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盐焗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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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了和钟应忱同去的念头, 池秋将所有精力都放在折腾他的行李上头。

    今年进京,她根本没腌过什么东西,刚要张罗着从外头再扛进几个大缸, 能做一些是一些, 就让钟应忱拦住了。

    “这回若出京, 必是限了日子的,轻车简行, 拿的东西越少越好。”

    他拉过池秋来,开匣子, 将厚厚一叠东西拿了出来, 一一铺开来,慢声细语给她讲。

    “这里面,有柳安的两处宅子, 一个是原先咱们住的, 一个是隔河临街我托了人新买的,底下有对街的铺子, 前面卖东西后间来住十分便宜, 租出去一年出息总有千两。下剩的银子我都存在了李家钱庄,一共是六百两, 但书坊里头还有二十来本画稿,但凡卖了便要与我分成,契纸都在这里,拿到门去, 再没有赖账的道理…”

    池秋见他桩桩件件得仔细,甚而已起什么再嫁之资, 整颗心便一直往下坠。

    她以为已经作好了十全的心理准备,却不想此行凶险处, 仍旧超乎想象。

    她豁然站起,钱匣子往他那一推,斩钉截铁道:“我初次与你拜祭阿娘时,你答应过我会好好的。”

    钟应忱叹口气,便知池秋性子是如此,携过她手来又按着坐下:“都未雨绸缪,我自会好生保重,可也要以防于万一…”

    “没有万一,”池秋十分平静:“若他们敢对你下手,还放得过我么?”

    钟应忱有十分好处,却有一样不好。

    在他心里,许多人都排在自己的前头,所幸者,其中一个人,便是她。

    钟应忱沉默了一会,又露出笑来:“你放心,我有把握。”

    不到几日,朝会上便下出一道旨来,着巡按御史钟应忱往淮水丰县两地,监察重修鱼鳞册等事,即日出京。

    东西都是早已好包的,要动身前夕,周家绕了不少路子要塞给他两个侍从,便让他拿身边已有了来搪塞。

    锦衣卫养出来的人自然比周家的要好上许多,只露了一手就能全了借口将那两人衬得像草包,再不乐意也只能原路回去。

    钟应忱拿着这例子又向池秋了一遍:“若周家再来人找人,便这般发回去——见都不必见!”

    狼豺虎豹,都不及一个吃人的周府。

    池秋点头,把钟应忱送的金锞子原样系回了他腕上,郑重其事地系得结结实实。

    她有些痴念头,总觉得当初船难,钟应忱带着这个金项圈躲过一劫,必是有灵气的,能护佑他再度一难。

    临上车池秋还在喋喋不休:“记得啊,到了…”

    “是,到了何家店,就来一封信,等走到曲家沟,再送一封信,”他一口气念了十来个地名,忍不住笑:“等到了淮水丰县,三天便要写封信回来…”

    旁边站着的两个侍卫一噎,总觉得也有点酸。

    薛师傅却匆匆赶来,拉他去一边,给出一张单子,起话来别别扭扭:“我在薛家虽是嫡支,却也不大为家中所喜,所幸还有些薄面,若有事时,便去寻这些人,还帮得上些忙。”

    而后又递出一块玉佩:“若到十分要紧处,难往京中传消息时,便去寻这位。”

    钟应忱借着灯光展开,方一看清楚名姓便讶然:“这…”

    “你莫要多问,也莫要看我,要不是秋丫头将那家传宝贝拿来献了他家老太爷,这位怎会掺和这些事!”

    家传宝贝?

    钟应忱悚然一惊:“莫不是那本字帖?”

    “可不是!”薛一舌一想起便不由阴阳怪气:“原是能买下几个镇子的人,这会只能抱着你那几件屋子过了!”

    钟应忱默然半晌,强按下心中涌动心绪,又看了一遍纸上长长人名与住址户籍等讯息,竟直接将那纸烧了。

    “哎?”

    “我已记下了,留在身边总是招眼,莫要再给薛家添上麻烦,”钟应忱没给薛一舌话的时间,便深深一礼:“师傅大恩,钟某至死不忘。”

    檐下冰柱凝在半空,滴溜溜圆,天还未白,只有几盏灯照着人话时呵出的白气。

    钟应忱把池秋的手塞进暖兜,摸了摸她柔嫩的脸,想什么又终于没,毅然转身,上了车。

    薛一舌眼看着并头而行的两只马一声长嘶,眨眼便将车带出老远,不由叹上一口气,同池秋话也十分柔和。

    “外面冷,回去歇上一会儿。”

    等待的日子太过漫长,又太过难捱,这时便能显出徐晏然的可爱之处,有这么一个整天满怀期待新菜的人,随手做出什么来,都十分欢喜。

    心情不好的时候,浪费也变得没那么难以原谅了。

    开始取出的不过是一只鸡,池秋用新酿的米酒把它擦了一遍,再用剁好挤出的姜汁又抹一遍,等上一会,用特制油纸整个包下来,再拎出一个肚大腰圆的深口罐子。

    一倒出来,旁边的人都瞪圆了眼睛——

    竟是满满一罐的盐。

    池秋财大气粗地将盐都尽数倒进旁边一个瓦煲里,鸡连着油纸包搁进去,再在上头又盖上厚厚一层盐。

    这回众人看明白了:合着整一罐的盐,都只是为了配这只鸡。

    高家丫头眼里,池秋周身都添上亮闪闪的金钱光芒。

    “都是粗海盐,虽难得,价却也不贵。”池秋看出来他们的惊吓,便解释。

    加柴炭火去煮,等了半个多时辰,拿水弹在瓦煲上,便能知晓火候是否足够,最底下的海盐已经煮得发黑,刮掉丢弃,剩余的又重新倒出来,放在锅中炒热,埋进鹌鹑蛋,只等上片刻,便能拿出来。

    油纸一剥开,焗好的整只鸡颜色嫩黄,皮肉紧致,轻松用手一撕,便能骨肉剥离,带着咸味的鸡肉鲜香铺面而来,池秋直接拆下来一只鸡腿,顺便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边嚼边笑:“这东西得趁热,嫩着呢!”

    徐晏然还没见过这种吃法,好奇咽下一口,便大快朵颐。

    这鸡肉确实嫩得出奇,不仅嫩且滑,海盐的咸味是自然而然随着温度透到骨头之内的,因此咸鲜在鼻尖唇齿蔓延开得时候,均匀柔和毫无暴烈,香得舒服。

    “好吃!”徐晏然点着头,毫不吝啬给了最高评价。

    两人互看着,又笑了起来。

    钟应忱的心两三天便寄过来一封,从无间断,里头绝口不提他这一路有何艰辛,起路上趣事来倒是写了一页又一页。

    随着书信而来的还有许多玩意儿,今天是一对泥人,脸上涂得通红,只看眉眼却十分像他们两个,亦或是某地山里的河心石雕出来的棋子,到后头木头镂雕的厨房,不知什么时候折出来的纸青蛙,不可尽数。

    池秋到后头添了一个乐趣,拿到信总是先摇一摇,掂一掂重量,隔纸捏一捏,猜猜是何物,等撕了口,看过信,再把纸封倒着一扣,就像完成了一整套仪式一样。

    靠着这个物件,便又能安心过上两天。

    正是风口浪尖,吴家酒楼她现下也少去,怕给招祸,周家下帖子来请她,都到不了跟前,就被辞了。闭门不出之时,日子好似便是以钟应忱的信为节点来过的,每天只剩下两件事:练菜和等信。

    直到宫里传旨,赐下春宴来,她才忽然一惊。

    这日子已经滑到了新年了。

    宫中赐宴并非人人都能上前去,徐晏然陪不了她,便只能挑了家里最稳重的嬷嬷给她扮,跟随入宫,到临行之时,一遍遍嘱咐,看着是在安池秋的心,其实自己的手都抖成一片。

    倒是池秋早已吃透了钟应忱给的留京攻略,反而安慰她:“这回是皇后赐宴,能算上我,是恩典,这是安钟哥的心呢!”

    顺便又默默在心里上一句:自然也会有许多人看她顺眼不过。

    清风徐来殿在蓬莱殿东侧,筑于半山之上,仰头望去,游廊蜿蜒,曲曲折折,两边高悬明灯,如一条灯火长龙一路烧了上去,到山顶大殿即止,那里灯火辉煌,殿身庄重,愈加显出皇家风范。

    池秋是第一次进宫,东南西北全不晓得,连宫规都是徐家陪嫁的老嬷嬷临阵磨枪教的,只能跟着宫人走,挨着一个地方,坐下就坚决不动弹。

    锦绣铺地,桌案嵌彩,杯盘光鲜,池秋无暇四顾,低眉敛目,眼观心心观鼻,自出娘胎来就没这么安静过。

    宫中确实集四方之罕物,就她眼底下就一张桌上,她便能寻到南边贡上的密罗柑凤尾橘橄榄,十余种水果集四季之时,看着就十分甜香。连用来盛果子的荷叶式杯盘都是高足金质,耀人眼目。

    只要好生等着菜上完了,安安静静吃,安安静静撤,这一个坎就算是过了。

    池秋轻舒一口气,觉得这顿饭没她想象得这么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