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半截残尸
今夜无星无月
像是漆黑的墨汁渗透到弥漫的浓雾,于寂静中从四面八方慢慢包围过来
伫立在夜色中的灵云观,在黑雾中透出深紫色的幽光,丝丝缕缕地,像无数的头发缠绕在一起荡在夜空中,将笼罩在灵云观上空的滚滚黑云渐染上妖异的紫色。
夜风裹动着茂密的树林,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婆娑的树影擦过深蓝的天空
一只漆黑的乌鸦拍着翅膀降落在灵云观的院墙上
它抖着翅膀,伸长了脖子,琥珀色的瞳孔凝视着从下方游廊里匆匆而过的道士。
长奇端着给归云道长的晚餐匆匆穿过曲折的游廊,狂风卷起庭院内飘落的树叶从他面前呼啸而过。
长奇不由停下脚步,抬首望向了笼罩在灵云观上空的黑云。
层叠翻滚的云层遮挡了朦魅的天光,有暗紫色的光芒在云层中闪烁,像是一朵朵烟花在黑云中炸开,又隆隆地归于沉寂。
长奇跟着归云道长有三年了,见到此异状并不惊讶。
过几日,归云道长新炼制的一批金丹便要出炉了,届时归云道长将会宴请九州列国的道长、法师、阴阳师们前来一同见证开炉出丹的那一刻。
宴会定在一周后举行,为了能够顺利在宴会之前将金丹炼好,归云道长这几日干脆闭门不出,终日将自己锁在丹房内炼丹,每日由他们这些徒弟们前去送餐。
此时已经到了最后的关键阶段
归云道长法力高强,又有一炼丹的好本事,传闻吃了归云道长的金丹,不仅可以令绝症者重返健康,还能使妖怪的妖力大增,甚至可以让人长生不老!
长奇来灵云观的时间并不长,归云道长金丹的传闻他也是从其他师兄们口中听的,并未真正见识过,但归云道长今年已经一百五十岁了,他的外貌看起来却不过五十岁的样子,整个人看上去面色红润、身体健朗,且不普通人根本活不到这个岁数,就算是有一两个长寿的奇人,也不会呈现出像归云道长这样活力且年轻的样子。
大家都,是因为归云道长吃了自己炼成的金丹,才维持住容貌与寿命。
归云道长的金丹
来之不易,每五十年才出一炉金丹。
今年也是他有幸,可以亲眼目睹金丹出炉的历史性时刻。
也无怪乎到了这金丹即将炼成的关键阶段,会有这些妖物围在灵云观外面虎视眈眈了。
长奇收回停驻在天空的目光,转而端着托盘快步走了过去。
拐过前面一道弯,就到归云道长的丹房了。
师父这几日忙着炼丹,到了这个时辰都还没吃晚饭,这样下去,就算他身子再硬朗,时间长了还是会扛不住的。
长奇想着,便加快了前行的步伐。
寂静而漆黑的夜晚,挂在长廊两侧的纸灯笼在风中摇曳,晕黄的光融化在夜雾里,朦朦胧胧一片,使人昏昏欲睡。
一阵衣料摩擦着石板路面的声音刺破了窒闷的寂静,从前方的拐弯处传来,于静默中乍响。
长奇不由皱了皱眉,这个时辰了,还有谁会在师父的炼丹房外面徘徊?
长奇停下脚步,凝神倾听着长廊那边的动静。
四下狂呼的风声随着他的脚步停下,走廊拐角那边细微的声音被寂静的黑夜无限放大。
起初,长奇刚刚听到那个声音时,觉得是衣料摩擦地面的声音,现在细细听来,这摩擦声里又夹杂着一点点别的杂音。
像是皮肉被撕裂后,混着血水拖过地面的声音,带着粘稠而恶心的质感。
——那是什么声音?
长奇端着托盘快步走到拐角处,他侧身背靠着墙壁,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朝着长廊那一头看去。
夜雾中的灯笼,朦魅如浸在水中,夹着悠长而深邃的长廊向前方绵延,长廊雪白的地板上,一条人腰粗细的血迹顺着长廊拖行,被粗糙的石板地面刮擦出一些细碎的肉末。
长廊两侧挂着的白色纸灯笼在风中摇曳,勾在长廊木质横梁上的挂钩摩擦着年久失修的横梁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微风拂过,带起一丝浓郁的血腥味。
这条血迹一直延伸到长廊尽头的炼丹房里,丹房的门被开启了一条窄窄的缝,那缝隙刚刚好可以容纳一个人侧身进去。
里面一片黑暗,地面上拖着骨肉沫的血迹消失在丹房的黑暗深处。
那是谁的血迹?
有什么东西闯进来了?
师父怎么样了?
长奇心里
一连闪过好几个问题,眼前的景象都在告诉他,丹房内有异变!
虽然长奇年龄还,但他已在观中学过几年的法术,此时他心中虽然忐忑,但他还是将中托盘放在一边转而拔出腰间的佩剑迈步来到了长廊中央。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丹房微微开启的门缝后窥视,在长奇的身影出现在长廊的那一刻,丹房微微开启的门缝嘭地一声在长奇面前关上了。
突如其来的异动令长奇心中咚地一沉。
微微冷风中,他只觉得仿佛有一只毛绒绒的顺着背脊攀沿而上,令他全身起了一个战栗。
丹房的门后面究竟有什么?
不要害怕,你是归云道长的徒弟,你会法术,如果轻易被吓退了,怎么对得起平日里师父的尊尊教诲?
长奇咽了口唾沫,提着剑就来到了丹房门口,他将耳朵贴在门缝那里侧耳细听。
房间里一片寂静,除了丹炉燃烧的声音,没有任何别的声音。
可是,长奇很清楚,有东西躲在这丹房里,他的师父生死未卜。
师父法力高强,即便真的有邪祟闯进了丹房,那也应该不是师父的对才对,此刻,那邪祟会不会已经被师父给消灭了呢?
这样想着,长奇便抬敲了敲房门。
笃、笃、笃
“师父,你的晚饭到了。”
“进来吧,孩子。”
归云道长的声音自丹房内悠悠传来,是长奇熟悉的声音和语气。
看来邪祟已经被师父给降住了
长奇舒了一口气,转而回到长廊拐角处拿起放在地上的托盘重新来到丹房门口,他伸轻轻推门而入。
刚刚进入屋内时,长奇被屋内的极度黑暗弄得有些不适应,这几日师父闭关炼丹,每天都是他在给师父送晚饭,丹房里从来都是灯火通明的,为何今天却一片漆黑?
除去大厅正中正在燃烧的丹炉,屋内再也没有其他光源了。
“师父,你怎么不点灯呢?”
长奇端着托盘,借着门外洒进来的淡淡的灯光在黑暗中搜索着师父的身影。
然而,屋内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长奇的问题。
整个丹房类似于一个横着的目字结构,入门就是大厅,大厅正中是高到天花板的丹炉,左侧以一个屏风隔开左侧的耳
室,那是师父用来读书写字的地方,右侧以帘子隔开的耳室是师父炼丹期间睡觉的地方。
长奇伸着脖子左右瞟了瞟,都没有看到师父,他疑惑地走进屋内
他的眼神四下扫荡,忽而在左侧耳室的屏风处发现了一个倒在地上的人。
那人的上半身被屏风遮住了,只留了一双腿在外面。
“师父,你怎么跑到地上去了?”
长奇来到屏风后,打算扶起倒在地上的人,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人的下半身。
那人被从腰部血淋淋地撕断,此刻只剩了腰部以下的两条腿躺在地面上,粘稠而暗红的鲜血在腰部所处的地面上凝结,几截断裂的肠子散乱在血泊里。
长奇中端着的托盘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盘中的吃食零零散散洒了一地,他捂着嘴后退半步,目光惶惑地看着那半截尸体。
那尸体的腰上系着一个龙纹玉佩。
长奇认得,那是大师兄长景的玉佩。
地上这半具尸体是大师兄的?
那师父又到哪里去了呢?
长奇看着那半截身体,恐惧和震惊一下子充斥了他的心房。
大师兄深得师父真传,习得一身好法术,普通的妖物邪祟根本不是大师兄的对!
究竟是什么东西将大师兄害成了这样?
大师兄的上半身哪里去了?
长奇现在终于知道了,先前他在外面长廊里听到的拖拽肉|体的声音,就是那东西在拖着大师兄的尸体前行发出来的。
那东西还在这间屋子里
长奇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而上,豆大的冷汗从他额角滑落。
连大师兄都不是这东西的对,他又如何能敌得过呢?
正在这时,寂静而黑暗的房间里,陡然响起了一阵发条转动的声音。
声音械而诡异,是从长奇的头顶上方传来的
他战战兢兢抬起头,还未看清天花板上有什么,一个人体忽而从天花板上坠落,砸在了长奇脚边的地板上。
长奇连忙低头看去,只见大师兄那失踪了的上半身此刻正趴在他脚边,尸体砸下时爆出的血浆溅在他雪白的袍脚,形成一条点射状血痕。
尸体腰部被撕断的地方,肠子、脏器混合着粘稠的鲜血哗啦啦淌了一地
血的腥臭混着排泄物的臭味从地上冉冉升起
大师兄侧着脸倒在他脚边,那张青紫色的死人脸上双目圆瞪,张着黑漆漆的大口,仿佛死之前看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
长奇吓得双腿发软,若不是用中长剑撑着,他早已一屁股摔在地上。
头顶又响起了发条转动的声音,他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张苍老的脸,那张蜡黄的面孔上生着一对白眼,嘴里还叼着大师兄的一截指在吧唧吧唧咀嚼。
那是师父的脸!
头顶的天花板上遍布着雪白的蛛,而归云道长就像是蛛上的一只蜘蛛,倒吊在天花板上。
“师父,你怎么这样了?”
然而,那张脸并没有给长奇任何回应,只用一双没有眼珠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