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十顾徐府
高溪午从回家后便上蹿下跳, 高太太先时心疼他,待仔细听了他一番话,才知道自家儿子起得什么心思。
她叹了口气, 觉得比起旁人, 不如她这个做亲娘的, 亲手碎这傻儿子对自家的错误认知比较好。
“溪哥儿,你可知道咱们家是做什么的?”
“南北杂货铺子, 最远的一家已开到江州了!”坐拥家产的傻儿子对答如流。
“那你可知,这次乡试你名列第几?”
到底不是什么光荣成绩, 高溪午不好大声, 扭扭捏捏道:“侥幸最后。”
“咱们家中可有为官之人?”
高溪午摇头。
“那便是了,可你瞧中的徐三姐,祖父曾官至佥都御史, 进士门庭, 最是清贵,你掂量掂量, 若是掉个个儿, 像咱家这样的,你可愿嫁?”
高溪午很认真地设想了一下这个情景, 因太过入戏,他连出接下来的话时,都是学着媳妇低头敛容羞颜未尝开的模样,拧着衣角道:“奴家愿意。”
正想要进来的高老爷让门槛绊了一个趔趄, 蒲扇巴掌立刻就蠢蠢欲动想向高溪午身上拍去。
因他伤势未好,高太太还是拦了, 气得高老爷指着他骂道:“书没读出个名堂,就想着去做凤凰了!你也不瞧瞧你是什么身家, 便要去耽误读书人家的姐!”
高太太得委婉一些:“你便是要想,也总得等着春闱中榜,才好去求亲啊!”
高老爷不禁侧目,并深深意识到了,不止儿子,连家中的夫人对自家都没有正确认知。
凭溪哥这顽劣,若真是中了,他便要怀疑是不是亲生的了。
高溪午却急了:“娘!春闱还有一年多!早迟了!”
他攥着拳头,跪在地上,问道:“娘,我只问你,若是徐家点头,你许不许!”
“许!许!吃饭罢!”高太太本是缓兵之计,筹措着先把他按下来,再择合适时候来劝。
不想,没过两天,厮便传了消息,大爷亲自去登徐家门提亲去了。
在高太太不知道的时候,得到消息的一瞬间,她的情绪和徐家太太达到了奇妙的高度一致。
甚至连气得倒仰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还在室内时,徐太太脸色都已十分难看,婆子便已准备要回绝这不懂事的爷了。
不想徐太太连骂了几句:“如此顽劣商户子弟,竟也敢来求亲!”之后吸气吐气数下,勉强挤出一个好脸色:“让那厮进来,我来给他。”
她心中便是怒火万丈,却不敢现在脸上。只因听过高溪午的脾气,怕事有不谐惹得他嚷嚷出林中事情,到时候女儿便更难嫁了。
到了外面坐下,她一扫堂前,见各色礼品办得十分齐整,果品花红,珠玉雁礼,一应具备,原先心里准备好要挑的礼数便顿在喉里。
但有一样是绝对不合规矩的,她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和颜悦色,温言道:“多谢高家公子抬爱,只是这婚姻之事,该由父母上门,或是遣人前来媒合帖,万万没有你一个人家上门提亲的道理…”
马上要到拒绝的话,高溪午却眼前一亮,截住她话语空当:“若我家遣媒前来,夫人必定是依了?”
徐太太一噎:“此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不得主…”
“那子便在此等着老爷。”
“实是我家女蒲柳之质,当不起公子盛情。”
“夫人何必过谦,府上翰墨之家,姐也必定温柔和顺。”
徐太太见不管什么,他都一副我听不懂听不明白的装傻模样,终于按捺不住怒气:“女婚事家中自有考量,公子且回吧。”
高溪午却长揖不起:“子乡试侥幸中举,来年便赴春闱,若夫人忧心姐所托非人,子可先悄悄纳采,若来年不中,听凭退婚。”
徐太太听他着这些匪夷所思的话,只觉从未见过这样没有规矩的人,脑壳不禁痛了起来:“什么话!拿我姑娘终身搏你前途不成!出去!”
她话方出来便后悔了,生恐高溪午翻脸,却见他仍旧神态自若,又是一礼:“子确是对姐一见倾心,愿托中馈,还请夫人再好生思量,子过几日再来。”
徐太太捂着胸口靠在太师椅上倒喘气,高溪午虽气着了她,自己也没好过,回家就让高老爷的柳条抽了一顿。
“这样大事,你大喇喇全无筹划就冲过去了?擅作主张,自请婚事,谁教的你这规矩!”
“我筹划了!”高溪午辩解。
“你同谁商量的?与谁筹划的?谁人是你父母是你爹娘?!”
高溪午闷在那里,却又不能,与他通了声气的人,正是徐家三姑娘。
他做出这事前,在池秋送去的点心中夹了一个纸条,上书四字:“可愿嫁我?”
简单直白到了极致。
徐晏然的回信比他还要直接:“快些上门!”
“娘,那天我落坑,是她将所有吃食都分了我,”高溪午知道求不得爹,便转向高太太:“娘,我喜欢她。”
“娘!”他声音里渐渐噙了泪,带着呜咽:“徐家寻了一个在外放了五品的官儿,想许她做填房,我等不得了!”
这才是他们如此急切的真正原因。
徐晏然因要备选秀,年龄已大,现如今又落在这场风波里,徐家选出的人虽年纪已经三十,却有前途,已颇有意动。
高太太止住丈夫的柳条,弯下身来直视他眼睛,问得郑重:“你是认真的?”
“是!”
“若他家不应呢?”
“三顾茅庐,七擒孟获,我便提亲十次百次又如何?”
“十次百次?”高太太嘴角稍弯又迅速平复:“你丢得起这人,我还丢不起!我便舍了这张老脸,顺你一次意,再不好生读书,我揭了你的皮!”
又啐道:“亏你还是管过几间铺子,什么暗定婚约,过时则退,做这只赔不赚的买卖!”
高太太并没诳他,仔细备了礼,同高老爷在房中商量许久,四处听完消息,请了人来,直接去了徐府。
高溪午忐忑在家呆了一日,见母亲回来时一脸疲累,啐他道:“你这兔崽子,净惹事,近日不许出门,等着下月纳采。”
回头来跟房中管事媳妇自嘲:“这亲结的,怕是成了仇家,我也算是做回恶人了!”
那媳妇笑道:“什么能越过大爷去,太太看大爷那高兴劲,我看他长大,可从未见过。”
高太太也笑了:“罢了,谁让我生了这么一个崽子呢!以后便凭他媳妇来治了,我只顾老爷,不管他了!”
徐家与高家结亲的消息,在北桥迅速传开,纳采礼上,徐太太脸黑如锅,可再怎么着,这亲也算是定了。
只是背后议论的人不少,连胡家太太同姐上门来贺她们,起此事,胡姐都用帕掩口道:“听高公子这一年也上进了许多,不必太过挂心。”
只这一年上进,往年就不必了,毕竟高溪午的名声一直都起起伏伏,这举人倒数,在以进士傍身的人家来,全然看不上眼。
胡家又比徐家好一些,若论祖辈,不输徐家,可徐家在朝的已是远亲,嫡枝反没什么出息,只靠着些微一点祖上余光,胡姐虽父亲早逝,却还有个官至知州的亲伯父。
徐晏然丝毫没有一点挂心的模样,反倒神态闲散,常衔着笑,活泼了一圈。近日的好消息,让她有了闲心跟胡姐掰扯些有的没的,直到听她似是不经意提了一句话:“听闻,高家公子同解元相公走得甚近。”
徐晏然心里头咯噔一下,却睁大眼睛摇头道:“我还未过门,这些事却不是我们这样女儿家该问的。”
胡姐遮掩道:“我也只是上回宴上,瞧着那钟公子专门过来帮着寻人,经夜才散,当真…义气。”
她话音落到最后,轻得如同自言自语。
徐晏然未接话,反推了去年冬的酿酶子给她:“吃呀,尝尝这个。”
一到了春日,气候和顺,天气晴然,店中人一多,事便多,日子如流水平平滑过。池秋去年就动过的心思,经过几个月的谋划,又算过压箱底的钱财,有了底气张罗。
她直接和旁边的铺子谈妥了,要连他们的房舍一起租了,将食铺扩成之前的两倍。
重新将那边布置了,再搭架子,置景,这边还要顾着出菜,上新,还要惦记着让人给四羲书院的钟应忱常送饭上去,池秋忙得整日不休。
这一年对于钟应忱来至关重要,春闱不比秋闱,英才荟萃,钟应忱自进了书院,少有来家的时候。池秋专送了伙计去照顾他起居,可每次回家见他,仍是眼下青黑,愈来愈瘦。
她心疼,却不能阻拦钟应忱用功,只能在饮食上下功夫,常整治汤水,希望给他补些底子。
因此,当有人来报:“北桥的胡家,想请东家过府话。”池秋头也没抬,便给否了。
可又过了两天,胡家亲自来人请她:“家里想办场大宴,想请池姑娘帮着整治,价钱好。”
再辞便是下人面子了,池秋想了想,收了围裙,直接出来道:“好,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