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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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饿了几天,段止观的脸色变得苍白。

    一开始还能在屋里读书写字,后来脑子就不转了,只能在床上躺着。

    秦临来给他送药时,也注意到了他的变化,问他怎么了,他就没事。

    他不想把这件事告诉秦临,他怕秦临会想办法帮他找吃的。他既不需要吃东西,也不想欠人情。

    这天夜里,段止观原本在床上躺着,一个很多天没吃饭的人,不大有力气做其它的,连躺着都觉得累。

    听见门被推开,他便知道是秦临来给他送晚上的汤药。

    他积攒出一点力气,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又站起身,往前迈步去接那汤药。

    然而突然从躺着变成站着,身体适应不了,眼前就全是金星。他也没在意,继续要向前走,却发现自己整条腿软成了面条,一步没站稳,身子就歪了下去。

    有秦临在,他自然不会摔倒。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摔到一半,便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之所以熟悉,是因为那人身上独有的味道,很熟悉,让他心中安稳。

    他听见秦临在耳边问了好几句怎么了,他此时能做的事就剩下话,只是气若游丝:“我没事”

    “你这也叫没事?”

    段止观感到自己被人整个抱起来,接着便是熟悉的颠簸。

    “我带你去医房。”秦临干脆道。

    去医房?不,他只不过是饿坏了,把事情闹大就不好了。

    “放开我,真的没事”

    秦临不理他,仍然在走。

    段止观没办法了,只能深吸了口气,幽幽道:“你不是对我不感兴趣么”

    这样抱着人就走了,谁知道是去医房,还是去他床上?

    完这话,身上的颠簸果然停止了。

    他知道秦临这时不会对他有什么不轨之心,但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放开自己。

    逐渐恢复过来,眼睛能看见了,他便见到二人尚在院子里。他抬轻轻推了一把身边那人,没推动,只好:“我不能去医房。”

    秦临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捧着他回到房里,心将他放在床上。

    有个安稳的地方躺着,段止观舒服了不少。他生怕

    秦临问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先开口道:“你回去吧,我歇一会儿就好。”

    身边却没有响起脚步声,他对上那人的目光,似乎十分凝重。

    秦临一改往日温和的模样,严肃道:“段止观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一下,若我不在,你整个人躺到地上,那是会出人命的。”

    这话好像在用力压住什么情绪。

    “知道了,我不乱走了。”段止观自知理亏,道了个歉,顺便给他讲了这几天只有肉吃的事。

    听完原委,秦临立刻起身出门。

    段止观以为他回去幸灾乐祸了,轻嗤着正打算睡觉,铺上被子解开外衣时,却听见吱呀一声,门又被推开。

    他看见秦临捧着个纸包进来,坐到他床边,扶他躺下,帮他盖好被子。

    然后浅笑着从纸包里捏起一颗糖,放在他唇畔。

    见到食物,他马上紧闭双唇。

    “别闹脾气了,身子要紧。”

    “那我不喂你,你自己吃好不好?”

    “我专门给你拿过来,送到你嘴边,礼轻情意重,你就收下吧。”

    “都举累了,你心疼心疼我,吃了吧。”

    “你不吃东西,是不是想一直没有力气,去哪都让我抱着?”

    “再不乖乖吃下去,我要抱你、亲你了。”

    “你信不信,就你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我该干什么还是照样干?”

    软硬不吃啊这家伙!

    段止观躲开那颗糖,别过头去,淡淡道:“别给我吃东西了,他们就是想看我这副的样子,给他们看就是了左右他们也不敢真让我死。”

    静默半晌,他听见身后轻轻的一句:“只要不死,怎么活着都行,是么?”

    “你这种人不会明白的。”段止观扶着额头,闭上眼缓解晕眩,“我在淤泥里打滚这么多年,能活下去已是万幸,不求那么多你是莲花,不要管淤泥怎么活着。”

    身后的话音低低的,几不可闻:“可是,莲花是靠淤泥才能活的。”

    段止观没听懂他的话,已先自己摇了摇头。

    他怎么能是莲花,莲花高洁干净,他太脏了。

    原本段止观半抬着上身,此时却突然被死死按在床板上。秦临一只按着他的肩,另一只扒开他的双唇,还没等他

    反应过来合上牙关,就把一颗糖推到他舌头上。

    他不想吃糖,想吐出来,却被秦临紧紧捏住嘴唇。

    等一整颗糖全化在他口中,秦临便起身将纸包搁在他枕边,“糖给你放这里了,晚上再饿就自己吃。我再去给你找点别的东西。”

    他着,俯身摸了摸段止观的脸颊,冲他挽一个温和的笑,然后转身出门。

    段止观不知道他又演的哪一出,因为太久不吃东西,也没那个脑子细想,便躺下闭眼,打算睡了。

    可他一点睡意也没有。

    嘴里仍然泛着丝丝甜意,胃里有刚咽下去的甜水,缓解了因为内无一物造成的抽痛。

    哪怕是吃一颗糖,这具被饥饿侵蚀的身躯也窥见了生,不再像之前那样绵软无力。

    有时,他会忘了那个人是谁,忘了他做过什么,忘了他有什么目的,只想闭上眼享受他的照顾。

    听,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有人照顾的,时候有父母,长大有朋友、爱人,他们都不需要花费那么大力气,一个人抗下生命中所有的苦。

    他没这个福分,独自应付生活的磨难让他筋疲力竭,他也想要别人都有的东西。

    为此,不惜暂时在心里与仇人和解。

    然后他就开始鄙视那个脆弱的自己,他根本就不需要另一个人。就算什么也没有,他还有一身才华,靠这个就足够他吃饭了。再把自己托付给另一个人,那只会增加风险。

    以前相信那个人的时候,不也没有好结果么?

    脑子里乱成一团,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忽听见外头有人拍门。

    “段哥哥,你在屋里吗?你是不是生病了?”

    他认出了那个姑娘的声音,想回两句,却因为声音太过细,根本传不到屋外。

    听她又拍几下门,段止观想起秦临走时把门从里面锁上了,如果自己不去开,外头的人是进不来的。

    段止观可不敢现在下床走路,别让秦临那乌鸦嘴成真,自己真整个人躺到地上。

    而且他也没力气应付那些不知来历的人。

    过了一会儿,拍门声停下,春日的夜晚便只剩下安静。

    段止观想东想西,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

    再醒来时,天已然大亮。这天的日头很好,屋里

    浅浅铺了一层金黄,暖融融的。

    他身上还是有点虚,扶着床边心地坐起来,寻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

    ——却忽然看见秦临坐在他的卧室里,正在削苹果。

    他是怎么进来的?!

    秦临主动为他答疑解惑:“以后不要把房间钥匙放在屋顶上,太明显了。”

    段止观嘴角一抽,“你给我放哪了?”

    “压在后门的恭桶下面了,绝对安全。”

    “那你不还是知道吗?丢了东西算你的?”

    秦临莞尔一笑,“连你都是我的,你的东西不也是我的?”

    “无聊。”段止观没力气跟他生气,冷冷扫他一眼,别过了头。

    一只温热的掌将他的头转回来,秦临举着个削好的苹果在他眼前晃,“我晚上在园子里转了一圈,所有奴才都得了吩咐,不许给咱俩送吃的。所以我什么也没要到,只好去树上摘了几个苹果。”

    段止观重新扭过头,“谢谢。我不想吃。”

    金国人要折磨他,他只想躺平,不想挣扎。

    “我就知道你不吃”

    接着段止观便感到两只被抓到了一起,秦临右攥住他两个腕,左将苹果摆在他眼前,歪着头,笑得很是温柔。

    “我要是再用一只按住你的头,就没有扒开你的嘴了。不过没关系,我用舌头都能舔开你的嘴唇,我自己咬一口苹果,给你喂进去就是了。”

    看着段止观那阴沉的脸色,秦临笑得愈发明朗,按住他腕的力气一松,捧起他一只,将那只的拇指和中指捏在苹果的两端,然后放回他嘴边。

    “你自己好好吃,我不跟你动也不动嘴。”

    段止观接过苹果,垂眸思索片刻,到底还是咬了一口。

    他要是真的绝食,他相信秦临干得出来嘴对嘴给自己喂苹果这种事。

    苹果又脆又甜,对一个很多天没吃饭的人来,简直就是甘霖。

    任由清凉甜美的汁水漫在齿舌之间,他忽然低低问出一句:“何必呢?”

    饿几天不会怎么样,吃一点苦罢了,又死不了。

    一个习惯了泡在淤泥里的人,为什么非要要拉他去岸上?

    他身上沾满了污渍,很沉,不定没把他拉上去,就先被他拉下来了。

    秦临缓缓坐在他身边,仰起头望天,“你没过过好日子不,你甚至没过过正常人的日子。我想带你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