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什么叫体面!
正话间,秦雪柔的妈妈拖着行李箱进来了。她一眼就看见正瑟瑟发抖的女儿,二话不便坐在床上搂过秦雪柔的脖子,把脑袋按进自己怀里。桑榆见状也松开,立在一边,打了个招呼:“阿姨。”
“雪柔的室友吧,周老师跟我了,多亏你呀。”秦雪柔的妈妈对桑榆话时声音不高,嘴角微微上扬着,和和气气的样子。
可一扭头对上秦雪柔,秦妈妈脸色就没有这么好了,眉头微蹙,没有半点安慰,劈头盖脸的第一句满含着责备:“到底怎么回事儿?”
秦妈妈个子很高,五官轮廓突出,高鼻梁大眼睛和眉目清淡的女儿完全是两种风格的长相。她对女儿话的态度像高中教导处主任在审犯事儿的学生,扑面而来的压力感让桑榆瞬间想明白了秦雪柔那副性格是怎么磨出来的。
“没事儿。”秦雪柔的胳膊压在被子下面不肯露出来,她轻轻地挣扎一下,见没效果也就任由姿态别扭地被抱着,柔声,“就是低血糖摔了一跤。”
“怎么弄的低血糖?”秦妈妈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也愈发严厉,“是不是早上又不喝牛奶?了多少次了,再不喜欢喝也要喝,时候找借口肚子疼就算了,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懂事儿!”
“不是,阿姨,要是乳糖不耐受,的确喝牛奶恶心,不仅不吸收,还拉肚子。再,低血糖和喝牛奶有啥直接关系吗?”熊凌峰从皮到大,在家不是乖宝宝,上学也不是乖学生,典型的大错误不犯,错误不断。他最不喜欢家长、老师不讲道理地强塞过来的东西,所以看着秦雪柔她妈那霸道做派,忍不住就要开口。
“他是谁?”秦妈妈的脸瞬间黑了两度,冷着声音问。
“一个研究生学长。”桑榆抢着回答了,特别还在“研究生”上加重口气,按照她的经验,保守强硬的家长往往对高学历都能多一点儿宽容出来。
听到是“研究生”,秦妈妈的脸色的确好了一点,不过眉头依然锁着:“我孩子是不是乳糖不耐受我不知道吗?还是你不知道有舒化奶这种东西吗?”
对面可是将来有会要晋升成丈母娘的女人,熊凌峰过了把嘴瘾,再有一肚子反驳的话也不好继续了。秦雪柔趁这个时候,拉住她妈的衣服,打岔:“妈妈,你周一没课吗?”
“有啊!但你不出事儿了吗?我赶紧来看看。你要是没事儿,我晚上就回去了。下周高三学生二模,我得回去盯紧他们,要不然总有不自觉的要捣乱。”到学校和高三学生,秦妈妈像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她滔滔不绝地起来,“眼看着要高考了,这么紧张这么关键的时候,上周五班居然有个女生失恋了闹着要跳楼,哎都什么事情,距离高考00天还有心情谈恋爱,真能把人气死。再,就不是高三,谈个恋爱要死要活的也让人看不起,自杀就是最大的不负责任!要我,以后也是个没出息的!”
“没出息”像顶铁帽子一样压在宋濂脑袋顶上好多年,他最讨厌这三个字儿,听着秦雪柔她妈话就来了气,冷着脸问:“我想听听什么叫有出息的?”
宋濂卫衣牛仔裤站在熊凌峰旁边,秦妈妈以为他俩是同学,盯着白面皮的漂亮伙子,:“考个好大学,将来找个好工作,不惹乱七八糟的事情,体体面面的就是有出息。再比如,你是n大的研究生,阿姨看你将来就是有出息!”
“呵,研究生?我连大学都没考上”,宋濂摸着鼻子冷笑了一声,“我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当过服务员,给人送过外卖,现在在吧做管,做游戏主播,给人写区块链开发程序,阿姨,你觉得我这算体面有出息吗?”
秦妈妈听着宋濂话眉毛拧巴起来,她没想到女儿的社交圈子居然里有个异类。她最喜欢乖巧听话又上进的学生,遇上这类刺头,脑袋瞬间就开始隐隐作痛,秦妈妈抿抿嘴角,没直接回答宋濂的问题,她换了个角度:“你这样让你父母多不放心,别光想着玩,还是要找份稳定的工作攒点钱。”
“我供着我爸的每月医药费,一不偷二不抢,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儿努力攒钱,我爹妈有什么好担心的。”宋濂着看了眼桑榆,“再我女朋友又聪明又漂亮,我觉得自己活得也挺体面的。”
到女朋友,秦妈妈像踩到尾巴的猫,敏感地一扭头看向秦雪柔,虽然没话,但眼神已经将警惕与不悦传达到位了。
“学历也明不了什么。”秦雪柔弱弱地反抗一句。
“高学历的人再坏能坏到哪里去!”秦妈妈不好宋濂,但厉声训斥女儿,谁又能拦得住她,“妈妈从来没过要给父母脸上长多少光,但体面总可以做到吧?找个好工作,这个不难吧?不要让你爸妈被人问起来,不知道怎么形容你是干什么的。还有还有那个自杀,丢人都嫌不够的!你要乖乖的,不要闹这些鸡零狗碎”
“别人眼里的面子就那么重要吗?”不管是因为宋濂,还是因为秦雪柔,秦妈妈的话都让桑榆越听越难受,顾不上礼貌不礼貌,连忙打断她,:“我男朋友认真又努力,他没读大学,也不意味着就没有出息。再自杀也不过是一时没想开走了极端,谁还没有个情绪失控的时候呢?过去就好了,往前看,以后都会好起来,生活总是充满希望的。”
秦妈妈有点惊讶地看了桑榆一眼,口头上没有直接反驳,但明显地往下撇了撇嘴角,脸上都是不屑。她打心眼里瞧不起低学历和闹自杀的人,只是有些难听的话,她碍于老师的身份不能出来。
宋濂伸搂住桑榆的肩膀,他得意又有些感动,同时心里默默把“考大学”这事儿往上提了提。他知道桑榆不在乎学历,但自己不能装傻充愣不在乎,尤其是最近写区块链的程序,他越了解这行,肚子里塞进来的疑惑就越多,经常一个问题憋得晚上失眠,拼命地想请教都不知道能问谁,查了书,看了资料,可依旧是一知半解的状态。
考大学对宋濂来毫无以为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但眼下的情况,却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好好准备再来一次了,不为秦雪柔她妈嘴里的“体面”,只为面子下贴着本心的“里子”。
“无非是心一冷脑袋一热,哪有因为一次冲动,就把未来完全否定的道理。”宋濂的口气好了些,应和着桑榆。
“心一冷脑袋一热?这种半点承受能力都没有的人,要她干什么!”秦妈妈声音不高,但作为资深班主任气势可是十足的。
秦妈妈冷着脸竖着浓眉,“体面”和“软弱”的论调每一句都直戳秦雪柔的伤口。桑榆心里十万分地不安起来,她费了半晚上的心思把人拉出来,这位亲妈登场就铆足了劲儿是要把秦雪柔再一脚踢回情绪崩溃的断崖上。
“吃五谷饭养百样人,谁规定人人都得是铁人王进喜或者炼钢铁的保尔柯察金啊?阿姨,咱现代社会,不流行达尔文主义,不讲究非得有出息,非得干点啥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脆弱就脆弱呗,黑格尔存在即合理。”熊凌峰实在遏制不住他体内这点怼人的洪荒之力了,非得出来,不然下一秒就要被憋死。
“哎,你这个学生,怎么这么喜欢跟人抬杠呢?”秦妈妈瞪着熊凌峰,话的语气都快了两拍,“我是学生不能没有承受能力,不是一定要革命先烈的钢铁意志。哪个家长哪个老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学生有出息,但是我非得”
秦妈妈心眼里看不上宋濂,跟他争论了也没很生气,可现在被熊凌峰气得够呛,右半举着在空中挥了两下才把卡住的后半段完:“我非得当英雄做社会精英吗?我没有!你要非我是达尔文主义!那你什么呀?你就是享乐主义,不思进取。”
“阿姨,你要这么,你就不讲道理。”熊凌峰这下有点来劲了,大有着抡胳膊辩论三百回合的架势。
眼看着他俩要吵起来,桑榆蹦出来两边拉开:“阿姨,我认同您,我也觉得自杀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更不应该作为逃避的一种段。但同时,我也不认为自杀的人就该被挂上不负责任、软弱无能或者不配有未来这样的标签,他们只是在一段时间里迷失了自己,找不到去面对自己、面对外界、面对外面未来的方法。这时候只要有一线希望在,很多人都会愿意往前走,未来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因为求生才是人的本能,死不是。”
桑榆不知道秦妈妈会不会被服,但至少她看起来没那么生气了,秦雪柔抬头看着桑榆,长耳朵的兔子又红了眼睛,紧抿着嘴强忍住眼泪。
桑榆一拉住宋濂,一推了把呆愣愣站在原地的熊凌峰,对秦雪柔母女:“我们先走了。”
“好。”秦雪柔点点头。
桑榆拉住宋濂走出病房没几步就被后面的熊凌峰叫住,他大部分情况下情商离家出走,可一旦超水平发挥却也能爆发点儿令人惊讶的细致。
“桑榆,你刚那些话啥意思?”熊凌峰沉声问,他没了刚才跟秦妈妈唇枪舌剑的气势,整个人都闷闷的。
“没什么,总不能放任这你俩吵起来吧。”桑榆笑着。
“不是,”熊凌峰摇摇头,,“自杀那段话我觉得你既不是给我的,也不是给阿姨,我觉得你是想让雪柔听。雪柔现在这状态也不像是低血糖摔一跤能摔出来的,桑榆,我来之前听了不少传闻,现在就想听你告诉我一个真实的,成吗?”
熊凌峰毫无疑问是个很好的人,更重要的是他真正地关心秦雪柔,桑榆站在医院不宽敞的走廊里犹豫了片刻后,点了下头:“别在这儿,师兄,咱们出去找个地方。”
“医院对面有家咖啡店。”熊凌峰。
桑榆听后摇了摇头,下面她要跟熊凌峰的事儿绝对能把这大哥气得要当场跳脚,所以选定的地方要离医院远一点,更要和老校区拉开足够的距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熊凌峰怒火烧到天灵盖也有空间做缓冲,不至于脑袋一热冲出去做点无法挽回的事儿。
“找个安静的地方吧,”桑榆跟熊凌峰完,拉着宋濂晃了晃,“你开车,我发地址给你。”
宋濂几人上了灰扑扑的面包后,他拿一看,咖啡厅的地址居然在聚华街,就是梁芳芳当时模特比赛二面的地方,位于宁城边缘的新城区,建设的时候号称打造科技智能城区消费中心,两块钱的矿泉水往哪里一放都得比其他地方贵五毛钱。
宋濂一脸疑惑地看向桑榆,她坐在副驾驶眼神往后瞥了下,然后指指:“不去聚华街也可以,找个离医院和学校都远的地方就行。”
虽然没懂桑榆为什么要这么选,但要找个符合她要求的地方可难不住热衷于骑车兜风的宋爷,他朝桑榆比了个“k”的势,一脚油门把人带向相反的方向。
宋濂选的地方是一家茶楼,两层高,挤在两边的居民楼中间,外面看着有些年头,里面倒是布置得不错,竹帘子木桌一摆比半土不洋的藤椅玻璃桌强了许多。
“喝点什么?”宋濂问。
“随便吧。”熊凌峰在车上就问了桑榆好几遍,但每次她都等到了地方坐下来。现在终于坐下来,熊凌峰再等不住,直接问:“‘始乱终弃’这词不好,但我就想知道王八蛋江源是不是这么干了?”
“江源帮着陈斌潜规则了雪柔。”桑榆平静地出口。
“操!”宋濂脱口而出。
熊凌峰一愣完全没反应过来,他缓重了大约几十秒,然后“砰”地一拍桌子:“妈的,是人还是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