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周家老仆
这回击了登闻鼓的, 正是新元谢家一个旁支子弟,呈上的血书看着便觉惊骇,一开言更是语惊四座。
“求大老爷重审永明十年谢氏沉船案, 家姑有冤!”
诉状是直递到宫中的, 因此案事涉江南大族谢姓, 和朝中老臣周家,皇帝便直接指了三法司会审, 直接就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他们。
刑部大堂之上,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两人互相瞪眼, 都指望着对方先问, 毕竟周为礼同他们关系不错,怎好发难。
可旁边还有来作监察的左都御史和锦衣卫中人,几方都齐全了, 便要回护也不能正大光明, 那自己官路作垫脚石。
最后还是大理寺卿咳了两声,问道:“你的周家老仆何在?”
周大老爷正在宅子里温柔乡享乐, 忽然便被拉去了这公堂上, 晕头晕脑,仍在发懵, 直到看见两三个熟悉的人出现在这里。
“周于安,这几人你可认识?”
“我…”周大老爷踉跄退后两步,又仓皇稳住脚步,使劲掐着自己。
明明发往利川的人早被处理了, 怎的这会又蹦了出来。
他的慌张难掩,让众人不由紧了眉, 还未接话,其中一个上来的人突然大力撞开左右挟持的官差, 向周大老爷冲过来,脸上翻卷开的刀疤愈显狰狞。
手里无刀,但他显是恨毒了周大老爷,竟并指向他眼窝处挖来。
一声巨响,周大老爷被猛地拖开,重重撞在地上,等明白自己刚才逃脱的是什么,瘫软在地上狠命起抖来。
不等大理寺卿问话,那人立刻回身,噗通跪倒在地上,旁边两人立刻也跟上。
“的是周家管事秋大,敢拿性命作保,六年前,主母便是让周家大老爷寻人杀了的!”
“的宁才,拿性命作保!”
“的也敢担保!”
几句话整整齐齐,毫无拖泥带水,竟是一起宁愿舍上性命,都要齐心将周大老爷拖进刑场坐定罪名。
刑部尚书也不由狐疑起来,便在这时,一直傻着的周大老爷终于认清了局势,忽然醒悟过来,指着那几人:“血口喷人!血口喷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一下,便是认定这几个当真是周家仆人了。
到了这个份上,也没法再给他开脱,刑部尚书只得撇下他,寻了头人问:“尔等将原委细。”
秋大重重叩头道:“周家合府都知晓,自大太太过门,向来大老爷都不喜,那天上船时两人又吵了一次,大老爷恼怒之下,命人凿沉了船,又寻了人将太太同公子都杀了,信州来人查案时,大老爷便将罪名都推到山贼身上,连后来书里捞出的大刀都是命我们寻人偷偷制出来放进去的!这事家里的龚姨娘也都知道!”
一切都在向着不利周家的方向滑去,大理寺卿望着这几个一脸激愤,定主意要弄死周大老爷的人,不由头疼,刑部尚书便喝令:“传周家龚氏上来!”
这个节骨眼上,多个人便多个突破口。
果然龚姨娘进来后,便帮着周大老爷扳回一局。
“妾随老爷已有二十年,我家老爷是甚样人,再没有人比妾更清楚,他生性良善,断断做不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来!”
秋大冷笑道:“龚姨娘,话要有良心,我这脸上胳膊胸口上十几处刀伤,可不信他良善!你敢拿你儿子发誓,大老爷从没有不喜主母么!”
“老爷同主母之事,贱妾不敢置喙,可那日老爷一直同妾在一处,主母同大公子都在船上,哪里能吵得上嘴!主母少同老爷往来,平日常与何人往来,又可与府外人有些交往,也无人知道!莫以主子发誓,便是以贱妾声名起誓,也敢此言不虚!”
几人你来我往的功夫,便给了审案的两人时间来梳理证词漏洞。
眼见大堂上越来越吵,刑部尚书一声沉喝,喝断了言语缠斗。
他直问道:“秋大,本官有几处疑惑却劳你解一解。”
“其一,你主母老爷在船上大吵一架,是在何时?”
秋大顿了顿:“是…是在起时。”
龚姨娘冷笑:“那日起,老爷正与妾歇在一处,正在信州,何曾见过主母?”
“我记错了!正是前一天晚上!”
龚姨娘立刻反唇相讥:“我身边的丫鬟同外书房厮都可作证,那日虽都歇在驿中,太太忙着照看大公子,房门都没出,哪里能遇见老爷?!”
刑部侍郎见秋大一时语塞,便紧着问出第二句:“周家定的官船都是杉木所制,极为坚实,若是争吵后起意害人,哪里能在一两日内着人凿船,又雇凶杀人?”
“其三,若只为了私怨杀害妻子,周家哥儿却是自家骨肉,缘何也要取了性命?为杀一人竟大张旗鼓在河上置整船于死地,引来注意更多,不是太过愚蠢么!”
这些不妥之处确实存在,且秋大竟也不出什么更多反驳,能够令人信服,他看了看谢家难看的脸色,心里长叹一声。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哟!怎么偏让他摊着!
两边都是有头有脸的,便只好拿周家几个仆人开刀,连连逼问之下,却仍见他们明明拿不出更多证据,反复篡改词句,只是死死咬着周大老爷不放,便直接上了刑。
刑部的刑堂不是底下可比,不过两轮,便有一个人吐口道,因争吵私怨而杀人的事,他们并未亲见,只是因为周大老爷明面上遣他们回乡办事,暗地里却令人砍杀,让他们恨周于安入骨。
但秋大却仍旧咬死了自己出的另一半话。
“人敢如此猜测,便是有内中隐情!当初主母和公子横死,周老爷却同信州的官儿天天一处喝酒,每日想法子送东西出去!当时定案时的一样物证,便是从河里捞出的长刀,确确实实是人私下寻人制出来的,仿得便是那匪寨的样式!上头匠人标记虽磨了,可用的铁不能瞒人,大老爷尽可去查!”
卷宗虽早已封尘,信州的早让人取了来,刑部的也能寻到,当日的物证依旧能够放到堂上,秋大经历两轮刑囚,声音虚弱,却依旧能将那刀的样式用材同的刻饰得一清二楚,连寻了何人来刀都能记得。
刑部尚书暗叹,转问周于安:“你为何伪造物据?”
“我…我…我也是想早些破了案子!”周大老爷色厉内荏,下意识便回头去寻龚姨娘。
“大老爷!那段日子,妾一直随侍我家老爷身边,那时他日日去寻上官喝酒,连妾的首饰都送了许多,便是一心指望官中办案尽心,当日已经审定,许多人的刀口都同匪寨之人相合,苦于无处寻得刀具,迟迟不得结案!眼看停灵日久,若再等待,连下葬也难!这才令人拟着刀口了刀,其行有误,其情可悯!”
龚姨娘不似旁的妇人,总是羞于上堂,她起话时,脊背挺直,掷地有声,娓娓道来,到动情处声音发颤,令人不由自主要能信了她的话。
可此事确实也有蹊跷之处,若要想再进一步,定出罪来,又好似空穴来风,审案两人本就偏着周家,便想疑罪从无,将周家仆人定个诬告之罪,正好能将谢姓子弟和周家都摘开来,两边都轻轻敲一番,却没什么大伤。
偏偏锦衣卫并不干休,他眯眼道出一句:“便这样审定,不大妥当吧。”
隐于暗处,随着左都御史前来监察的一人淡淡开了口。
“我这边却有几问,还请龚姨娘解惑。”
龚姨娘循声看去,却只能瞧见下颌的暗影,莫名与一人相像,令人格外不安。
“既是主母同家主不谐,竟疑心主母因招惹外人而至杀身之祸,为何如今宅中仍年年供奉牌位?家主既是为了案情费心至此,又与其逝去后六七年仍旧不往常令人祭拜,又怎会连公子病时也不曾踏入主母房门,且竟舍下两人独于异地行于河上,似乎于情不通。”
他坐在角落里,除了不急不缓的声音,下首无人能看清他形貌,周大老爷心中恨恨,刚要叫嚷,龚姨娘已经抢先回话。
“老爷虽与太太有些不睦,可夫妻结发十余年,总有些情分,太太已然去了,且还有公子,自然更是伤心!大人怎么反不解这人之常情?”
“姨娘果真是能言善道,只是这人之常情,总不含着夜夜醉酒笙歌罢?听闻查案之时,大老爷数次悄悄招妓看戏,言笑晏晏,这些,当年外书房的一个丫鬟却还记得清楚。”
“龚姨娘可还记得冬绣?”
此言一出,瞬间,众人看得清楚,窦姨娘脸色霎时退了色,但不过片刻,她就回复过来。
“自然记得,那时她偷了书房的老瓷瓶出去卖,却谎作碎了,府里不敢再留这样的丫头,总是看着长大,又不愿发卖了去,便给了一笔钱让她回乡配人了。”
钟应忱心里便知道,为何方才周大老爷话时,她面上闪过懊恼之色。
若是周大老爷不曾承认在那刀上动了手脚,一样理由将偷盗等罪名栽到秋大一行人上,已经污了声名的人,话语便不再可信。
便如这个冬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