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我可以保护你
夜已深。
京城的主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一顶轿子摇摇晃晃的,在闷热的风里踽踽独行。陈靖闭着眼坐在轿子里,身子随着轿身晃来晃去,门帘外不经意间透露进来的月光,照亮那眉宇间不加掩饰的怨气。
刚才府衙里叶勋澜偏袒王匡昀的一幕,至今依旧无法让他释怀。陈寿还是泸州城守时,他就被王匡昀压在头顶,本以为来了个靖远侯,能够将其力压下去,出一出这么多年的恶气。不成想,事实简直出乎他的意料。
靖远侯叶勋澜不仅不重用他,还对王匡昀那个忘恩负义的人颇多偏袒,并当场给了他难堪。直到现在,他都无法忽视离开时其他人投来的鄙夷目光,那种嘲讽像是一根刺,刺痛了他的尊严。
越想下去,陈靖心里的怨恨又多了几分,右猛地拍在了座下的座位上,却听砰地一下,像是整顶轿子轰然落地的声音,伴随着整个身子的骤然下落,一股寒意也自脚底倏地窜了上来。
陈靖稳了稳心神,努力压制住心头的点点恐惧,嗓子微微发紧,冲外面喊道:“来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何突然停下来了?”
话音随着夜风散开,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悠悠浮动,诡谲而教人心惊。陈靖不信鬼神,可甫一遇到如此阴森的场景,心里到底有些没谱儿。他坐在轿子里犹豫了半晌,才终于抬掀开轿帘一角,弓着腰走了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夜风有些闷热,慢慢拂过他的脸颊,独属于夏日的黏腻气息似乎就留在了肌肤外面,怎么都觉得不舒服。然而,陈靖环顾了下,却发现那四名轿夫已经消失不见,阴森诡谲之气莫名袭来,惊得他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几乎是一瞬间,陈靖就察觉出了事情的不对劲儿,警惕地环顾了下四周,脚步却已经踉跄着往后退去。仓皇中,他却退上了轿子前的横木上,身形往后一倒,整个人却趁滑到了轿子之后,很难想象那么个大男人,如何能穿过横木和轿身的阻拦,动作依旧游鱼般敏捷。
看着前方静静伫立在黑暗中的轿子,陈靖没来由松了一口气,正欲转开脚步逃离诡异的此处,不想他身形一僵,月色下比他的影子更长的一道影子已经将他笼罩在其中。一股绝望慢慢袭上心头,可他依旧不死心地回头去看,下一瞬,脸色大变,对着来人惊讶地叫了声“您”,随之缓缓下跪
驿馆这边,沐书夜也早早歇下了,睡到半夜时,她却被噩梦惊醒,顶着额头上的汗,在黑暗中摸索着点了烛火,一时间竟也没了睡意,就这么坐在了桌边,看着房中跃动的烛火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沐书夜才察觉到些许困意,起身欲要吹灭烛火,却突然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僵得定在了原地。她冷笑了一声,转过身看向珠帘外的人儿,冷冷道:“侯爷,这大晚上的你不睡觉,为何会来我这里?”
叶勋澜缓步走上前,许是在夜色里穿行了很久,浑身上下皆带了一股寒气。沐书夜却灵敏地察觉到还有什么气息,正欲再辨别一番,他却已经到了自己跟前,下意识往后退去,“侯爷,你不在你的府衙里好好待着,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叶勋澜见她依旧这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心头莫名恼怒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以沐书夜无法想象的速度扣住她的腕,并将其拖到自己面前,凑到她跟前道:“四妹,你会来这里,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沐书夜知道,在这个人面前,若没有绝对挣脱的把握,还是不要自不量力为好。她很快就放弃了挣扎,眸光平静地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叶勋澜几乎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沐书夜,而是某个早已死去的人。那个人,平静着看他时,也是这般淡然自若的模样。
可不经意间捕捉到她眸光里的锋芒,他又转瞬惊醒,重新审视起这个看似其貌不扬实则满腹锋的女子。
“看够了吗?”沐书夜也不拒绝,只是想起当年叶勋澜也曾经这么看过自己,心里不由得刺痛,“侯爷,若是你半夜睡不着想要找个人陪你发疯,不好意思你找错人了。你可以出门直走遇到路口左转然后右转,想必那醉生梦死的场景很适合你。”
叶勋澜随着她的描述,兀自在脑海里描绘了下左转右转后的目的地,才意识到她让自己去的地方,竟然是泸州城的青楼楚馆。一时间,他怒极反笑,松开她的,寻了桌边的位置坐下来,睥着她,眉眼里搁浅了两弯烛光,“四妹,坐下来,咱们好好谈谈。这些日子,你总是对我持有莫名的怨气,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便趁着此次会一次性出来,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沐书夜却无心与之详谈,夜半被噩梦惊醒,已经让她心力交瘁,若是再与此人周旋,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恨意。当下甩了甩衣袖,意图把叶勋澜赶走。
奈何,她却没有意识到这样做有多不合时宜,叶勋澜见了笑意突现,就连积蕴在眉宇间的阴郁也少了很多,伸握住那飘来的衣袖,笑着道:“夜儿,你就这么巴不得我走?”
不知是为了那声“夜儿”还是为了他语气中的暧昧,沐书夜甩出的衣袖于半空中悄然垂落,仿佛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儿般,她浑身都僵硬起来,脸儿上慢慢浮现出怒色。
不知不觉中,她竟在叶勋澜刻意营造的亲近气氛里,做出了上辈子常做的动作。此刻的怒气,不是为了叶勋澜的攻心之举,而是为了她不经意间放下的心防。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恢复了以往的冷静自持,藏于袖中的紧紧握着,皮笑肉不笑道:“侯爷,请您可别如此称呼我。你好歹也是我的姐夫,叫一声四妹,应该不为过吧?”
叶勋澜本来还诧异于她的情绪转变,正纳闷着她为何会突然如此时,甫一听到这番话,自以为是自己的称呼惹怒了她,便也很识趣地避开这个话题,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她坐下来好好谈谈。
沐书夜有绝对的会和理由去躲开与叶勋澜的正面接触,然而她躲开了这么多次,依旧没能躲掉,索性也不浪费心神,倒是坐下来好好听听他的辞。
叶勋澜微微诧异,不过能看到她如此配合,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沉吟着道:“四妹,老实,今日看到你和五皇子同行,我是很惊讶的。不过,你既然能来这里,必然有你的本事和用意。你我也不是外人,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大可直。”
沐书夜忍不住挑眉,他是来试探她的来意了?可是,他凭什么以为自己会告诉他?
叶勋澜见她默不作声,就连表情都很欠奉,想了想,继续规劝道:“四妹,你久居深闺,想必不清楚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此次五皇子奉命南下,本就是身负皇命,负责审查泸州城守贪赃枉法一案。其中,难免会遇到泸州城守旧时部下的拦阻,你若是跟在他身边,想必也是危险重重的。”
这些话,就算叶勋澜不,沐书夜心中也格外亮堂。
据她所知,泸州城守陈寿就任十几年,下的势力早已将泸州城渗透得毫无漏处,兼之天高皇帝远,他想要做些什么,亦并非难事。可她也见过陈寿几次,对方警精明,城府颇深,就算齐孝帝想要查他,估计也会利用中的各种势力完美地避开。她几乎要以为,如果没有齐孝帝的擢升贬谪的圣旨降临到泸州,陈寿至少都会是一辈子的城守。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将把柄留得那么明显,还被闹到了京城龙案上?
然而,她更好奇的是,叶勋澜在这样的案子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为何他一来了,陈寿就遭遇了这般重大的挫折?
“四妹,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话?”叶勋澜都已经把话到这个份儿上了,沐书夜不仅没有回应,反而是在他面前发起呆来,心里多少都有些不悦。
然而,他的这点不悦,在沐书夜面前,可谓什么都不是,“侯爷,是否危险重重,就不劳你费心了。我既然敢来这里,就肯定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再者,泸州城守再如何嚣张,恐怕也嚣张不过五皇子吧?你这是对五皇子的本事不放心了?”
“不。”叶勋澜起身,双撑在桌上,俯视着她,语气无比坚定,“我并非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一旦你遇到什么难题,完全可以来找我。我可以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