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一块山楂嚼了两下，段止观却发现这东西意外地好吃。

    山楂倒是一般，而里头的馅十分独特。初尝时有些许甜味，吃得久了便觉得清洌爽口，咽下后舌尖留有余甘

    “这是什么馅的？”

    “不好吃吗？”

    “好吃，似乎在哪吃过。”

    金瑶咧嘴一笑，“这是广寒果呀，是段国的果子，可惜运到这里都不新鲜了。段哥哥是段国人，应该喜欢吃的吧？”

    经她提醒，段止观便想起来这果子，因为形如满月，所以叫广寒果，确实只在段国见过。

    尼姑庵里种着一片这东西，当时的他自然是没资格吃的。然而七岁生辰那天，一个尼姑偷着帮他要了一个，他咬下的第一口，便奉为人间美味。

    只吃过那一次。后来此事被人发现，尼姑受了罚，从此便处处与他为敌。

    长大后他虽然吃得起，却一直在游历四方，没怎么回过段国，所以也没再尝过这果子了。

    段止观轻轻一笑，“我是很喜欢吃这个，只是送来金国再剁成馅，远不如新鲜的好吃了。”

    他没敢在院子里耽搁太久，两句话打发走金瑶，转身去往正殿。

    屋里，袁妃原本闭目坐着，见段止观来了，立即起身朝他一拜。

    被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这样行礼，段止观极其别扭，连忙拜了回去。

    “段国四皇子，”她开口时仍是淡淡的，“你这一趟可是想了很久啊，再不来的话，山寒子毒性积聚，可能就解不了了。”

    段止观扯扯嘴角，“是想了很久，扶持你儿子，此事需要很大决心。”

    毕竟他实在是太蠢了。

    袁妃似乎丝毫不介意他对自己儿子的嘲讽，“这么，你是愿意了？”

    “也不是不愿意，”段止观沉声道，“不过，我有三个条件。”

    “请讲。”

    “第一，我只帮着料理金国内政，涉及他国利益的，我一概不碰。”

    “知道了。”

    “第二，我不用三皇子奉我为座宾，但他得有起码的尊重。”

    “我一定教训他。”

    “第三，我每次来这里吃饭，会带秦国皇子一起来，你们要多准备一人份的饭食。

    ”

    然而这次，袁妃没有立即答应。

    她沉默良久方道：“园子里的下人和我，秦国皇子对你并不好。”

    段止观不想这么早把自己和秦临的盟约告诉她，只糊弄道：“这你不必管，总之你若想用我，必须连他一起养着。”

    袁妃又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来吃饭可以，但他不能旁听你和晖儿谈事情。”

    段止观点头，反正就算他不现场听，有什么要紧的事，自己回去也会告诉他。

    这事便算是定下，袁妃抬高话音，叫门口侍立的宫女：“玄儿，去把三皇子叫来。”

    那宫女离开，又很快回来报：“殿下他身子不舒服，不肯来。”

    “身子不舒服？”袁妃轻哼一声，“那便将他拖过来，我看看他害了什么病。”

    等了片刻，太监将金晖扶进正屋，脸色倒是不错，就是表情充满怨念。

    金晖耷拉着眼皮，给座上的袁妃行礼，看都没看一旁的段止观。

    “金晖，”袁妃冷了话音，“你哪里生病了？脑子？”

    “娘，要找人帮我也不一定找他啊，我看那秦国皇子就”

    “段国皇子已经答应帮你，日后你要好好待他，听见了么？”

    “是。”

    “你拜见一下段国皇子，这约就算是定下了。”

    段止观刚做好准备要回礼，却见金晖极其草率地举起点个头，回都不知道怎么回。

    “金晖，又想去里屋跪着了？”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发出凌厉的话音。

    金晖只好不情不愿地摆好姿势，又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礼。

    段止观无奈，对方这种态度，可怎么帮啊既然他喜欢秦临，为什么不找他？

    不过看袁妃的意思，似乎是非自己不可？秦临想跟着听一耳朵都不行。

    ——难道她和段国有什么渊源？

    回去的一路上，段止观都在想袁妃一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一进屋，他便去翻箱子里那些落了灰的书本来看，大多是他前些年游历各国的见闻。

    思索着，写下几条帮助金晖获得权势的办法。

    这么多年谋士不是白做的，金晖人是蠢了点，想当皇帝有点难度，但如果想做个握重权的皇子，那段止观还是有自信的。

    既然秦

    临要陪着自己，那怎么也得陪到离开金国吧？

    如果他每天早上都去给自己摘树叶做药汁单凭这一条，自己就能一直坚持下去。

    但是每天靠他续命好像有点没出息？

    ——也不一定是他嘛。

    哪天他不管自己了，就找其他人来对自己好，袁妃好像就不错？不然金瑶也行

    段止观莫名有些激动，好像人生的可能性在自己面前打开，有很多条路，很多种选择，每个都能通往光明的未来。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得感谢他。

    中午来送饭的人是王信，他递给段止观一封折起来的书信，笑道：“杨丞相，又有事麻烦您。”

    段止观回去拆开，开头是对他上次的提议大加赞赏，接着，又给他送来一件事。

    金国增加商税，导致一部分商人不满，想找到原燕国皇族，恢复燕国。

    段止观以为接下来杨丞相会问他如何镇压。

    没想到问的却是，金国灭燕国的时候，几乎杀了所有燕国皇族，但有人有漏之鱼逃去了段国，问他这个段国人知不知道这事。

    段止观觉得这事很奇怪，知道又怎样，难道要自己提供线索，派人弄死燕国皇族？

    于是他在纸上写了：不知道。

    当然还是要客套一下，没必要非得将燕国皇族赶尽杀绝，就算他们偷偷形成了一股势力，以金国的能耐，也能很快把他们灭掉。

    其实有了袁妃他们，自己也不一定非得依靠杨丞相

    一下子看了太多以前的笔记，段止观脑子有点疼，便将带字的东西都收起来，翻出抽屉里那个做了一半的护膝。

    上次送的那个是用厚厚的绒布做的，夏天用着会热，而上这个用的是单布，只有膝盖那里厚，应该会舒服一些。

    他膝盖上有伤，也不知道是什么伤，是早年间在战场上留下的吗？

    会不会每次从树上往下蹦的时候都疼一下？

    自己身上的伤也不是非治不可，但知道有人每天为了给自己治伤而在树林里上蹿下跳，心里就又甜又暖。

    给他送东西，他应该也是类似的感觉吧？

    就算他不想回到过去也没关系，能像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晚上，门口的太监金国皇帝

    来了静颐园，叫他过去。他便把做好的护膝放在袁妃给的食盒里，一起给秦临送过去，并告知了自己的去向。

    天上掉下几滴雨点，他也没在意，不拿伞就跟着太监去了静颐园正殿。

    李德在门口迎他进去，正殿里只主座上有皇帝一人，两边摆了两排桌子，最前头的一张桌子上放着饭菜。

    他上前行礼，正要准备好的那些道歉的话，皇帝却先开口：“段国皇子还没用过晚饭？那就在这用一些吧。”

    今天的皇帝似乎很和蔼，段止观坐下看看，桌上都是清淡的素菜。

    他犹豫了一下，山寒子的毒性也不在这一顿两顿的，吃了就吃了吧。

    会不会有其它什么毒药？应该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对他动吧？他胡思乱想地啃着青菜，期间数次要起来正事，却都被皇帝拦住，让他吃完再。

    他一直将一桌的饭菜消灭得干干净净，才听见皇帝问：“段国皇子特意来找朕，可是在金国住得不舒服了？”

    段止观总算松口气，起身面对座上，半低着头，肃声道：“前些日子祭春大典，我不慎划破了衣裳，又正巧献了一把浅色的花，后来听闻有人觉得我是白衣配白花不吉利，有损祭春的威仪。此事的确是我疏忽，特来向陛下赔罪，我还带了赔礼”

    他也没什么好送的，只能写几篇祝金国长治久安的诗赋。虽然金国皇帝很讨厌，但百姓是无辜的，写这种东西也不算违背本心。

    “哦？这样来，百花齐放的第一百盆花，也与你有关了？”

    段止观一愣，这时候可不能把秦临供出来，只好自己认下：“是我拿了花盆，想摘两朵花，却忘记还回去了。”

    皇帝轻哼一声，“赔礼就不必了，我金国向来宽仁，不会为这等事怪罪段国皇子。相反，你能主动来赔罪，朕心甚慰，应该赏你。李德，再给段国皇子加几盘菜。”

    李德应了一声，让下头的太监去传菜。

    段止观一脸莫名其妙，刚想拒绝，自己已经吃饱了，却忽然看清端上来的都是什么菜。

    红烧肉，东坡肉，酱肘子，梅菜扣肉

    泛着油星，飘着腥味。

    故意的啊！

    他紧咬下唇，如果此时自己不

    吃肉，就无法解释这些日子是怎么活下来的，就会把秦临卖掉。

    座上皇帝若无其事道：“朕不是那种肚鸡肠的人，你来给朕赔罪，那就当是段国来赔罪了。只要段国有诚意，有些原先谈不下去的事，也许可以再谈一谈”

    段止观明白了，关闭段国和金国之间的通商关口，这对金国来也没有好处。但他们好面子，非得让自己、让段国给足了他们面子，才肯继续谈这件事。

    他闭了闭眼，脑海里不知为何突然闪过秦临的笑，整个人便沉稳下来。

    不就是肉么？又不是毒药。为了段国，为了自己在段国的地位

    吃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