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我没不要你。”宝玉忙脚乱地扶住她,胡乱解释了一句,见袭人还是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话配着他当下的行为压根没有服力。
此情此景,再多好听的话都是假的。
他尴尬了一瞬,然后挠着头,为难道:“我并非厌弃你们,我只是”
只是
宝玉囫囵了半天,也没能把后面那句话出来。他总不能,你们都很好,只是他想要更自在吧?
那老祖宗能分分钟收回刚才的同意。
偏偏众人都等着他的解释,宝玉环顾一圈,可算知道赶鸭子上架是什么感受了。他面上瞧着镇定,其实心里已经焦躁起来,心里也逐渐有些粘腻。
作为系统,八自然不能坐视宿主一个人为难。它沉吟了一会,觉得有些时候办法虽然老旧,但管用就行。
依旧是熟悉的人,熟悉的锅。宝玉听完了,有些迟疑。
这样不太好吧?
他也就迟疑了一会,就在周围人审视的目光中闭上眼睛,梗着脖子出来:“老爷总我将来是酒色之徒,我我想要证明自己!”
贾政:“”
他感觉在这一瞬间,千万支利箭簌簌地就朝他飞来,将他扎了个对穿。
贾政心累,很想对儿子:大可不必,真的。
“胡闹!”贾母还未什么,贾政就先发制人,大声训斥起来:“你懂得什么?这般胡作非为,还不快向你祖母赔罪认错?”
罢,他腆着脸冲贾母笑道:“母亲,宝玉他胡的,您别放心上。”
宝玉被他吼得一个瑟缩,浑身发软地跪在地上,声辩解:“我没有,我认真的。”
贾母被他的委屈模样弄得心都疼了,连忙把他拉起来搂紧怀里,冷着一张脸对贾政:“胡,分明是你平时一副凶相,把我们玉儿吓到了。”
她心疼地拍拍宝玉的背,面上一片怜惜,把贾政看得牙疼。
他默默看了半响,不话了。
宝玉越缩越心虚,他总觉得老爷在盯着他,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天知道他压根就没抬起过头,这副画面完全是凭空出现在他脑海中,还散不了。
宝
玉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哆嗦,倒是没太留意周围尴尬的氛围了。屋子里安静了一会,眼看就要冷场,王熙凤挑了挑眉,上前几步,一把拉起倒在地上的袭人,一边笑着道:“老祖宗,你就全了宝兄弟的念头吧。左右他人还,出去吃点苦头,就知道有人伺候的好处了。到时候啊,只怕他回来缠着你,你还要嫌烦呢!”
贾母被她哄得心情舒坦,稍微缓和了神情。
“你又来哄我。”她嗔怪地抱怨了一声,却不再反驳此事。显然,她心里也和王熙凤想的一样,都觉得宝玉坚持不了多久。
宝玉才不管她们怎么想,这事成了,他便开心了,心里涌出些许激动来。
及至人都散去,他脸上带着一丝掩不下去的兴奋,找到王熙凤,认认真真同她道了声谢:“多谢嫂子帮我话。”
“瞧你的。”大忙人王熙凤回过头,嘴角挂着戏谑的笑意,道:“宝兄弟回头要人的时候只管和我便是了,保证给你完完整整地送来。”
宝玉汗颜,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觉得他应当不会再来要人了。
这般离得近了,他便看到二嫂子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眼底青黑,面带疲倦,一看就是平日里累得狠了,便是笑着,那笑容也与往常不同,笑意未达眼底,不似那般爽朗了。
宝玉这些时日养成的替人操心身体的毛病又出来了,他想掏出药来,又想起凤姐姐不如其他人那么好糊弄,只怕不会轻易吃他的药。
宝玉习惯性地向八请教,跟着它的指点连声问:“二嫂,你最近是不是总觉得胸闷气短,腰酸腿疼,浑身乏力,平日里多梦,吃东西也没什么食欲?”
王熙凤:?
她猛地停住,诧异地问:“宝兄弟,你怎么知道?”
宝玉随口扯了一个慌:“最近在研习医书,瞧见二嫂嫂的脸色不是很好,这才试着理了理。”
他完掏出药瓶,约莫是想递出去,又不知从何起,乃至显得犹豫不决。
宝玉有些懊恼,凭他当下的年纪,只怕他什么,旁人都难以相信吧?
王熙凤确实不信他的话,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会宝玉,心里暗忖,怕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刚好撞上了。不过她是个风风火
火的性子,又惯会做面子功夫,便干脆地把药瓶接过来,玩笑般开口:“这瓶子里没毒吧?”
“二嫂子笑了。”宝玉松口气,讷讷地道:“就是些调养身体的补药。”
“那我可就吃了。”王熙凤完就吞了一粒,估计是怀揣着哄人的心思,品都没品就吞了下去。她把药瓶塞回宝玉里,凌厉的眉峰微扬,含笑:“我忙去了,宝兄弟那里缺什么用什么,只管派人过来传个话便是。”
“哎,瞧我这记性。一时嘴快,倒忘了宝兄弟身边没人可用了。”
宝玉:“”
他被损得心口一痛,无言以对,闷闷地立在原地,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正如王熙凤所,他这一朝遣人,自身倒真变得像孤家寡人了一般,身边的人都逐渐散去。等他把行李都收拾妥当,他抬头朝四周看去,发现一片冷清,寻常的丫头都不见了人影。
哪怕宝玉再迟钝,也意识到不正常了。他默默心塞了一会,带着姐妹们送的礼物,悻悻地搬走了。
这一出折腾也花了半个月,在府里众人有意无意的漠视下,窗外的雪都深至脚踝了,他这院子才算彻底收拾妥当。向来做什么都是吩咐一声的宝玉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世事艰难,幸而他心里有所准备,又有八在身侧辅助他,这才没有被打击到。
这让府里等着看他知难而退的众人隐隐失望。
宝玉也知道大家的想法,默不吭声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寒冬腊月里也淡然处之,迟迟没有像大家想的那般退缩。
这一较劲,便较到了来年开春,雪都化了大半了,春风料峭,裹着鲜活的气息,吹散弥留了大半个寒冬的沉闷。
府里众人先后换上了轻便些的春衣,宝玉也跟随大众潮流,换上了适合活动脚的单衣。
刚从门口进来的茗烟看着就冷。
他摸了摸自己的臂,安慰自己,二爷和他不一样,人家是习武之人,养身锻体,不怕冷是正常的。
才怪。
茗烟苦着脸上前,进屋拿了件厚实的袄子,老婆子般念叨:“二爷,穿件厚衣服吧,让太太看见了,我会受罚的。”
宝玉不甚在意地:“太太看不见。”
他每次都躲得
好好的,除了贴身伺候的茗烟锄药,没人知道他私下里什么样。
可越是这样,茗烟越是提心吊胆,总觉得他走在悬崖边上,指不定哪天就掉下去了。
看他颤颤巍巍的样子,宝玉难得分神多解释了一句:“我不冷。”
自从老师他开始入门之后,他便不觉得这周围的寒气有多逼人了,甚至剩下了每日必服的药丸。再加上现在天气回暖,屋里又烧着炕,冷又能冷到哪里去。
茗烟见劝不动他,也只能叹息一声,无奈地把中衣物放回去。
“二爷,打听好了,晴雯姑娘最近里得闲,答应了帮你缝香囊。”
“她当真这么?”宝玉喜出望外,头功夫都不练了,收了玉笛便凑到茗烟面前,眼睛晶亮地盯着他。
茗烟刚合上柜门,回过头来就对上自家二爷的脸,被他看得发慌,忙不迭地点头。
“千真万确,绝无假话。”
宝玉大松口气,笑道:“幸好她答应了,我认识的人里就她艺好,她若不答应,我还真有点难办。”
茗烟看他又兴致勃勃地整理他晒好的那几盒药材,一时都懒得去计较二爷悄无声息的步子了,光好奇地问:“二爷,晴雯姑娘怎么也是伺候过你的人,缝个香囊这样的事,你随口一声不就成了?”
宝玉脸一僵,叹道:“她生我气呢。”
当初他不管不顾地就走了,屋里的丫鬟们要么回到贾母身边,要么干脆被凤姐姐借走了。生活骤然间天翻地覆,她们大多都是有怨言的。只是他是主子,她们也就不曾表现出来。唯独晴雯气性大,不理他,便当真不理他了。
宝玉只能庆幸,还好她听话地去了林妹妹屋里。在这点上,没有和他置气。
茗烟觉得自家二爷真的很奇怪,同是下人,使唤起他来二爷就毫不客气,到了丫鬟那里,他就好声好气,从不曾一句重话。现在听到晴雯居然还能生他的气,他顿时含泪凝噎。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差别要这么大?就不能对他友好一点么?
“茗烟,帮我把秤拿过来。”宝玉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宝贝,又有些痒,打算称称了。结果他喊完半天,茗烟都没有反应。
他奇怪地看过去:“你怎么了?”
装作自己在生气的茗烟:“”
“这就去。”
他丧丧地把八仙桌上那把精细的秤递过去,心里那点子不自在也消失殆尽了。
他不奢望二爷能怜惜他了,他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