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麻辣兔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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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子树落了叶, 光秃秃地站在庭院当中,便能毫无遮挡地让人看见树下的一只笼子。

    两只肥兔子卧在笼子里面,三瓣嘴一动一动, 快速又安静地嚼着草叶子, 不一会草就消失在它嘴里。

    “哪里买来的?”

    齐娘子蹲在一边看, 饶有兴致。

    “街市上的,两只一起, 还便宜了一吊钱。”池秋挽起袖子,见她眼眨也不眨盯着, 一时好笑:“你没养过兔子?”

    “没, ”齐娘子移不开目光:“我家里只有个园子,养的是鹿。”

    “…”想想今天市面上问起来的鹿肉价钱,池秋完全有理由怀疑她在炫富。

    “今天又要做什么新菜?”

    起了兴致, 池秋兴奋地给她听:“麻辣兔肉, 冬天吃着最爽快!”

    齐娘子正跃跃欲试要在兔毛上摸一把的手戛然顿住,看向池秋的眼神多了恐惧:“你…你要吃了它?”

    “已经买了宰杀好的, 这两只本是要养养再吃的, 你若喜欢,送你了。”

    要人的东西固然不好, 但是能救兔子一命,似乎勉强能造三级浮屠,再乘以二,四舍五入, 便同救人没什么两样了。

    齐娘子赶忙拎起笼子,把两只浑然不知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的兔子, 搁到远远碰不着池秋的地方。

    “中午钟哥回不来,同我一起吃罢?”池秋拿出处理干净的兔肉, 大肆推销:“兔肉更细,同什么放在一起炖就能借着什么味道,同百家肉一般。”

    “真的不要尝尝?”

    齐娘子挣扎了一下,本想摇头,却让她的话语无端蛊惑,头自己先点了点,算是一锤定音。

    兔肉洗净,拿各样调料腌了不少时候,油温烧得微热便简单入锅过一遍油,拿酱料炒出红油,青红辣椒、葱姜蒜等挨次倒进去,不过稍掂几回锅,整盘肉就已经盛了出来。

    齐娘子看过池秋做几回菜,私以为整个过程常如夏日骤雨,噼里啪啦挟着气势没还看清楚做了什么,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这菜盛出后色泽红艳,辛辣的香气直冲鼻子,忍不得馋却又心怀畏惧。

    偏池秋还信誓旦旦道:“这里头的辣椒是我专门挑出来的,找了好些时候——比别的都辣!”

    齐娘子夹了一筷子,从鼻尖红到眼睛,灌了一气水,口吸气,但不怎么烈的酒在一起配着,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爽快。

    外头当啷当啷的声音响了半天,正是书人的“报君知”,三长一短,却是个女先生,酒也喝了,菜也吃了,齐娘子放纵的心情蓦然而来,突发豪气:“我吃你的饭,你听我的书。”

    若按讲究,三姑六婆不宜上门来,齐娘子开门请了那女先生进来,衣裳简朴洗得发白,站在当地却不卑不亢,无端放了心。

    该是个正经人,问起最近出的新书,也都知道。

    齐娘子给的赏钱丰厚些,等讲完了一整出,还附赠了一个新鲜故事。

    “却是宫里传出来的笑话。有一日今上微服出宫,恰遇着有一府上选厨子赛宴,几乎要将所有能寻见的山珍海味都拿来吃了,偏最后是个做了半扇猪肉的人赢了,两位奶奶道是赢在何处?”

    池秋的心疯跳起来。

    齐娘子很配合,顺着话直问下去:“这是为何?”

    “今上道,天下要吃饭的,并非只有官家上下两张口,田间地头的百姓不过要两口食来果腹,尽千薪而取一束,一垄菜而弃七八,岂是爱惜物力,不过为欲而荒。若能物尽其用,不知能省出多少来,一斗米尚能使数人饱腹,若于一斤肉、数斤菜、一垄地,又如何?”

    都有个在朝里做官的夫婿,都有些微妙的谨慎,她到此处,这两人反都不再接话。

    池秋这时候才知道,为何长公主府那一宴,后来都是按着寻常菜色来做,却依旧获了大笔赏钱,名利双收,却做得十分简单。

    毕竟皇帝要提倡节俭,长公主怎能在这时候大肆摆宴?

    女先生急于把这个故事讲完:“今上便因而念起,国朝之初时,因田地荒芜,鱼鳞册丈量得并不详尽,如今承平日久,人口倍于国初,自当再行丈量,寻得荒地,边角亦能足一人之食。”

    。…

    皇帝寻常人果真做不得,这脑洞开得就是比别人大。

    且池秋隐隐有些不自在——自己好像无端背了一口锅,很重很重的锅!

    齐娘子点头微笑,添了些钱,让她出去了,对方才的事避而不谈,转而问起了池秋日常诸事。

    “我家那个总吃不惯官舍里的饭,可翰林院里头的菜也没什么好的,当值走时总是空着肚子也不好,妹子,你平日早上都做些什么吃食给钟家叔叔带去?”

    满心都琢磨着刚才的事,池秋随口便答:“早上他走得早,都等不及我起床。”

    齐娘子讶然:“那他盥洗整衣又要如何?”

    池秋也讶然:“他连水都不起来么?”

    钟应忱力气虽比她,看着文弱,水洗脸穿衣裳还是会做的吧,又不必让他掂锅。

    但两相对比下来,钟应忱早上是不是太累了点?要当值,又时要赶朝会,还得给她准备白天要用的东西。

    这么一想,突然后悔起来。

    这个妻子,似乎当得不太体贴。

    旁边的齐娘子也在思量:自己这个妻子,是不是当得太体贴了?

    这个故事到了晚间,又被池秋原样给了钟应忱。

    “不过是常用的法子,与你无关,”钟应忱对此事毫不吃惊,蘸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压低了声音:“圣上忍不得,要自己出手了。”

    “不会牵连到咱们这吧?”进了京后,池秋的胆子了许多。她是亲眼看着西城有两户官员,前一天还是紫蟒乌纱,后一天就革职流放,权力的倾轧丝毫不讲人情。

    “暂时还顾不到你身上来。”

    首辅严正明已在这位子上呆得太久了,满朝举目而望尽是严党,前几日因为要填一个位子,偏逼得皇帝在提的三个人中挑上一个,往常皇帝都是依的,这回却按下奏本不发,已让御史轮番上书了许多遍。

    这次土地丈量,对准的第一批地方便有南江。

    谁人不知严家便在此处,又是重赋之地,不管将谁派了去,便是与严党撕破脸皮了。

    可此时这事已经在整个京里传得沸沸扬扬,从书先生到各个戏班,都在演着这一段故事,可见那个原本有着好细腰之名的少年天子,也到了不甘示弱的地步。

    钟应忱每天都比别人走得要早上大半个时辰,好便于去查卷宗。冬天天亮得晚,他起身时候,外面还是黑漆漆一片。

    第一天,池秋挣扎着起来,刚坐在床头,就发现钟应忱已经整好了官服,叮嘱她数句,就直接出门了。

    第二天,头天晚上被缠磨了太久,等她睡醒,太阳早探出了头。

    第三天,她保持警惕,却因睡得太晚,颠倒了时间,起来时连人都没看见。

    终于在第四天,钟应忱悄悄起身时,池秋也觉察到了动静,她推开被子,按了好几回眼睛,把巾帕按到热水里时,还在不由自主地盹。

    钟应忱好笑,转而把浸了水的巾子给她擦了脸:“要睡便回去睡,店里上半晌才忙起来,你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池秋清醒片刻,揉着眼把挂在竹架子上的官服拿来:“给你穿衣裳。”

    钟应忱由她,出门后才自己开始整衣,迎头正碰见齐编修,身上的衣裳一样乱,见他时还有些愤愤,却不好什么。

    不同处便是,钟应忱自己穿惯了的,不过稍微捋捋,就整洁如新,齐编修却没这样的本事,左拽右拽,勉强觉得能见人了才出去,但总归是和平日差了一些。

    池秋不过略微练上两天,官服就已经能整治得一丝皱褶也无,齐编修的娘子罢了早工,自己辛苦练上几天,也掌握了一些技巧。

    于是早上的时间又成了齐编修一大戳心事,一边灯火温馨,巧语问询,一边黑灯瞎火,自力更生,实在苦也。

    一连几日,钟应忱走时总是笑微微的。

    他不计较这衣裳谁穿水谁来,可当值前能多上两句话,却也能换一天的好心情。

    可这一日,照旧给他扣腰带的时候,等了半天,也不见他的手揽过来。

    池秋抬头,他垂着眼睫,神情庄肃。

    “今□□上有事?”

    钟应忱望过去,看进她眼里,瞳光沉沉,不见思绪。

    “周家老太爷已调职进京了,今日大朝会,正该进宫述职。”

    这个他曾经喊着祖父的人,接下来的时候,会跟他上许多次照面。

    虽隔六年,形貌却骗不了人,骨血难改,多少会有相似之处。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官帽,走了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