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有人投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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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整个京城都在关注的案子, 在审理的第一天,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暂时搁置。

    现下虽无证据直接指向周大老爷,可他身为谢氏丈夫, 却让沉船案草草作结, 很难让人想象中间没什么猫腻。堂上几方来回攀扯, 虽无三法司外亲眼见到,却不知经谁口传了些许出去, 立刻添了眉毛眼睛,生出十几个版本出来。

    “我姑爷在里头当差, 分明就是那周老爷想要纳个妓子过门, 谢夫人不愿,一时争起来,失手便杀了!”

    听者反驳:“谁的!明明是准备了许久, 专等着船从僻静地过, 直接凿船淹人呢!”

    方才话的人嗤笑:“老婆不要,儿子也不要了?是你瞎猜的罢!”

    旁边有人横插一杠子:“他家哪里缺儿子了?那周家二哥出生可不是个好时候, 原先外头有不少人传这话, 我家老爷子也听过。”

    街上蜚短流长不比大老爷审案,要人证物证, 自然是怎么传奇怎么,怎么抓人眼球怎么传,只不过这罪名都以各种方式扣到了周大老爷身上。

    这么一来,本就引人注目的案子, 几乎变成整个京里茶余饭后的闲话,便连脚店里也有人以酒作赌, 压真凶何人,胜者便可白饮一坛佳酿。

    钟应忱将费了数年搜寻来的物证又检视了一遍, 精心封存好。

    明日这场对决,他和阿娘已经等了太长时间。

    船上十三条冤魂,想必已经在黄泉期盼了许久。

    是为给他们讨回公道的时候了!

    与他同行的人来唤:“钟兄,你妻舅家中有仆役在门口已等了不少时候,瞧着十分急切,莫若早些归家。”

    钟应忱微紧眉,加快了脚步。

    他今日让池秋去高家时,曾叮嘱过,大约要很晚才回——眼下不过才掌灯,为甚便直接来寻。

    来人正是高溪午贴身厮,正在焦急踱步,撞面的第一句便让钟应忱炸了起来。

    “大…大姑奶奶,正让扣在南城兵马司衙门里头,我家大爷正在衙门口急等着!”

    原本最急的是他,递了半天消息递不进去,结果才了个“大姑奶奶”,便好似让阵风旋着往外走,胳膊整个拉扯着,没过一会变几乎跟不上步子呼呼直喘,耳朵还要艰难捕捉着钟应忱的话。

    “同在衙门里头的还有谁?”

    “周家!”

    “什么时候撞上的?受了伤不曾?”

    “还不知道哪!大爷得了信让我先来回姑爷,自个往衙门去了。”

    马车一路疾驰,还未停稳钟应忱便跳了下来,大步往里去,高溪午迎上来,面带难色:“里头也没什么信儿,总不放人进去…”

    钟应忱点点头,不及话,便往里头直闯,衙役方要拦,却见他拿出一个乌木牌来一晃,便立刻不敢再推搡了。

    “都察院钟某,求见刘大人。”

    他的是求见,可手里那牌子要紧时连宫禁都闯得,自然没人能拦他,等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出来,一副苦哈哈的神色,后头跟着的吏目更是苦着脸,倒是两个苦瓜一条藤缀出来的,见他时,竟大松了口气,待他分外热情。

    “不知内子如何遇了周家人?”

    他一张嘴,明摆着是回护,刘副指挥史斟酌着词句:“听尊夫人,不过早上出门回娘家,无故让周家几个仆役拦住,两下便争执起来,恰让巡防的官兵遇着,便带了回来。”

    一边,他一边在心里将那几个狗拿耗子的官兵给又骂了一遍,怎的生了那么尖一双眼睛,却没个伶俐口齿,早早问清楚了,再看要不要接这个烫手山芋。

    一个是跟严首辅走得颇近的周家,一个是皇帝面前的得意之臣,平白将这两家人捉了来,针尖对麦芒,连累的却是他这个今日当值的!

    他又不是什么显赫人家,不过靠着祖上一点荣光才侥幸得了个副指挥史的位子,屁股还没坐热,便要来为难他了么!

    这么一想,脸色更苦了。

    钟应忱一时变色:“内子伤了哪里?”

    “夫人么…”对方欲言又止:“倒没什么大碍。”

    知晓钟应忱急了,他便直接将人带进来,才一开门,池秋便蹦蹦跳跳扑了过来,显是受了惊吓,不顾旁人在场便委委屈屈告状:“他们四五个,堵我一个!不过便要动手!”

    钟应忱一边轻拍她背哄着,一边环视左右,见精舍整洁,显是没苛待,没受什么苦,才便放下心来。

    可见池秋总是抓着他衣服不肯放,红着眼圈的样子,立时便揪了一把心,脸色也沉了下来:“不知截了内子的贼人都锁在哪里?当街劫人如此猖狂,有何因由?”

    好家伙,他这便是已经给周家人定了罪!

    刘副指挥史半吐半吞:“现下怕是…招不出什么来。”

    他示意几人随他往后来,开了门无可奈何道:“眼下能不能话都是问题。”

    高溪午一看,心里头乐翻了天,掩饰不住,不由自主抿成笑。

    只见柴房里头横七竖八卧着好几个人,低声嗳呦,模样甚是凄惨,有的眼眶青紫,有的两条胳膊都软软搭在一旁,有的呜呜作声,原是牙少了几颗。

    池秋一见着他们,立刻眼泪汪汪,手指头挨个点了一遍:“就是他们!上来便要我!”

    钟应忱拍了拍她手背,不动声色向刘副指挥史道:“既是贼人都已捉了,我便将内子接走了。”

    “钟大人,这…他们是尊夫人…”

    这山芋最烫手便是这几人伤成这样,径直将池秋放了,开罪周家,若是强将池秋押了,街上却有人看见是周家人先拦了她。

    钟应忱沉吟道:“刘大人所虑钟某明白,此事自会奏与圣上,京城里内,劫掳官眷,殴伤妇孺,亦非我一家之事,必要重肃风纪方可!”

    绕了一圈,罪名还是在周家这边的,既然这碗水怎么都端不平,还不如砸了,刘副指挥史有气无力点了点头,算是默许让池秋出去了。

    三人坐上了马车,还不等钟应忱问,池秋便揩干净泪,笑颜逐开:“这事,算是闹大了罢!”

    她一直记得钟应忱过,若是旁人上赶着要开罪她,便让旁人开罪得死死的。

    她十分得意:“周家人其实不敢我,本是要围过来捉了我便走,可他们一个个看着精瘦,这样不经,等我把旁边街上的人都引过来时候,就得…嗯…有点重…”

    高溪午抚掌大笑:“妹子,你这把子力气甚好,十分解气!”

    池秋两手紧紧攥在一起,有些心虚,这节骨眼上闹上一场,又得这么重,别是添了麻烦罢。

    “再遇这样事,不必留手,”钟应忱平静中含着几丝冷意:“周家老爷子还是闲了一些,已经病倒在床还有这样心力。”

    不多加几把火怎么对得起他这样殚心竭虑,从池秋下手来找麻烦?

    高溪午笑有些僵,缩了缩脖子坐得远了些。

    好像…好像…有人要倒霉了。

    到了第二日,还未到开堂审案之时,便有人拍响了钟家的门:“钟大人,刑部有人投案!”

    周家的龚姨娘前一日从公堂回来,只过了一晚上,一大早便着一身素服,跪在了刑部大门口。

    刑部尚书同大理寺卿都已上了年纪,几天不得安眠,本来十分困乏,硬是让她这一举动给炸醒了神。

    “你…你…”刑部尚书惊得话不囫囵,花了一会时间才捋直了舌头:“你是,周家大太太和公子是你杀的?”

    “正是,”堂上都各有异色,最冷静的竟是龚姨娘,仍旧是同昨日一样的态度,不疾不徐道:“当日,是我买通了船上的仆从,半夜放贼人上船,本是要将主母和公子杀了,不想惊动了丫鬟叫嚷起来,只得凿船放水,淹了整船人灭口。”

    十几条人命让她几句话淡淡来,并没什么波动,却让人无端胆寒,而这干脆劲也让人有些疑心。

    大理寺卿干着嗓子问:“你为何要…”

    龚姨娘抬头看了他一眼,竟好似十分奇怪的样子:“自妾入周府,老爷十分宠爱,早早便有了身子,有了一个哥儿,安安稳稳长到三岁,偏在公子落生一日咽了气,大人若是妾,会如何猜测?”

    她半偏过头,看向钟应忱的方向,竟让人听出些挑衅之意:“昨日不是听这位大人,找着了冬绣?一问她不就知晓妾所言是真是假?”

    怒意慢慢从骨骸深处奔腾而起,钟应忱紧紧地,紧紧地盯住她。

    他长在周家十几年,竟不知龚姨娘有这等成算。

    便是已经决意要做周家脱罪的踏脚石,也要将脏水泼到阿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