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儒敏的目光里，带着顽皮的暗示，暗示方垆心先给丝丝一个承诺，好让这场风雨里的硝烟消散。

    他或许从他哀求的目光中看到一种无奈，被他诚挚谦逊的语气所感动，也可能是他要给他幸福的紧紧拥抱点赞：“好，我答应。”

    丝丝依然在农儒敏的臂弯里不依不饶：“你要话不算数呢？啊，你发誓。”

    “好，我发誓。”

    “你要不算数，我可以拿你怎么办？你，你自己。”

    方垆心狠下决心：“不算数，你不让我钓鱼。”

    听方垆心的语气，仿佛不让他钓鱼，就像一般人发誓“死全家”一般严重。

    等都换好衣服，来到农儒敏的大帐篷里，桌上已经摆好碗筷，中间一大盆热气腾腾、香喷喷的冬笋炖山羊肉，一大盆芳香四溢的板栗炖土鸡。

    饥肠辘辘的丝丝，看见桌上的美食，瞬间忘记了一旁的方垆心，扑向美食时倒是像先前扑向方垆心一样。

    粗鲁而急切地吃下两碗，丝丝才轻松愉快地问：“儒敏，这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僻野荒山，又是浓雾弥漫的风雨天，你去哪里端来这神仙都流口水的两大盆。”

    “好吃吧。”农儒敏放下自己筷子，给丝丝再盛上一碗，轻言细语地道：“江对面的村子里，没费多少口舌，也没费多上钱，一户人家就给了我这些材料。想着是雨天，我借他家的柴火灶做好后，又买下这两个大盆，还买了一挑筐子，用两张大芭蕉叶盖住筐子，总算路上没摔跤，不然又得等很久才吃得上了。”

    丝丝有些激动，而又赞赏地看着农儒敏，从他中接过碗：“儒敏，也只有你能做到这样的事情。”看看一旁闷声吃着的方垆心：“哼哼，要只有他，得饿死我。”

    “我走时，你不是睡了吗？”余下的话，农儒敏没有继续出来，避免再次引起战火。

    丝丝心中领会农儒敏没出的话，但心中无名之火已经消散大半，在美食面前，心情也美美的，无心和同桌的“神经病”计较，语气也变得淡然，如闲聊一般：“儒敏，你走的时候，也该给我一声，我睡不着起来一看，一个人都没有，肚子又饿，不由得火就上来了。”

    丝丝的话，像是在为自己刚才对方垆心的鲁莽和暴力辩解，也带着歉意。

    本来农儒敏在离开之前，告诉过方垆心：“我去找饭菜，你看着一点丝丝，这地方可能有野猪，风雨天雾又大。”

    方垆心满口答应：“好，辛苦你了。没事，有动静我知道，你去吧。”

    事情已经过去，农儒敏就不再提及先前和方垆心的约定，一边吃着，一边道：“我给你们件怪事，就发生在这段江里的事。”

    农儒敏凭着自觉，在风雨浓雾里找到过江的老石桥，找到江对岸的村庄。村里没有一点生气，白墙黑瓦的房屋，像是都已经人去屋空。

    敲开好几户人家，屋里只有老和幼，没法卖给农儒敏需要的饭菜。

    在村庄西北角竹林旁，这户人家里也只有老幼，一个枯瘦，面容始终带着哀愁的老妇人，带着两个只有两三岁的孙子和孙女，家里再无别的人。

    房屋还算可以，三间二层楼房，外面看上去似美丽富饶的乡间别墅，屋里的摆设依然余留着贫寒的气息。

    老妇人愿意卖给农儒敏食材，但没法按他要求煮，他就自己动煮，老妇人欣然允许。

    在做菜的过程中，少不得要闲聊。农儒敏见老妇人眼里始终有无法消散的愁绪，便随口问起她的家里情况。

    老妇人告诉农儒敏，她本有一儿一女，女儿在多年前跳河自尽，尸体都没找回来。她女儿死的时候，还是个正读高中的妙龄少女。女儿死后不多久，在河里找到女儿的衣物，因村里传言她女儿是被河鬼抓去做婆娘了，她在河边大闹了几天几夜。

    她在河边大闹几天几夜的事情，被村里人传作笑话，使得她的丈夫觉得没有脸面，不久之后，她的丈夫在河边的榕树上上吊自尽。她丈夫死之前，杀死了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水牛，并抛尸河里。按他们村里人的理解，她丈夫死前的行为，是以家里最值钱的水牛献祭河鬼。

    丈夫献祭于河鬼的做法，让她无法理解。料理丈夫的后事时，她回想起女儿死后丈夫的表现。他丈夫死前一直没显示出过失去女儿该有的悲伤，这样的丈夫让她觉得无情无义。丈夫以自己和牛献祭的做法，又让她追悔莫及，不是后悔在河边大闹几天几夜，是后悔在丈夫死前冤枉他无情无义。

    令老妇人感到欣慰的是，他独自抚养长大的儿子孝顺又有本事，在外打工挣钱回家，给家里修起这二层楼房。儿子在外娶妻以后，夫妻俩齐心协力挣钱，把两个孩子放家里陪年迈的母亲，每月都有钱到母亲的账户里，老妇人的老年生活算是有幸福感的。

    听我老妇人的讲述，农儒敏明白了她眼里无法消散的哀愁缘由，离去之时，除了好的价格，又分别给了她孙儿孙女各两百元钱。

    农儒敏是土生土长的广西瑶族人，与苗、壮同属九黎后裔。他对这里的风俗信仰很清楚，在这里，人们信仰各种神，每座山都有各自的山神、每条水都有各自的水神，风火雷电、花草树木、房屋灶台，都有各自掌管它们的神。

    从老妇人的言谈中，农儒敏能感觉到，她丈夫在女儿死后没表现出悲痛，是因为她丈夫太过迷信河鬼娶妻。而老妇人在河边大闹，不只是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还因为她相信自己的女儿是被河鬼所害，而并非因为女儿被父母责骂以后，堵气跳河自尽。

    听着农儒敏絮絮叨叨的讲述，丝丝心中慢慢淤积起一团恐惧，使得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如雪。

    “丝丝姐，是不是感冒了，应该是淋雨导致的发烧，我去车上给你取药。”

    丝丝一把拉住要去取药的农儒敏，惶恐不安地：“儒敏，有这么巧的事吗？怎么能有这样巧和的事情？”

    农儒敏和方垆心听得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