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排的嫩叶，只凭这个认不出来，段止观便将土扒开一点，方看清里面果子的模样。

    虽然很，似乎刚种上没多久，却也能认出是他最爱吃的广寒果。

    土地边上放着好几桶清水，像是随时都要浇的样子。

    他蹲在田埂上，埋下头，眉头紧皱。

    秦临是知道自己喜欢吃，所以种给自己的吗？

    他越是这个样子，自己只会越矛盾，越痛苦

    片刻之后，他压抑情绪，出门上路。还没到衔泥堂，就看到门口拥了一堆人。

    他走近，那些人开始冲他嚷嚷。一片乱七八糟的人声里，他分辨出了两句。

    一句“你是秦国皇子吗”，一句“你得给个法”。

    哦，和自己没关系。

    没关系吧？

    然而一群人堵在门口，他好不容易才挤进衔泥堂的院子，没想到院子里也挤满了人。

    他仔细打量这些人，什么年纪都有，都身着官服，看着像金国的低级官员，没有一个他见过的。

    那些人见到他便纷纷围过来，口口声声他是秦国皇子，还要向他讨个法。

    他解释了几句自己不是，根本没人理他。

    他瞥见金晖正缩在角落里看戏，便把他揪出来问：“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金晖拧着眉头，声：“就是一些朝臣，秦国人拷打韩将军，要找秦国皇子理”

    “他们怎么进来的？”

    “就是来找我的，就都进来了”

    “你之前拉拢了那么多朝臣，没有你得上话的吗？”

    “这些都不是我的人啊！我赶他们了，赶不走啊”

    段止观估计这种事也指望不上金晖，他走到众人面前，沉声道：“各位，我不是秦国皇子，但秦国的事我知道一些。就算韩将军受人欺辱，也和在这里的秦国二皇子无关。抓人的不是他，他也没有权力命人折磨金国囚犯。”

    可这些人却并不听他的：

    “早听闻秦国的一切事务二皇子都管，他怎么管不了？”

    “就算不是他下令，那也是他授意的。既然是秦国人做的事，那就应该秦国皇子给个法！”

    “听秦国皇子长得好

    看，肯定就是你！”

    段止观头大，他也不知道还能点啥了，这些人根本不讲理，分明就是故意找茬。

    只能任由他们围他越来越近，唾沫星子喷他一脸。

    正准备让金晖出去搬救兵，找几个侍卫把这些人拖出去，却听见门口清亮的一声：“我是秦国皇子，你们找我做什么？”

    他抬头，正好与那人的目光相遇。

    秦临的明朗的笑容忽然一滞。

    闻听此言，那些人就喜新厌旧，围到门口那人那边去。

    秦临态度很好，耐心地跟他们解释抓走韩勇的可能是谁，对他用刑的又可能是谁，此事为何与他无关等等。

    然而那些人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七嘴八舌地指控他。

    秦临无奈了：“我了，我也不愿看到这样事情，我可以去劝他们。你们还要怎样？这可是你们三皇子的地盘，你们围在这里，是想和我打一架么？”

    他这话自然是开玩笑的，但人群里有个人却并不当是玩笑。

    那人看上去年纪很大了，大约六七十岁，佝偻着背，路都走不稳，还边走边咳。他挤到秦临面前，举起了——

    段止观惊呆了，看那人的官服，也就是个六七品的官。

    他敢对秦临动？就算没被秦临打死，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借此要他的命啊。

    还有这种不要命也要讨公道的人？舍生取义？

    然而秦临并没有给他舍生取义的会，随意一抬，就接住了他下落的胳膊。

    “老伯，有什么话好好。您都这么大岁数了，我这跟您动，不是欺负人嘛。”

    他笑着，上微微用力，将那人远远推开。

    段止观已经酝酿好了词句，打算去为秦临两句话，未料刚才被推开那人高举臂，做了个撤退的势，所有人便招呼也不打一声，一齐挤到门口，逃命似的离开了衔泥堂。

    院子里陡然安静下来，三人面面相觑。

    金晖迷茫地问：“所以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秦临面若春风地走过来，他敏锐地抓住了整场戏的关键：“刚才那个作势要打我的，是什么人？”

    金晖道：“好像是哪个地方的主簿这么的官，我哪记得住。”

    段止观撇撇嘴，记都记不住的

    官，以一个皇子的身份居然压不住，也是够丢人的。

    秦临沉思片刻，吩咐道：“你去查这个人，祖宗十八代都查清楚。这事蹊跷。”

    “你让我查我就查？”金晖翻了个白眼。

    段止观淡淡扫他一眼，“那我让你查，你查不查？我让你听他的，你什么时候听过了？”

    “好好好，知道了，这就去查。”金晖不满地瘪嘴，“整天看你俩卿卿我我的，闹心。”

    闻言，段止观的面色立即冷了下来，肃声道：“不要乱话。”

    金晖已经知道他们二人并非外界所传的，在床上打架的关系，但段止观也不想让他知道，他们每天晚上到底在床上做什么。

    然而金晖还没什么，秦临却先朗声道：“怎么是乱话？我们总在人家家里卿卿我我，金国三殿下还是孤家寡人，自然看着闹心，不如我们还是收敛一点吧？”

    金晖瞪他一眼，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这件事怎么大家都知道了

    段止观知道早上的话让秦临心里不好受了，不想和他吵这些，转身就走。

    “一点什么你就要走，躲什么？”秦临的话音有些沙哑，却还要硬掺几分笑意，“不就是始乱终弃嘛，敢做就要敢当。”

    段止观脚步顿住。

    想发火，想骂人，又不知道发什么火骂什么话。

    ——毕竟他的是事实。

    “始乱终弃你，你们”金晖的话音打着哆嗦。

    段止观假装没听见他们的话，瞥了金晖一眼，若无其事道：“饭好了么？走了，吃饭去了。”

    没管再后面的秦临。

    进到屋里，他从窗户往外看，秦临没过来吃饭，他走了。

    自己面前摆了一堆豆腐、青菜、蘑菇、鱼之类的菜，很贴心，都是自己爱吃的。

    这个鱼刺很多吧，懒得挑。

    段止观闭了闭眼。

    金晖在旁边试探：“你不会对他真的始乱终弃吧？我还以为你们是反过来，没想到是你”

    “是我。”话音没什么语气。

    另一边，金瑶摆出一副天真无辜的表情，“段哥哥既然喜欢他，为什么要始乱终弃呀？”

    段止观被她噎到了，一脸心虚，“谁我喜欢他了。”

    “都写在脸上呢，还用么

    ？我看秦哥哥挺好的，你要不要呀？你不要，我可去了。”

    “你比他十几岁，你去什么。”

    “你看，还不是舍不得嘛！”

    “”

    等那二人都吃完了，屋里只剩下他和袁妃，段止观便：“我想装一点菜带回去。”

    袁妃轻笑一声，让侍立的宫女去拿食盒，然后望了一眼面前这人，云淡风轻地问：“你肯听劝么？”

    “看。”段止观苦笑。

    “我知道那人对你来很重要，但殿下的格局要大一些。我也在金国后宫里呆了不少年，那皇帝刚造反时，妻妾一共没有五房，结果现在建起了三宫六院，每日都要图新鲜，用过就扔在一边。”

    “日后殿下位高权重了，或许也是这样呢。到时候，天下什么样的人没有？何必为今日这点事发愁。”

    苦笑变作惨笑，段止观不知道什么好。

    这样劝他一点用也没有。

    告诉一个掉进坑里的人前路有多少风景，他也爬不出来。

    “不我有没有‘位高权重’的一日，就这天下人，我也不感兴趣。”

    宫女拿来食盒，袁妃塞到他里，若有所思，“天下人都不感兴趣，就喜欢那一个，是么？”

    段止观心中酸楚，抓起食盒往外走，“不了，走了。”

    “我劝殿下克制一些，”她坐直身子，正声道，“成大事者不拘节。不然的话，他日谁若拿他当殿下的把柄，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段止观现在根本听不进去这些，走得头也不回。

    他觉得今天袁妃这几句话很奇怪，她一个金国皇妃，居然用“那皇帝”“造反”这样的字眼。

    找自己来真的是为了帮金晖吗？他怎么觉得，相比于她自己的儿子，她反而对自己更看重一些。

    段止观走进院子时，秦临正在田间给幼苗浇水。

    他把食盒放在那人旁边。

    “我话得那么难听，你还惦记着我没吃饭？”秦临唇角噙笑。

    段止观用疏离的眼神望着他，生硬道：“你得对，是我没查清真相就和你走得那么近，始乱终弃，是我的错。”

    秦临愣住，他很想回一句没关系，现在这样也很好，就这样吧。

    但他不出口。

    他知道对方口是心非，也知道自己不甘心。

    可到底是什么挡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