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夜上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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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冠一读了本校的研究生,他比本科生要多考一天,吴若晴一会儿不舍得抛下她的狼崽子,一会又不想做电灯泡,总之是比桑榆和宋濂晚一天走。动车是下午五点多到的上沪东站,桑榆和宋濂定的青年旅社就在旁边,虽然距离比赛地点远了些,但胜在价格便宜,环境凑合。

    吴若晴之前过要请他俩住在距离比赛点最近的五星酒店,但桑榆和宋濂都拒绝了。有一分钱过一分钱的日子,有十块钱享十块钱的福气,就算是吴若晴不在意,她就喜欢大家都凑一块,可沾别人光这事儿桑榆和宋濂并不乐意干。

    桑榆和宋濂定的青旅是男女分在东西两头的上下铺,每个屋里四张床,八个人一间带个的浴室。桑榆运气算好,屋里人没住满,也没有闹腾的孩子,三个比她大几岁的女人占了最里面的床。桑榆把包放在靠门位置的下铺,刚一坐下,宋濂就发来微信,约她晚上出去吃饭,顺便看看外滩。

    外面的天已经擦黑,桑榆看了眼窗外,回宋濂“等我休息二十分钟”。住在东头的宋濂虽然没和桑榆通气,但此时他俩却有了默契,嘴里都着出门吃饭,却都拆开带来的面包,在二十分钟的休息里吃到六七成饱才出门,毕竟上沪的东西要贵些,真敞开肚皮吃一顿怕是结账的时候能心疼出眼泪。

    桑榆和宋濂一路吃了些上海的街头吃,然后坐地铁到了外滩。夏天的外滩人多得像是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没留神能踩三只脚。

    闷热在夜晚到来时消散了丁点,风从江面上刮来带着一丝丝凉意,可在接触皮肤瞬间化成潮气黏贴在上面,半点不能让人感觉舒爽。这里不如空调房里舒服,只是半轮清月压柳枝,万千灯火映平江,景色太美让人不忍心匆匆瞥一眼就离开。

    宋濂和桑榆沿着江岸走,上个世纪的大楼被黄色灯光赋予了一层厚重感,看久了总觉得或许某个大门一推开就会走出来穿着旗袍的妖娆女子,操着软糯粘人的口音,问一句:“侬好哇?”

    走了半个多时,桑榆终于找到一处可以倚靠的栏杆,指着江对岸:“宋濂,你看东方塔。”

    “我刚从家里离开本来想在上沪站住脚,待了半个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才去的宁城。”宋濂也靠在栏杆上,他看向东方塔,“我那时候晚上没地方去就总来这里转悠,看着周围,我就想上沪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有那么多有钱人,总有一天我也能跟他们一样,有车有房有漂亮老婆。换句老家的土话,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这话着着,宋濂脑袋里蹦出来一个人,她个子不高,身材单薄,有双鹿一样圆溜溜的眼睛和肉乎乎的腮帮子。她面上总是带着浅笑,跟谁都温和有礼,话不急不慌,就像是拨开轻柔烟雨从书里走出来的江南姑娘,可宋濂知道这没脾气似的妮子根本不是任人揉捏的善茬儿,她那看着吹弹可破的皮囊下藏了身铜皮铁骨,还包裹着一肚子的鬼主意。

    桑榆不像他从前印象中的江南姑娘,宋濂抠了抠脑袋想,大概这就像印象里的江南也该是没寒风没烈日,只有诗人词句里的雨,肥鱼和湿漉漉的青石板,可事实上在他来宁城两个月就抡了个大耳光。

    宋濂低下头去看身边人,风撩起发梢,她的眼眸里被对面的东方塔染上光彩,明媚得把这一江美景都比下去。宋濂默默想着,桑榆不是虚幻里的人,她从来不需要被框在一个应该如何的范围里,桑榆就是桑榆,是最真实的江南姑娘。她有着一张和煦亲切的面孔如宁城短暂的春秋,但更多是热浪融不化,冷风也吹不倒的内心。

    心里有个声音要吼出来,但喉咙却紧紧锁住。宋濂一动不动地盯着桑榆,像个木头僵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

    桑榆知道宋濂在看她,目光炙热的令人呼吸都弄错节拍。谢天谢地这黑暗和彩色的灯光把通红的脸和耳朵都掩饰过去,桑榆不敢动,不敢去面对宋濂,她心脏一下比一下重地撞击单薄的胸口,这颗铜豌豆像是被放在了蒸汽口上,烫得她自己都不敢去碰一碰。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宋濂有着这样奇妙的情绪,桑榆具体也讲不清楚,因为感情不是梁芳芳参加的模特比赛,从报名到投票、一面、二面、赛区决赛都有个明确的时间戳。日积月累的感觉就是渗进盔甲的水流,一开始并不知晓,等发觉到已经湿了大半衣裳,贴着皮肤每一寸都是它的痕迹。

    “我给你唱首歌吧。”宋濂忽然冒出来一句,他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然后清清喉咙,用一副五音全失调子飘忽的嗓子唱起来,“哥是一根葱,来自外太空。谁要拿我蘸大酱,我弄他老祖宗。哥是一阵风,来去必匆匆。谁要拿我当盘菜,我跟他喝两盅。”

    “噗嗤。”桑榆被宋濂弄笑了,她捂着嘴,眼睛眯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

    “先别笑,这不是重点。”宋濂停下来,他挺紧张的,深吸口气继续,“哥是一阵风,来去必匆匆,有文化也会武功一路就像东。走过几回南那,闯过几回北。我美呀,我美呀,厕所后边喝过水。”

    桑榆强忍着笑,肚子一抽一抽地。旁边高个光头大哥看了他俩一眼,很是自来熟地插进话:“兄弟可以啊,你也喜欢二玫瑰。”

    “一般一般。”宋濂再次被打断,他不耐烦地啧啧嘴,伸轻轻地掐了把桑榆的脸,“你听好了啊!”

    “走过几回南那,闯过几回北。我美呀,我美呀,没别的,就是”宋濂刚提起口气唱到一半,他脸憋得通红,像是这两句比前面那一大段都费力气。可就在这事儿,一男一女两人挤到宋濂身边,大声问:“哥哥,有兴趣做练习生吗?”

    桑榆看着宋濂跟卡了一样,张着嘴顿住,然后脸越来越黑,慢慢扭头看向那对男女,冷着声音问:“我哪点看着像做练习生的?”

    那两人像是完全没看出来宋濂黑脸了,口气兴奋地:“你歌唱得挺好的。”

    “你耳朵是不是有毛病,我有一个调对的吗?这他妈都叫好?”宋濂拉着脸,怼回去。

    桑榆笑着:“原来你知道你跑调呀!那还跟我唱。”

    “这不是重点。”宋濂用劲儿摇摇头,看向桑榆,“你回去自己听那首歌,听完就知道了。”

    旁边两人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绕着宋濂:“帅哥,我们有专业老师教。”

    “不学,不做,赶紧闪一边去。”宋濂伸拉住桑榆的腕,瞪了那两人一眼,“脑子有病吧!”

    两人中的女人对宋濂的态度很不满,她嘟哝着用当地方言骂了一句。

    “嘴放干净点!什么呢!”虽然没听明白,但看表情也知道不是好话,正气头上的宋濂提高声音。

    “算了算了。”桑榆回抓紧宋濂的胳膊,轻撞了他的腰一下,拉住人快速走开。

    回去在地铁上,宋濂对那两人很是不满地抱怨了一通,他之前在上沪过得相当难受,现在再来觉得又给抹上了一层泥巴,这点坏影响一时半会儿的是过不去了。

    桑榆觉得自己安慰孩儿一样把闹脾气宋濂拉扯到青旅,她不知道今儿宋濂怎么这么敏感了,回房间收拾妥当躺上床想起来他没唱完的歌。

    “什么是重要的。”桑榆揣着疑问戴上耳,梁龙独特的声音唱着滑稽的调子:“哥是一根葱,来自外太空。谁要拿我蘸大酱,我弄他老祖宗。走过几回南那,闯过几回北。我美呀,我美呀,没别的,就是爱你”

    聪敏如桑榆,她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宋濂前面的不是重点,为什么他唱歌那么紧张,为什么他对最后被打断如此生气。

    嗡嗡震动了一下,桑榆看到是宋濂在问:“你听歌了吗?”

    “我听了。”就三个字,但桑榆输入的时候指都在微微发抖。

    “我想。”宋濂发过来三个字后没了动静。桑榆拿着如百爪抓挠,她等着宋濂亲口出来那两个没唱出来的字。

    桑榆等了两分钟后,忍不住发过去问:“你想什么?”

    “我想你赶紧睡觉吧。”宋濂这次回复倒是快,只是桑榆拿着看得心里好一阵失落,然后仰躺在床上轻叹口气,认了命,果然这才是宋濂正常的狗样子,他真大张旗鼓地跑来表白,自己非得被吓傻,觉得他发烧弄坏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