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糖醋蒜
“这燕窝粥和银耳羹哪个更贵, 江州蜜桃和福齐金橘哪个更难得,夫人当了家,管着采买, 自然是知道的?既二夫人体面, 为甚方才的桌子上, 夫人同其他姑娘桌上,都是燕窝金橘, 二夫人却只吃着银耳蜜桃?”
池秋呵得笑道:“这平起平坐的话,可是让人难信了。”
她一拉惠姐, 站起草草拱手道:“看来, 夫人也不想办什么宴,我就不在这添堵,告辞了。”
乱拳死老师傅, 胡夫人措手不及, 怒气未发出来,急切下道:“哎——”
池秋不耐烦:“夫人要想办宴, 便拟菜单, 要想婚事,既是给钟哥亲, 就往钟家去,他若应了,便与我无干,你来扯我也无用。”
找她掺和什么呢?
她干活惯了, 走路生风,胡夫人扯也扯不住, 只能看她一路出去了。
“娘,她可应了?”胡姐等不着消息, 自家去问,却听婆子道:“夫人让那野丫头抢白了一顿,直喊心口疼。”
胡姐心疼母亲,又不忿,帮胡夫人顺着背:“她得对,既是钟家的亲事,便去与钟公子,找她作甚?”
胡姐正是择婿之年,本来这次中举的,于胡家看来都无可无不可,偏前日宴上,高溪午无端走失,席上忙作一团,她无意中撞见带人来寻的钟应忱。
从此存下了一段心思。
可母亲却,若是能成,自是个好姻缘。但年前文和宴上,那解元相公刚因池秋与人争论过,可见对糟糠总是有些情意放在心上,最好能先动池秋,再往后图谋。
母女两话,自然没多少顾忌,胡姐脸上发烧,却还是嘟嘴道:“只需钟公子点头便罢了,娘去问他做什么。”
胡夫人点她额头道:“多大了,却这样任性。他以后是要为官的人,自然要爱惜羽毛,抛弃结发妻子另娶,可不是个好名声。且他到底对那池姐儿有些在意,若是她不依闹起来,钟家哥自然心烦。”
她意味深长道:“你可得记住,如花美眷自是能动人心,可若是只能添乱,那红颜便连枯骨也不如,反倒惹人厌烦。日后过了门,明面上,你也得好生待那池姐儿,拿出做大妇的气派来!”
他们原本算好了话术,层层开,若是池秋尚利,自然是想挣出个诰命,做管夫人,若池秋只爱人才,必定想让钟应忱前路顺遂。
不想胡夫人偏遇上了对手。
胡家生气,惠姐更生气。
她憋了许久的话,愤愤然叨咕了一路。
“欺负人呢!原先钟哥儿连秀才也没中时,那些动心思的人都在哪呢?一茬稻没下秧苗便想占了收成,一缸酱不撒盐就要捡泡好的拿去,哪有这样的好事??”
池秋不言语,惠姐侧首看去,她神色平静,喜怒未辨。
他们下午原本约了匠人要将新院子的图修订妥当,这会已然误了时辰,他们加快脚步,方转到了铺子门前那条路上,便见一个人抱着头被人没头没脑追出来。
他一边哭一边挡脸,池秋还是看清楚了。
这不是那个她不想承认的便宜前姨夫,涂大郎?
再看那锲而不舍挥着烧火棒追在后面挥的…池秋有些呆了,连唤出的声音都磕磕绊绊的:“二…二姨!”
涂大郎听见“二姨”,浑身了一个哆嗦,一转头,望见池秋,几乎魂魄飞散。
一个已得他浑身都疼,再添一个力气大的池秋…
只这般一想,他浑身的骨头便嘎吱咔嚓一起剧烈的疼痛,求生的本能给他软了的腿脚注入了力量,嗖得一下跑得没影没踪。
韩玉娘追不过,将烧火棒往地上一撂,呸道:“再让我见你过来,折了你的腿!”
池秋愣愣地,直到彪悍版的韩玉娘一把搂了她过来,上下摩挲了一遍,,才道:“又瘦了,二姨给你带了好东西来。”
这时才像是她之前熟悉的样子了。
韩玉娘将所有带来的衣裳铺开,满屋都如同裁了天边云霓,泼洒颜色,灿烂光彩,池秋见这十几种料子,方才信了,韩二姨当真是去做了绣娘的教习先生。
其中尤为出色的是一套大袖衫,极为讲究的制式,正红的颜色染得庄重华美,料子上好,看着厚重摸着却透气,上面花色繁复,鸳鸯合游,龙凤呈祥,不知怎么绣来,金线压边,锁住了一整片耀眼辉煌。
自她去年得了这一匹好料子,就开始忙着给池秋赶制嫁衣,绣了将将半年才绣到一半,一接着池秋定了九月成婚的消息,又推了些活,经夜不休赶工,才算是绣成了。
“这还留了两针,得你自己来动手,以后方能和和美美。”
韩玉娘将秋搂在怀里,像摇着一个囡囡,自傲自得:“我家秋出嫁,必要有最好看的衣裳,最好看的首饰。”
她将置办的东西一样样都拿出来:“等到了六七月上,你便得少出门了,在家里多养养。二姨知晓你自家会赚钱,可姑娘出门子,娘家人不办东西,要让人嘴的。二姨攒了四五年,除了衣裳箱笼,还能留下六百两给你压箱底。”
韩玉娘变了许多,总是笑如春风,没了苦相,行事也利落许多,好似又没变,依旧总想着抠出每一点东西留给她。
池秋拉了她起来:“今儿正好钟哥从学里回来,我给你们做些好吃的。”
她嘱咐厨下人蒸饭的时候,多留了锅巴,便是预备着一道新菜。
锅巴自带天然米香,吃来格格作响,口感酥脆,最衬浇头。
剥出的虾仁微红嫩弹,猪肉选几乎净瘦的,下锅轻油翻炒熟透,焯过的蘑菇丝加入高汤后,再调入各色调料勾芡,直至汤汁浓稠,咸鲜之味饱满,再入猪肉丝虾仁青豆,芝麻油从碗口细细一线流入,再转上几圈,上面的浇头就已经齐备。
浇头的汤汁在暖锅里咕嘟着,锅巴下油锅继续炸到金黄酥透,大勺舀了浇头,往锅巴上一扣,就听得嘭得一声,十分热闹。
除了这一道油多些的,其他多为冷盘,煮好卤透的牛肉颜色深红,旁边放着的蘸料比这肉还要丰富多彩,洒了芫荽的蒜泥芝麻油碟,顶着一撮红绿辣椒圈的甜酱,精心炒制出的辣油,青白瓷碟子摆了一圈。
倒座房里的糖醋蒜刚又出了一缸,腌好的糖蒜模样不甚好看,但只要一闻,酸味就能让人留下口舌生津,咬在口里时,酸甜味直透到喉间,蒜本身的辛辣味道得以中和,变得柔软少了冲劲,达成恰到好处的平衡。
自家吃饭,几碗几盘几热几凉得规矩便不讲究,池秋只按着各人口味,做合适这不凉不热的天气里,大家都爱吃的。
齐哥见又有了他整日惦记的菜色,来去面如春风,十分欣喜,招呼起客人更加卖力,就等好早些得闲去吃饭。
与之相对的,惠姐做菜学不会,烧火的手艺日渐炉火纯青,只是柴火越烧越旺,她的脸越烧越黑。
池秋还忙着蒸一种特制米糕,钟应忱呆不到晚上就得回去。这东西还能放些时候,早上温书的时候,吃上一块,又或是加在热水里化成粥,都是极养胃的。
“做什么做!你这边为他忙前忙后,旁人却为他来找你的事!”她愤愤然质问:“你便不生他的气么?”
池秋手下不停:“生他的气作甚?我应的人是他,不是别人。”
“他要是真应了那个胡家…”
“钟哥做不出这样事,”池秋从容将米粉撒在案上又铺开:“我应的是他,与旁人都无关。”
“且这样的事,讲究两相情愿,钟哥可不会情愿。”
惠姐还是生气,她把烧火柴火一扔:“反正不给他蒸饭!”
迎面正见钟应忱回来踏入厨下,惠姐一翻白眼,冲他哼了一声,摔手出去了。
她虽与钟应忱见得少,却还从没这样失礼过,钟应忱奇怪:“她这是怎么了?”
池秋想起明日便是书院月中考试,便不再跟他起此事,只道:“生气呢,先吃饭。”
韩玉娘去唤惠姐吃饭,却得她一句:“钟大爷在那呢,我可不去!”
素无交集的两人怎么就杠上了呢?惠姐不等她问,便将今天在胡府吃下的一肚子饱气,尽数倒了出来,给了韩玉娘。
韩玉娘沉默片刻,轻轻拍她的头:“好了,这事到底,钟哥也并不知晓,气他作甚?”又哄得惠姐回了饭桌。
她看着若无其事,心里却早已思量了许多遍,到了午后,趁池秋去了后院的功夫,韩玉娘将钟应忱请到了偏僻处。
“二姨何事?”
钟应忱待她一向尊重有余而又亲近不足,韩玉娘也不去管他板板正正的语气,只将上午池秋在胡家遇着的事,跟他尽都了。
不过只一年,年前的少年愈加稳重,丰神俊茂更胜往昔,却也更捉摸不透。
韩玉娘掂来掂去拿不定主意,又怕自己多管,可若是不管,她也舍不得池秋平白受气,只能觑着钟应忱脸色。
他听了此事,久未开言。
半天,才慢慢道:“多谢二姨。”
他话语平淡却溢着寒气:“此事,竟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