他吃饭,才醒过来。
吃饭的时候,见荠菜道姑和李万水都不话,方垆心也不敢话,他感觉到这可能是荠菜道姑的规矩,自己是客,应该要遵守。李万水没这规矩,只能是荠菜的规矩。
虽不话,从荠菜道姑的神情来看,她是很高兴的。虽只得简单的三菜一汤,这已经是方垆心这几个月吃得最丰盛的一餐。
一边吃着,一边打量着荠菜道姑,方垆心并非要从这道姑身上品味出什么来,他也没这心思,只是因为来的一路上,李万水对他叮嘱许多,可凭自己眼里看到的荠菜道姑,好像和李万水的是完全两个不同的人。
方垆心的记忆力越来越好,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医院醒来半年后,记忆力就飞速提升,跟着李万水这几个月行走在大自然中,心灵更加通透,记忆力几乎已经到达过目不忘的程度。记得李万水过的每一句话,包括他叹息多少次;记得路过的每一处地方,甚至能清晰地记得一路上都看见过多少种植物,遇到过多少次飞鸟
回忆着李万水路上的那个荠菜道姑,再看眼前这个荠菜道姑,她虽然穿得朴实无华,打扮得却很干净。
总共只得三间屋子,中间没门的那一间,供着老君像,另一间门关着,应该是荠菜道姑的卧室,剩下做饭这一间,就是厨房。
饭就在厨房吃,一张四方老木桌靠墙放着,三条条凳,三人刚好围着三方吃饭。方垆心仔细看着荠菜道姑的习惯,发现她颇为讲究。从菜盘的最外边夹菜,夹起什么吃什么,包括那些炒菜的辅料姜蒜丝也吃,一点不挑选。
细嚼慢咽着,脸上始终挂着淡然的笑,目光也不到处看,就在饭桌这方寸之间。一碗米饭吃完,用筷子心翼翼地把粘在碗上的饭粒全都夹起来吃掉,然后才喝汤,一碗汤,喝得碗里滴不出水来。喝碗汤,站起身来,笑笑,示意她吃完了,也不话,径直走到水缸旁,盛一瓢水,把碗筷洗掉,放在碗柜里,也不招呼,自己出门去了。
看着荠菜道姑先行下桌走了,方垆心口中的气总算是松懈下来,低声问李万水:“万水哥,我们还继续吃吗?”
李万水觉得这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吃啊,要吃饱。”着,李万水也站起来:“一会儿把没吃完的菜盖起来,把我们的碗筷一起像她那样洗好放好。”
方垆心也不着急,慢慢吃着,随便四下打量。除了简单的生活必须品,没有多余的东西,但从石头墙面到石板地面,都很整洁,没烧完的柴火也堆得整整齐齐。
在方垆心眼里,这地方既是荠菜道姑的家,也是一处道观。想着按李万水的法,荠菜道姑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那该是多么漫长的孤独啊!尽管如此的孤独,可里里外外这样干净整齐,几乎像有一双无形的,时时刻刻在整理,把里里外外打扫得一样干净整齐,让方垆心感觉有些难以理解。
盛水洗碗筷时,方垆心才发现,水瓢是铜的,很沉,很有些年头了。摸到水瓢的把有字,拿起来仔细看看,刻着“无量天尊”,也没觉得奇怪,想是道观东西而已。
从厨房出来,听见荠菜道姑和李万水在中间屋子里聊着,见没叫自己进去,方垆心也不好自己去,只好在院坝里溜达。刚走没几步,听见荠菜道姑喊:“细伢子,屋里来坐。”
这时的荠菜道姑,与刚才静默着吃饭的她判若两人,又恢复到先前的慈爱热情神态。
电水壶已经烧好茶水,依然是靠墙的一张四方木桌。
方垆心刚坐下,荠菜道姑直勾勾地盯着他,并道:“像,确实像,只是非得要这样做吗?”
听得方垆心一头雾水,但不敢问。只好仔细打量着桌上的茶具。十分简单的茶具。茶水是从一个黑乎乎的铸铁大茶壶里倒出来,茶杯是一个圆筒状的厚实褐色云纹瓷杯。
李万水神色自若,并无异样,如那硝烟中稳操胜卷的将帅,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中。枯瘦的脸、炯炯有神的目光对着方垆心,平淡无奇地道:“垆子,路上给你过的,菜姑可以给你改变容貌、该换身份,以后也就再无人看出你真实的身份,便于我们继续前行。”
“对,对,对,我记得,一切都听万水哥安排。”方垆心抬起头来,开心笑答,有些痴傻,更显得天真无邪。当目光从李万水转向荠菜道姑时,他的笑嘎然而止,他看见荠菜道姑正深深地盯着自己,像是要把自己吸进她的怀抱里,目不转睛的眼里正泪花滚滚。
方垆心伸出,在空中停住又收回,本想给荠菜道姑拭泪,却看见李万水端起茶杯缓缓站起来。
荠菜道姑深吸一口气,转过脸去,以袖拭泪,似要强压激动的情绪。
看看李万水,再看看荠菜道姑,方垆心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心中的愧疚又如潮水般撞击胸膛。
一路走来,方垆心对李万水的话无不遵从,害怕自己出现一点点错误,而被李万水赶走。睡梦中依然会出现那个啃噬心灵的魔鬼,只是多了一张挂满泪水的笑脸,这张笑脸是在他刚逃出来时,在下水道睡着时出现的,那以后,这张笑脸经常在梦里出现。
梦里挂满泪水、模糊不清的笑脸,依然没能赶走梦里那个啃噬心灵的魔鬼,却让梦有了一丝温暖,仿佛在梦里多了一个与自己并肩作战,一起对付魔鬼的肝胆战友。
愧疚感从没消减,反而变得越来越沉重,方垆心更害怕自己犯错。他不想让心中不只来由的沉重愧疚感上,再增加一丝一毫的新愧疚感。
李万水一端着茶杯,一按在方垆心肩头,轻叹一声。
方垆心第一次听见李万水重若丘山的叹息声,心中更加惶恐,莫名的愧疚感越加奔涌,却不敢一言,不敢打破这突然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