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周鹏的提议，桑榆从头到尾没有拒绝，但绝对没开口接受过。两人分开时，与其是周鹏留了时间让桑榆“好好想想”，还不如是桑榆故意留下了一个空子等人钻进去。

    她料定了只有周鹏一口气拿不下的事情，那人才会亲自出马，她要的就是和他直接对话。事情和料想猜的一样，果然回去没多久桑榆就收到了江源的微信。

    秦雪柔出事后他一句话都没有问过，现在倒是表现得很积极，直截了当地问桑榆中午有没有时间，陈老师想和她一起吃个午饭。

    “好。”桑榆看完信息就立马回复。她不和陈斌打太极，因为那人是条吃人血肉的老豺狼，见过的人多了自然有双格外犀利狠辣的眼睛，桑榆一贯演技不俗，但也真没太大自信就能蒙得了他，反而可能演的越多，破绽也就越多，最后被人反利用一把。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就只一个谎话，其他是什么心情就什么，不遮不拦反而看得真实些。

    “我中午出去一趟。”桑榆放下对发呆的秦雪柔。

    “是陈斌还是周鹏？”秦雪柔裹着被子缩在床上，背对着桑榆轻声问。

    “都不是，是宋濂。”桑榆笑着轻拍了下秦雪柔的后背，“他中午要来跟我吃饭，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的。你要吃什么，我帮你带。”

    秦雪柔沉默了一会儿，：“我不饿，榆，我中午睡一觉，你不着急回来。”

    对床那个摔断腿的姑娘又在哭闹，一劲儿地嚷嚷不吃奥利奥要吃熊饼干，桑榆看着暴躁又无奈的老爸，问秦雪柔：“我要不下去给你买点饼干？”

    “你多陪我一会儿吧。”秦雪柔翻过身，指轻轻地勾住桑榆。

    “那我读书给你听？”桑榆轻笑着，“我这几天在看一本，是神话故事大乱炖，不能较真，但挺有意思的。讲的是内向害羞的美人鱼爱上了一个人类，他告诉美人鱼自己是王子，可实际上那个男人就只是港口的鱼贩子，他满口谎言把沙砾成宝石，把枯叶美化成玫瑰，他对美人鱼许下无数美好的诺言，可一扭头就又把美人鱼卖给城里又老又丑的城主。”

    “美人鱼是个傻子，活该被人骗。”秦雪柔。

    “是我在给你讲故事哎，所以乖乖听我把故事完。”桑榆笑着摇摇头，“后来城里来了个骑士，他听老城主有个美人鱼于是想要看一眼，可别人都告诉他，美人鱼和老城主都死了，现在的城主是那位老城主的女儿，一位尊贵美丽的优雅女士。骑士听闻皱皱眉头，心里一动更加想去看看那位新城主，很快城主就接受他求见的请求。一个深夜他走入堡垒，在坠着无数夜明珠如同璀璨星空的屋顶下，他看到黑色的巨大浴池，美艳的城主趴在浴池边沿，一笑露出来满口尖利的牙齿。骑士紧皱着眉头问，是你杀了老城主吗？美人鱼摇摇头。雪柔，你猜她什么？”

    秦雪柔茫然地摇摇头。

    桑榆顿了下微笑着：“美人鱼：老城主？这里原来不是只有一只肥胖的臭鼬吗？他逃进了下水沟里，大概也死在那里，被老鼠和蟑螂吃了个干净，而我只是请朋友们打扫了房间而已。”

    桑榆现编的故事有点粗劣，但越是这样粗暴简单越是能让人心里产生痛快，听着畅快淋漓的咒骂，秦雪柔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来一丝微笑。

    江源定的餐厅距离医院不远，可在高耸的大楼中间桑榆按照导航绕了半天错路，等她找到餐厅时已经比约好的时间晚了五分钟。江源在门口见到桑榆显得很是从容，依旧笑着打招呼，如果能忽略他刻意避开秦雪柔三个字儿，那倒真像是老师请学生的最普通的一顿午餐。

    桑榆被带上二楼，她推门进去就看到陈斌正在玩。他听到声音抬头看了眼桑榆和江源，然后指了指对面的两个位置：“这家日料很好，一起尝尝看。”

    “陈老师好。”桑榆坐下前恭恭敬敬地给陈斌鞠了个躬，然后才拉开很有日式特色的矮椅。

    “先吃饭，还是先事情？”陈斌微微地动了动下巴，问桑榆。

    “秦雪柔还在医院，我得尽快回去。”桑榆单刀直入，蜷着膝盖的姿势让她很不舒服。

    “也好。”陈斌敷衍地点点头，对学生向来态度是有些轻蔑，他见多了巴结讨好的，早就习惯被捧起来伺候。学生，别管是研究生还是博士生，到底也就是实验室的廉价劳动力，“什么桃李满园”都是虚话，外面拉来的横向收入才是实打实的好处。

    “周老师这事情过去了，考研的时候会有优势。”桑榆试探着柔声。

    “那肯定的。江源告诉过我你的成绩很不错，平均绩点只比你们年级第一邢洁只差零点几分吧。”陈斌端着桌上的清茶口抿了下，，“下半年保研，你想去哪个老师那里提前跟我一声，应该问题都不大。”

    桑榆听陈斌完沉默下来，等了约莫两分钟，江源先开口：“榆，这是很好的会。这一个多学期你的实验做得很好，陈老师都知道，我们组是国家重点实验室，去年有一篇关于spac万能细胞的文章发在ntre子刊，这个发现在整个生物领域都产生了巨大影响力，如果你感兴趣我想可以参与到里面。这是很难得的会，要把握住。”

    “但”桑榆犹豫了一下看向陈斌，：“可按照我的成绩，下半年正常也肯定会被保送的。”

    “陈老师的实验室也不是随便就能考得上。”江源皱起眉，声音都冷硬了不少。

    桑榆不再话，目光盯着木制桌面上的纹理，紧紧地咬住下唇，看着是弱势，但态度却异常坚决。陈斌觉得这姑娘不是秦雪柔那么好控制的，桑榆摆出低姿态更像是做做样子，内里是坚决不会轻易退缩的人，她大概心里早就有了一个更合胃口的价码。

    “你在跟我谈条件吗？”陈斌笑了下。

    “我想是的，陈老师。”桑榆声音轻软，与之相对的吐字却清晰干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她像是早就在等着这句话。

    “你拿什么跟我谈？”陈斌感到自己被将了一军，脸上很是不悦。

    “您希望烂在肚子里的秘密。”桑榆，“事情传出去，我最差不过是没法毕业，但我想，您的前途比我金贵多了。”

    陈斌闻言一乐：“你是拿秦雪柔的后半生跟我谈。她那么信任你，才跟你，你现在就拿这事儿来当筹码跟我讨好处？桑榆，秦雪柔得多倒霉才认识你啊。”

    桑榆肩膀缩了下，声音也马上软下来：“我想去美国读书，可我家没有钱送我出去。陈老师，我听去年有个张学姐就去了美国，您在那边有朋友，可不可以”

    就这点条件？陈斌还以为桑榆要狮子大张口，结果果然是穷学生目光短浅，她也就要这点东西。陈斌觉得这就是弹弹指甲盖儿的事，他随便找个理由塞过去做两年交换生还是很容易得很。

    “这个好。”陈斌笑了笑，神情也放松下来。

    “还有个条件。”桑榆见陈斌答应后，连忙又。

    陈斌一听还有立马脸色沉了几分。

    桑榆见状抠着指，低声：“陈老师，那件事儿我发誓不会出去，但你能不能把你里的照片删掉？”

    “谁告诉你的？秦雪柔吗？呵，没有照片这种东西！我留下那玩意儿干吗？给自己挖坑？”陈斌啧啧嘴，指敲了敲桌面，抬头看向桑榆，“知道为什么她闹自杀我不害怕吗？因为没有证据，这事儿除了她脑子里留下的，什么都没有。除了舆论，我想不出你们还有什么办法，而舆论嘛，就是块黄泥，谁用劲儿它就是谁想要的形状。所以记住了，我不怕你，只是怕麻烦，有些事儿能简单做就别弄复杂。”

    陈斌着看桑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后，笑着又补了一刀：“怎么卖完朋友又想起来给她要点好处来安慰自己吗？”

    “我”桑榆感到从未有过的呼吸困难，陈斌带来的压力像山峰倾倒下来。

    “桑榆，你是个很聪明的人，”陈斌笑了抿了口茶，，“我喜欢你这样的学生，够聪明又够努力，后面的实验让江源带着你做，这学期结束应该能发个一分的文章。”

    “谢谢陈老师。”桑榆低头感谢，她现在想逃走，再在陈斌面前坐下去，她觉得自己就要忍不住了。

    “要回去照顾秦雪柔？”陈斌笑着问。

    “嗯。”桑榆连连点头。

    “真是好朋友。”陈斌侧头看了眼江源，勾着嘴唇轻蔑地朝桑榆扬扬下巴，“那就快回去吧。”

    “陈老师再见，江源学长再见。”陈斌的每个字儿都像根扎进骨缝里，桑榆强忍住情绪，拎包迅速离开。

    她匆匆忙忙跑下楼的时候脚下打滑差点在木制楼梯上摔一跤，桑榆靠着扶大口喘着气。事情进展到这一步还是顺利的，她应该庆祝成功，但桑榆觉得自己狼狈极了，她心理上知道自己不是陈斌口中的人，但当他把那些话出口时，桑榆依旧愧疚难当，脚都是冰凉的，找不到半点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