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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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国皇宫,皇帝寝宫的厅上,年逾花甲的老皇帝从桌上抽出一份折起来的信件,一旁的太监接过,过去交给坐在下首的年轻人。

    三皇子秦引展开信纸,登时皱了眉。

    “这是你二哥写的,里头有不少关于水利、土木的计策,朕觉得十分高明。你拿回去好好学着,还有你二哥之前留下的那些东西,都看过一遍再开始做事。”

    秦引的额头上冒了汗珠,“父皇的意思是,让我按照二哥的办法”

    “不是。”老皇帝长叹一声,缓缓道,“朕是让你好好学着,学好了,就避着这上面的内容,拟一份完全不一样的方案。”

    秦引这才渐渐笑开,弯着的眼角闪过一丝狡黠,“拟方案容易,但是父皇让把二哥的人都换掉,可换上的也不是我的人,我做起事来就多有不便”

    座上皇帝的眸光一沉,冷冷道:“换什么人都是朕下的旨意,你做好自己的事便是,不必多问。”

    秦引悻悻地离开了皇宫。

    一回到自己的府邸,他便叫来了最为信任的谋士张航。

    张航听他讲了在宫里发生的对话,便笑了出来,“殿下,这是好事啊。”

    “好事?”秦引的目光充满迷茫,“虽然挫了二哥的势力,可我自己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

    “这才是好事。”张航深邃一笑,娓娓道来,“您想,倘若陛下允许您在朝堂上下安插咱们自己的人,形成一股势力,那他日您不就是下一个二殿下吗?”

    秦引愣住。

    “如今您不可操之过急,只要二殿下没有东山再起的一日,等陛下自然无人能与您相争。”

    闻言,秦引皱眉,嘟囔道:“谁知道他有多大能耐,人都跑到金国去了,写封信回来,居然都能让父皇夸赞。我在这辛辛苦苦忙前忙后的,也没人夸我两句。”

    张航的眼珠转了一圈,轻蔑道:“他人不在秦国,也没了任何势力,殿下只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毁了他便是。若是算得好,不定还能杀了他。”

    秦引的唇边笑意渐浓。

    秦临的病拖了一个多月,终于在段止观的逼迫

    下去见了一趟大夫。大夫只是寻常的风寒,吃药养着就没事了。

    段止观原本以为,秦临那种上战场的人,着凉受寒吃几口药就好了。

    但秦临每日来给他送药时,他却觉得他气色却越来越差。

    原本清俊的双眼肿出了泡,脸颊也日益变得惨白。

    起初他认为,秦临怎样都与自己无关,可看着他变成这样

    真怕他哪天突然就死了。

    于是他劝了一句:“风寒这么久还不好,去调调方子吧。”

    秦临不以为意:“不过是一点病,再养几日便好了,不必”

    段止观知道他是在逞强,干脆激了两句:“故意病着,来我这扮可怜?毁自己的身子换我同情,你就这境界?”

    然后秦临就乖乖去了医房。

    改过方子,再吃上几日,仍旧没有好转。

    起初他还只是精神倦怠,不愿意出门,整日在屋里坐着躺着。后来开始持续发热,别出门了,连开窗户吹风都头疼。

    最后浑身发冷,只能包着被子住在床上。

    为了显示自己没有扮可怜,他把前后两张方子都交给段止观看。

    段止观看着他病成那个鬼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不能让他死了。

    他在的话,自己出了事可以往他身上推。但如果他真死了,金国皇帝要搞事情,自己就连个挡刀的都没有了。

    而且,金国和秦国要是因此事再打起来,那就又要天下大乱一回。

    想至此,他打开杨丞相给的那张纸,里面详细标明了静颐园里各个地方都安插了哪些他的人。

    段止观不明白,杨丞相的人,为何要帮自己?

    但他还是打算试试,拿着两张方子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的总管是杨丞相的人,段止观报上名姓,那太监便毕恭毕敬地迎了他进去,让他随便逛。

    他原本打算塞点碎银子表达一下感谢,可那太监死活不要。

    段止观是来找医书的,既然觉得御医在搞鬼,那就只能自己翻书。

    他并不通医理,只能在医书里找到方子上的药材,看看有没有毒。

    然而最终他发现,大夫给秦临开的方子都是些温补的东西,既没有毒,也不能治风寒。

    于是他明白过来,金国人要折磨秦临,

    肯定是先冻着,冻病了再不给治,他们就爽了。

    但是就不怕分寸掌握不当,真病死了他?

    深冬,静颐园下了一整日的雪,秦临白天还歪在窗边看了会儿景致,晚上化雪太冷,他就只能躲进被子里。盖了三层被子,也一直在喊冷。

    段止观把拧干的冰毛巾扔到他边,心绪烦乱地坐在一旁。

    他已经搬来秦临这里好几天了,对方并没叫他来,是他自己害怕秦临哪天真的死了,所以过来守着。

    既然来了,那在一个病人做事时袖旁观就太难看了,于是又莫名其妙地伺候起了他。

    段止观望向床上的人,秦临闭着眼,眉头微蹙,呼吸声粗重,看着还真有几分可怜。

    他从没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模样,以前的秦临于他而言犹如神明一般,完美得令人敬畏。

    可看着他如今着奄奄一息的样子

    再高贵的神明,着了风寒发了热,还不都是这副半死不活的做派。

    这时秦临忽然醒了,见段止观正望着自己,便稍稍抬起头,浅浅一笑,细密的汗珠渗出在额头上。

    “我若是这次死了,止观会不会心疼我?要不干脆等我快不行了你就一刀捅了我,算是报仇,以后别恨我了好不好?”

    段止观挑眉道:“你若死了,秦国怕是会向金国宣战。”

    秦临从被子里拿出一只,缓缓指向远处的桌上,话音轻飘飘的:“书里夹着两封信,你看看吧。”

    段止观展开信,第一封仍然是宋稂清给他写的。

    之前秦临就秦国面临的困难提了许多方案,让宋稂清呈给秦国皇帝。这封信上,秦国不但没有用他的任何一个方案,还在朝堂上换掉了不少他的旧部。

    第二封信是秦国皇帝写给他的回信。他去质问父亲为何让他三弟为所欲为,而这封信只是在安抚他,让他好好在金国待着,不要管秦国的事。

    “我三弟巴不得我死在金国,父亲也不管,若真打起来,秦国的兵力也远不能与金国相抗衡”

    “我死在这里,是没人管的。”

    段止观放下信,第一反应是活该、报应不爽。

    但是,他真能死在这里?

    不可能,他是秦国叱咤风云的二皇子,秦国上下无不仰

    慕,怎么可能因为一场病死在金国?

    要是外头知道他死于风寒

    肯定没人信,大家多半会以为,秦临是在金国遇到了自己,然后纵欲过度而死的!

    不行,秦临不能死,不能让人觉得自己被他纵欲过度

    不不不,他活着才能帮自己抵抗金国的压力,才能维护国家之间的稳定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正出神着,床上传来晦暗不明的话音:“我死之前,得把该的事清楚。我知道你不愿提起往事,但是你就当听我几句遗言。”

    ——这人该不会真觉得自己要死吧?

    段止观听不得他这个劲儿,冷冷一句:“那你别,就不会死。”

    秦临从枕头下摸出个东西,塞进他里,“你去打开那边的立柜,里头有个箱子,这是钥匙,箱里放着个本子,你看看。”

    这么心?搞什么名堂?

    段止观依言做了,找出他的本子,点上灯举着,坐在床边。

    这本子好像在哪见过。

    他随翻上几页,是一本卜筮之书。

    一些隐秘的记忆涌动着,再翻几下,发现本子里夹着一张纸。

    那是一封信件,根据内容和落款的日子,这是大约半年前,秦段两国尚在交战时,一名前线将领写给秦临的书信,描述了秦国一队兵士的偷袭计划。

    秦段两国开战后,段止观为了避嫌,秦临所有和战事有关的东西他都不碰。

    只是那天见秦临在看信,随口问了一句看的什么,秦临跟他在看战报。

    完,便把信夹进了本子里。

    “我当时对你全无戒心,走的时候也没收起那个本子。可我再回来时,远远看见你在动它我当时什么也没,是因为不能肯定,不想让你知道我怀疑你。”

    “后来,那场偷袭被段国察觉,整队兵士无一生还。那时候我便确信,是你偷看了我们的计划,再告诉段国的。”

    段止观握着本子的在微微颤抖,唇角挑起一个轻蔑的弧度。

    在那些站在秦临府邸门口的日子里,他也思考过为什么原本无微不至的人会突然翻脸。

    是不是自己什么事没做好,或者什么话得不贴心了,他甚至怀疑过是不是那段时间宋稂清总是把自己叫过去,秦临看着不舒服了。

    或者没什么理由,他可以没有任何理由地接近,就可以没有任何理由地离开。

    他给予或是收回,对自己而言都是天命,不可左右。

    想到这里,就不再探询原因了。自己这样的人原本就不配拥有那些,能贪一刻已是福报,不敢多求。

    可如今这个理由

    秦临口中这件事他确实不记得了,既然当时了那是战报,按他的原则,一定会躲得远远的,别去翻那个本子,看都不会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