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第二天大清早,古费拉克就找到了柯洛娜。
一个晚上他显得心神不定。尽管柯洛娜已经向他明,阿尔贝的母亲保证会劝解他,可是这毕竟事关人命,她为了保密,又没有办法向他出真正的理由来,古费拉克总是不能放心。天刚亮,他就和波尚一起跑到了决斗场去。柯洛娜在家中办公,直等到上午十点钟的时候,古费拉克兴高采烈地推门进来。
“欢呼吧!”他一边走一边高高兴兴地宣布:“决斗已经和平结束了。没有人死,甚至没有人受伤!”
柯洛娜答以微笑。“现场是怎样结束的?伯爵手下留情,击飞了阿尔贝的手/枪吗?”
“比那更怪。阿尔贝一到场,竟向伯爵道歉了。他:‘我以前责备你不应该揭露马尔塞夫先生在伊皮奈的行为,因为在我认为,不论他有什么罪,你是没有任何权利去惩罚他的,但后来我才知道你有那种权利。使我这样认为的,不是弗尔南多蒙台哥出卖阿里总督这件事,而是渔夫弗尔南多出卖您,这件事以及那次出卖所引起的那种种加在您身上的痛苦。所以我,而且我公开宣布,您有权利向我父复仇,而我,他的儿子,现在感谢您没有用更狠毒的手段。’你能想象吗,一个像阿尔贝那样脾气暴躁的青年出这番话来?”
他看到柯洛娜脸上还是同样的微笑,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你瞧瞧!我一得到消息就立刻跑来找你,你却明明知道内幕,却不肯向我吐露。”古费拉克抱怨道。
“我同你了呀,是你不信。”柯洛娜笑着答道。
“你同我了吗?我要的可是个解释,你同我的,最多也就只能称作通知罢了。那你现在倒是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阿尔贝会出这样一番话了吧?”
“自然是因为他所的,基督山伯爵有权向马尔塞夫伯爵复仇。”
“为什么?他们之间有什么仇?”
“这可得去问阿尔贝。不过,我想他此刻可能已经不在巴黎了。”
“啊!没错。他这样一个骄傲的人,竟然肯在决斗现场,对基督山伯爵道歉,几乎是一点脸面也没有留下,那么马尔塞夫伯爵的罪过一定是到了他也不堪忍受的地步。这么来,伯爵夫人想必是告诉了他,报纸上控告的那些马尔塞夫伯爵的罪行,都是真的了?”
“既然别人出来、登载在报纸上,他都不相信,那么由伯爵夫人告诉他的事情,他总不会再有怀疑了吧?”
“真是无妄之灾!”古费拉克摇着头感慨道,“阿尔贝那么好的一个青年,竟碰上这样的父亲!”
就在这时候他们听见按门铃的声音。两人朝着门口走去,但刚到门厅,门房已经把人放了进来――是伽弗洛什,跑得满头是汗。“注意啦,注意啦!”他叫道,“最新消息,马尔塞夫伯爵饮弹自尽了!”
这使古费拉克惊得向前赶了两步,而柯洛娜却只是微微睁大了眼,几乎没有显露什么惊容。“伯爵夫人和阿尔贝呢?”古费拉克急着问道。
“他们在那之前已经离开了。”
“哎呀!又是遭遇了灭顶之灾的一家人。”古费拉克感叹道,“算上维尔福家,这已经是第二家了!”
“腾格拉尔家或许没过几日就要步上后尘。”柯洛娜,“那就是第三家!”
“今年就好像有什么灾星忽然降临到巴黎似的。建立在谎言上的富丽堂皇,被它轻轻一碰,立刻像沙堡似的崩塌了。”古费拉克感慨道。
“也是因为一开始的根基就建立在虚无当中,才会垮塌得这样快。”柯洛娜。
“也算报应了!”伽弗洛什耸耸肩,总结道。
三人当中,伽弗洛什与贵族的关系最浅,更不用提,他一向就很是鄙薄他们。面对这些事情时,他完全是怀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因此送过信,他很快就溜了。古费拉克不久后也告辞,柯洛娜正想回到书房里去,门铃却几乎紧接着又被按响了。这一次走进来的客人显得就不是那样友好。
“请您原谅我不请自来了。”基督山伯爵,优雅地走进屋来。
“怎么会?我倍感荣幸。”柯洛娜答道。她将伯爵让进书房,亲手为他斟茶。伯爵手中捧着茶杯,并不急着送到唇边。“您的生活实在是朴素,竟连仆人也没有一个。”他感慨道。
“其实有一名女仆,负责洗衣做饭。我独自生活,并不需要太多人来服饰。眼下她应当还在洗衣房,我便不把她叫来招待您了。”
“不,我并不是抱怨的意思。”伯爵,“只是我想,既然此处并没有旁人,或许我就可以同您些敏感的话题了。譬如,您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柯洛娜几乎是轻轻地震颤了一下。她立刻恢复过来,将手中的茶壶稳稳地放在一边。“我没想到会是您主动提起这件事。”
“难道我要等您来提吗?那我恐怕等不到这一天了。”
伯爵将尚未沾唇的茶杯放回桌面上。他两手交握,倾身向前,凝视着柯洛娜。“我的确很好奇。”他毫不掩饰地,“如果梅塞苔丝认出了我,我不意外;我们毕竟是曾经的爱人。可是,就连我当年的恩人、仇人、朋友都没有识破我如今的模样,您从未和我见过一面,是怎么认出来的?比这甚至还让我意外的是,我那次化妆成布沙尼神甫,在维尔福家隔壁的花园和您见面,您又一眼就把我认了出来。难道您生就一双利眼,可以看穿任何的伪装吗?”
“您太看得起我了。”柯洛娜。
“那么,您究竟是怎么认出来的?请您原谅,一日不知道这个秘密,我心里是不会安稳的。”
“出来很简单。我是个画家,自己也曾经变过装,在这方面很有经验。您要知道,画人像的画家是要学习人体肌肉骨骼的形状和走向的,这是基本功之一。而人像中,有一些基本的特征是不会改变的――”
她伸手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点了点,“譬如一个人是双眼皮还是单眼皮、眼睛的形状、额头和鼻梁的高度、眉骨的高度、两眼之间的距离、下颌骨的宽度和角度。肤色、胡须、甚至发色都可以改变,这些却是妆容或年龄都无法改变的。您或许知道,我很受欢迎的一点是我能够画出一个人更年轻时的模样,甚至画出我并未见过的人的样子,就是依据这样的原则,用不同的五官形状互相拼凑、增增减减。可以,经过这些练习,一个人的脸上能有些怎样的变化,这世上没有几人会比我更熟悉了。”
“原来是这样。是我太轻视画家这一行了。”伯爵,“这也许能解释您认出了布沙尼神甫就是我。可是您怎么知道我原先的身份?我知道,您去马赛调查过爱德蒙?唐太斯的案件。您怎么会想到要去查这件事?”
“事情很简单:我画过您的像。”
“您画过?我自己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
“您也许记得,阿尔贝的卧室里挂了一幅梅塞苔丝年轻时候的画像,画上的她是渔家女的装扮,是吗?您的画像是我在那时一起画的。每次画这种画像的时候,我会反复询问画中人的相貌特征,因为这世上五官的组合太多了,稍微一点偏差最后所形成的长相可以相差千里。所以,在您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在纸上描绘过几百遍您的模样了。”
伯爵微微动容:“是马尔塞夫伯爵夫人让您画的吗?”
“是梅塞苔丝让我画的。当然,那时候我不知道画的是谁、也没问过。”
“那么,那副画呢?”
“我完稿交给她的时候,她看着那副画落泪了。之后我就没再见过那副画,过了一段时间,我们私下相处的时候偶尔提起那副画,她告诉我,画不当心被烧毁了。”
伯爵微微地、显得很悲哀似的笑了一笑。“既然这幅画这么快就被毁坏了,她当初又为什么要让您画这样一幅画?”
“人有时候是会这样矛盾,伯爵。对于最悲哀的那种爱来,见或不见,都是难以承受的。”
“您是作为伯爵夫人的好友,来向我一番好话吗?”
“不,伯爵。我只是作为一个失去了爱人的女人,能明白无望的等待是什么滋味。”
这句话似乎奇异地动了基督山伯爵。“可是您也还在等待,不是吗?”
“我有资本等下去,而太多人并没有这样等待的资本。请您不要因此而责怪那样的人。”
“啊,您是以为我在责怪梅塞苔丝了!”伯爵大声道,“如果您知道我是怎样爱她,您是不会这样想的!尽管我们如今已经永远错过了,尽管她甚至嫁给了那个该死的男人,可是我向您保证,我也绝不会因此而责怪她。我爱过她,我是不会从她的受苦当中得到什么满足的。”
“您是个高尚的人。”柯洛娜不轻不重地恭维道。
“您已经用瓦朗蒂娜的事情向我证明,我并不像我所想的那样高尚。”
“她怎样了?”柯洛娜问,立刻紧张起来。
“您可以放心,她很好,已经完全康复了。她如今身处海外一座孤岛上,除了我,巴黎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那儿的位置。我和马西米兰的一月之约在一周后便要到期了,到那时候,如果他还没有改变心意,我就将他送到那里去,让他和瓦朗蒂娜团聚。”
“您明明可以直接告诉他瓦朗蒂娜还活着。”
“如果没有经历过磨难,怎么知道平凡生活的可贵呢?”
柯洛娜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岛是您的,瓦朗蒂娜在您手上。那么,您了算吧。”
“事实上,我也很想请您到岛上一游。”伯爵突如其来地,这个话题转变得如此突兀,以至于柯洛娜简直没有反应过来――就好像这是他谈话中的突发奇想,“我想,不如就定在一周后怎样?马西米兰和瓦朗蒂娜团聚之后,您就到我这里来做客。”
“作为您帮他们的代价?”
“怎么会呢?”伯爵带着一缕神秘莫测的微笑回答,“作为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