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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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太监登时面色苍白,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

    段止观轻笑一声,这地方还有人对自己如此恭敬?

    “奴才粗笨脚,绝对不是有意的,殿下恕罪”

    段止观也没擦身上的酒渍,只平淡地道了句:“没事。”

    “殿下可千万别告诉总管啊,不然奴才会被剥了皮的”

    “不会。”

    “奴才上有老下有,您千万救奴才一命,奴才一定好好报答”

    一旁的秦临都看不下去了:“下有?你确定你是个太监?——不是什么大事,不用这样请罪。”

    那太监这才意识到话脱了,连忙道:“那奴才再取一壶去?”

    “不用麻烦了。”秦临起身,冲他摆摆,“我们这便回去了,你也去吧,没事的。”

    “玩够了?”段止观还以为他能在外头赖上一整天。

    秦临望了一眼他濡湿的衣裳,垂眸道:“不然还让你这样陪我么。”

    段止观轻嗤一声,还算有点良心。

    他自取了伞,向外走去,余光却一直在看那太监,这是在铺垫些什么?

    原本二人打算挤在一个屋子里,靠一人份的炭火度过这个冬天,然而屋里的炭用完后,再也没人给他们送过炭。

    秦临拿着银子在静颐园中走了一圈,也没要到一块炭火。

    这是有人想冻死他们啊。

    这之后,段止观要赶他走,他就用“两人在一间屋里暖和些”这个理由赖着,逼得段止观没法了,只好问:“秦临,你府上有多少个侍妾?”

    秦临一脸莫名其妙。

    “我府上没有侍妾。”

    “那就假设你有十个侍妾,你是不是每天得去不同人那里?”

    “十个侍妾你要我命啊。”

    段止观一本正经道:“再假设你只有一个侍妾,你也不能日日去她那里,肯定要找更多人来服侍你,对吧?”

    这个例子好像不是很贴切?

    “你到底想什么”秦临有些听不下去了。

    “我想,你偶尔来找我就行了。其它时候,你向那总管太监要几个太监宫女放你房里,这样更可信。”

    秦临眉头微蹙,“我真去要来,他们不像你

    一样肯陪我演,怎么办?”

    段止观不懂这个人怎么突然变傻了,“演什么?你就来真的,最好下重一些,让他们觉得你每次也都在打我,但也别真把人打坏了。”

    半晌没等到回应,他回头去看,秦临的神情有些怪异。

    他半低着头,那双如水黑眸泛着隐晦的波澜,用力勾起的唇角在微微地抖。他站得笔直,浑身的肌肉却紧绷着,整个人显得十分僵硬。

    段止观也愣了,是自己错什么话了吗?

    以前在秦临府上,他没进过内院,关于府里的女眷是一无所知。他二十多岁一个皇子,就算没娶正室,也不应该连一个侍妾也没有吧?

    难道他不喜欢女人?可男的也没有啊。

    他胡思乱想着,又见秦临抬头望向他,眸中满是柔情。他启唇时,那笑容明朗温和,如细柳微风。

    然而他的却是:“我碰了别人,止观不嫌我脏么?”

    段止观感到自己头上长满问号。

    秦临睡了谁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跟你那又不是真的”话音忽然顿住,他突然想起来,之前秦临可是一直惦记自己的。

    于是他轻轻嗤笑,“我要的是你给的好处,你碰过多少人与我何干。再,你现在就干净了?”

    “我”

    秦临张了张嘴,半天却什么也没出来。

    持着那笑容后退几步,然后慢慢走掉了。

    段止观一脸迷茫,这人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在那之后,秦临到底还是搬了回去。他每三五天会来段止观这里住一个晚上,然后二人激情表演一番。

    段止观偶尔会瞥见他的,没了炭火,冻疮便又开始往外冒,他的风寒也反反复复。

    然而他本人却毫不在意,照旧一天到晚上蹿下跳。

    不知是不是怕冷会传染,住在冰凉的屋里,段止观也时常觉得身上发冷。

    这一日午饭时,太监递过来食盒,却一直站着不动。

    段止观抬头,认出是那天把酒洒在他身上的那人。

    太监见左右无人,便近前两步,低头摆出一副恭敬的模样,“上次奴才犯错,承蒙殿下宽宥,才保住性命。若有什么要奴才为您做的,尽管吩咐”

    段止观听出了这话中味道,盯着他

    问:“你能为我做什么?”

    太监笑开,“殿下住在静颐园,出门不便,大概需要与外头联络吧。”

    “和谁联络?”

    这是有人想和自己联络?

    这太监看上去圆滑得很,上次那狼狈样子多半是装的,当时秦临也在,可能他有些话不好。

    “自然要联络那些有头脸的人物,比如杨丞相如何?”

    段止观皱了眉,金国丞相杨试在朝中颇受倚重,居然主动来找自己?

    太监拿出一份折起的纸递给他,“这是丞相的见面礼,请您务必收下。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列了这静颐园中的关窍人,给您留着备用。”

    段止观没有接,沉声问:“他要我做什么?”

    太监干脆把纸塞进他里,“杨丞相素闻您有治世之才,有些国政上的事情想要请教。”

    这时那个总在门口盯着的太监过来了,他们便不好再话,段止观犹豫一下,到底还是收下了那张纸。

    “奴才名叫王信,日后每隔几天就会来给您送饭,您若有什么话要带,提前写好交给奴才便是。”这太监完,快速离开了。

    段止观捏着中的纸,想不明白杨丞相是怎么找上自己的。

    若治国理政,秦临也不比自己差到哪去。而且自己一个段国人,他们就不怕自己故意出馊主意破坏金国?

    尽管不理解杨试的意图,段止观还是在下次见到王信时,悄声跟他:“我这里没有炭火用,你让杨丞相看看,能否弄点炭来。”

    结果再下次,王信来时拿给段止观一个包袱,“不给炭是李公公下的命令,名义上就是陛下的旨意,杨丞相也不敢在这上面动脚,所以只能给您送来几件衣服。”

    段止观抽了抽嘴角,这求人帮忙的诚意可真足。

    除了每天例行的见面之外,他再次见到秦临是半个月之后。

    那日大雪新停,段止观去了园子里的梅林。正是梅花盛放的时节,树枝举着粉红的花瓣和纯白的落雪,给沉寂的园子添了生气。

    到了冬日里,静颐园就剩下这一处好看。但他并不只是来赏景散心的,他里还抱着个筐。

    刚走进梅林,段止观就看到了藏在树枝之间的那个面容。

    繁

    花喧闹之中,秦临俊朗的五官被拆碎,只剩眼波如梅瓣一般温和,重重枝桠掩映,失了他唇角若有若无的弧度。

    秦临稍稍歪了头,绽开笑颜,话音似在雪地上滚过一样清凉:“闻见暗香幽幽,还以为是梅花仙子下凡,不想来人竟更为清雅,要胜她三分。”

    段止观早已习惯他的油腔滑调,躬身捡起地上的树枝,淡淡道:“没你那兴致,我捡些柴火回去烧。”

    完,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补上一句:“风寒好了?”

    “没了炭火,如今屋里屋外一样冷,在哪不是一样。”秦临似笑非笑地望向他,冻僵的指胡乱拨弄着临近的树枝,“那我学你,也折些树枝好了。”

    瞧他那模样,段止观唇边勾起一丝不屑,“你就别折腾了,树枝燃着烟味大,尊贵的秦二殿下恐怕受不了。”

    秦临轻轻哂笑,折下一支开满了梅花的树枝,捧到他眼前去。

    半晌也没人接,他抬眼看去,段止观对着那一支梅花久久出神。

    “在想什么?”

    秦临送完梅花,又把脸上的笑送过来。

    “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秦临便过去蹲在他身边,帮他把地上的树枝往筐里放,“如今你我二人相互扶持,你的事自然与我有关。”

    段止观轻嗤一声,沉声道:“那我如何分辨,你知道了,是要用来扶持我,还是用来戕害我?”

    静默片刻,秦临浅浅抿唇,“梅花开得这样艳,止观不会是想起了哪个旧情人,所以不好意思和我吧?”

    听见这话,段止观身子一抖,碰落了一枝细雪。

    自己的旧情人不就是他么?明知故问?

    见他的反应,秦临还以为自己猜中了,便起身凑近他,俯身在他耳边吹气:“谁家的姑娘这么好福气,让你至今都念着?我就没这福气,你来找我那会儿,梅花都谢了”

    段止观身子一歪,险些没站稳,他左右看看,狠狠揪下一根树枝砸在地上,呼吸粗重。

    “秦临你够了没有。平日里出言不逊我都忍了,想听我的旧事我可以给你讲,但你这话,是存心跟我过不去?”

    话音从齿缝中漏出来,颤抖得仿佛随时会断掉。

    这次换成秦临愣住了,他从这话中听出了强烈的情绪。

    他以前一直以为,和自己的过往给段止观留下的就是仇恨,仅此而已。

    但如果只是单纯的仇恨,对于他刚才的浮浪之语,段止观回一个“滚”就完了,没必要那么激动。

    ——还有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