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瓷杯
这问题问完,那叫刘四的“嗯”了半天也没出话,一直在拿眼神瞟段止观。
“就是当时和段国交战的时候”
段止观明白了,秦临府上的人都知道自己是段国人,涉及段国的事情,自己在这他们不方便多讲。
于是他起身,“你们继续,我先回去了。”
“再坐一会儿吧。”秦临忽然也站起来,先看一眼段止观,再看一眼那边二人,笑道,“止观原先就是咱们府上的,我的事本就要问他,你们但无妨。”
段止观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回去了。
毕竟现在是盟友,秦国段国的事得一起商量。
刘四这才开始讲述他们的经历:
“去年六月,我们几个奉殿下的命令护送段国战俘。将要出秦国边境时,遇到了一伙歹人,大约三五十人,上来就杀那些战俘,我们根本拦不住。”
“他们将三百名战俘全杀了,却没伤我们几个亲卫。我们怕回秦国会被治罪,就干脆远远跟着那伙匪徒,发现他们居然畅通无阻地进了金国,我们就也跟了进来。”
“哪知道金国人看不起秦国人,在这里连个营生都找不到殿下可别怪罪我们,当时真不是疏忽大意,实在是双拳难敌四,他们人太多了,打不过啊”
秦临垂眸听着,跟随刘四的思路想下去。偶一抬头时,却见角落里的段止观脸色很是难看。
当着人,他不大好直接过去,只得轻唤一声:“止观,还好吗?”
段止观茫然地望着他,也不回答。
见他这个反应,秦临只能暂时先不管他,继续问那二人:“你们怎么找到的杨丞相?”
“我们找静颐园的太监打听,杨丞相总往园子里递消息,我们就上门去找。结果人家一听我们是二殿下的人,就很是热情,立刻安排我们来找您了。”
秦临点点头,“你们先坐一下,我去里屋找个东西。”
那二人见秦临进屋了,闲得无聊,就去找那边的段止观聊天,跟他倾诉这些日子在金国过得多么不容易,一脸求安慰的表情。
段止观既没认真听,也没发现对方在求安慰。
既然他不
感兴趣,陈五就想换个话题,带着狡黠的笑凑了过去,悄悄:“我们来前打听二殿下的事,金国人,殿下在这园子里看上了个段国皇子,经常把他欺负得死去活来”
“不过先生你别担心,他们殿下跟那人就是玩玩而已,把他当个奴才糟践呢。据那段国皇子生了个妖艳贱货的模样,哪有止观先生这样俊朗出尘”
面前这人总算将目光停在了自己身上,陈五越越起劲:“要我,二殿下待先生您才是真心的,瞧瞧他刚才看您那眼神虽然您这身份是低了点,但架不住殿下喜欢啊,那段国皇子想嫁给咱们二殿下,他还不要呢!”
最后,他用一个灿烂的笑结束这场演:“办喜酒要请我们兄弟几个啊!”
段止观微微挑起唇角。
对待陌生人,要有礼貌。
打人骂人那都是粗人做的事,他是文化人,他要保持风度。
还没等他想好应该如何优雅地怼回去,便听见那边一声掺着笑意的:“得好。”
陈五抓耳挠腮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秦临,“那个,我、我瞎的”
秦临眉眼间的笑意很深,云淡风轻道:“这些事情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能往外。回去也告诉你那几个兄弟,关于我的事,我和止观的事,一个字也不可让金国人知道。”
陈五如蒙大赦,连连点头。
秦临从里屋拿出一个布包,打开给那二人看了一眼,是个掌大的瓷杯。
“你们先不要回秦国了,段国战俘的事本就没查清楚,你们回去恐不安全。这东西给你们,拿去换几个钱,置办几亩田地,或者做个本生意,再在金国等上一阵。我会长期待在金国,等秦国安稳一些了,我再给你们写回去的文书。”
“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好意思”
秦临将那二人带到放着纸笔的桌子前,“我也有件事要麻烦你们。烦请你们将护送段国战俘的事和那些匪徒的样貌写下来,一直写到在金国与他们分开为止。我在查此事,需要线索。”
刘四挠头,“我们都不识字啊!”
“那你们,我”
“我写吧。”
段止观的话音微微有些颤抖,坐过来拿起笔。
那二人讲得乱七八糟,但段止观很有耐心,每到一处,都会详细追问下去,必要穷根究底,连匪徒脸上几颗痣都不肯放过。
待挖干净他们两个关于那天的所有记忆,段止观便盯着刚写完的内容,久久出神。
这件事,还有这样一种可能吗?
最开始,他站在秦临府邸门口,从旁人口中听他负责护送段国战俘,后来又听那些战俘在半路被杀死了。
段止观想当然地觉得秦临是因为讨厌他,所以杀了那些段国人。
如果只是因为他们二人之间的矛盾,他不会恨秦临恨成那样。之所以在金国一见到他就把他往死里整,就是因为那三百个战俘。
而第一次对此有所怀疑,是前几个月帮秦临处理秦国政事时,从信件中看到他在查一伙匪徒。
他,三百名段国战俘是被匪徒截杀的,不是他。
那时段止观以为,秦临是故意让他看到这封信,以证明他的无辜。
可写几行字骗人容易,真去找来两个府里的亲卫,让他们出现在金国,这就不太容易了。
那两个亲卫是真的,段止观看着他们眼熟,一定在秦国见过。
绕这么一大圈,为了让自己觉得段国战俘不是他杀的?何必呢?
虽然他觉得秦临完全干得出来这种事,但是
更可能的情况是,这伙匪徒就是金国派去的。金国提前知道秦国要送还段国战俘,派人把战俘都杀了,挑起秦段两国的矛盾,引发第二次战争,好坐收渔翁之利。
是金国人,不是他,对吧?
段止观脑海中涌现一股莫名的喜悦。
高兴什么?他想得也不是很明白,忽然抬头叫了一声:“秦临。”
这一声叫得有些高,尚未走出门的二人也齐齐看向他。
他反应过来,当着人这么叫是不太合适,便难得露出了些许笑意,朝那二人道:“你们先去吧,我和二殿下话。”
秦临过去关了门,将段止观拉进里屋的暖榻上坐着,取炉上温着的茶壶倒上一杯,捧到他面前,轻轻了句:“之前和你那种话,是我唐突了,抱歉。”
段止观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早上那苹果的事么?不就是调戏自己两句嘛,之前也没少干,什么
时候这么心了,还用得着专门道歉。
他接下茶盏,草率地抿了一口,“没关系。你把你的信鸽借我用用,我要给宋先生写信。”
“谁?”
“宋稂清。”
秦临皱眉,“你给他写信做什么?”
“你借不借?”
“好,我借。”
段止观回到桌案旁,开始写信。
宋稂清在秦国颇多交游,段止观想让他帮着查一查,在段国战俘被害的前后几日,秦金边境是否出现过匪徒。
如果那边查的结果和刘四的话能对上,那就明
那股喜悦之情又开始在他脑海里翻搅。
段止观苦笑,自己怎么如此心思不定,就算真的不是他,又能如何?
难道还想像从前一样吗?
静颐园一处矮矮的山坡上,藏着一处院落,匾额上书“衔泥堂”。这院子虽然面积不,但土砖灰瓦,不专门留意便很难发现。
正屋里熏着沉香,主座上是一名四五十岁的女子,正专心阅读捧着的一本兵法。
“娘,那段国皇子好像病了。”
听见这甜软的话音,她抬起头,见金瑶笑嘻嘻地跑进来,坐在她下首。
“是饿病的?”她眉头微蹙。
“我那天去敲他的门,叫他,他就躺在床上,但是根本不理我,一点反应也没有。”
座上的女子沉默半晌,点头道:“你去把晖儿叫过来吧。”
院子里,金晖正躲在房檐下逗蛐蛐儿。
“娘叫我?不会又让我读书吧”听了金瑶的传话,他一脸怨念地起身,往正屋走去。
一进屋,座上的母亲便直接吩咐他:“晖儿,你去找一趟段国四皇子,带他来衔泥堂。”
“段国四皇子?”金晖连连摇头,“找他做什么啊,我前些日子和他吵了一架,还被那秦国皇子给打了”
她好像并不很关心儿子被打了的事,而是沉声问:“你为何会和他吵架?”
金晖耷拉着脑袋道:“我就了两句他的身世而已,本来就出身低微嘛,他居然就和我吵起来”
“出身低微?”她的唇角泛起冷笑,“看不上他的出身,你以为你真是天潢贵胄了?既然吵过架那就去道歉,务必把他带过来。”
金晖一向不敢违抗母亲的命令,也不敢问她为什么要找段国皇子,只能勉强应下。
段止观和秦临换着吃了几天的饭,还有苹果和野菜汤就着,身子已经恢复不少。
虽然知道没有那么快,但他每天见到秦临,都要问那只信鸽回来了没有,还特意嘱咐拿到信直接给自己,不让他先拆开看。
然而他还没等到信鸽,就先等到了几个太监,抬着几个大箱子走进他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