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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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鹤唳正从宫里走出来,他来处理薄云弘的事,每回他一有事,高桓帝都会叫他过来。他处理惯了,也知道薄云弘上染了多少桩脏事,高桓帝便也懒得再叫上第二个人。

    见到赵池馥的轿辇,他走过去,冷淡的声音从帘布外传来,“来等殿下么?”薄云暮来了宫里见魏良娣,他知道。

    “嗯。”

    赵池馥隔着帘布应一声。

    “馥儿,如今你已出嫁,你的事我不该干预太多,但你平日里若是有苦衷可以来找我,身为长兄你的事我会相帮。”他不想让上回的事成为他们二人之间的隔阂线,当初在府里他们二人便是这样,现下她出嫁若还是这样,他们二人的关系只会越走越远,将来有事她就更不会找他了。

    他不会让他们走到那个地步。

    “会相帮么?那那天晚上兄长怎么没答应我的请求?”赵池馥掀起帘布的一角,笑了笑,脸上没有怨气,倒是笑脸相迎的,不像刚才将他拒之千里的样子。

    “朝政上的事我不能由着你们胡来,身为太史我也有我的原则。”赵鹤唳没相让,但也没生气,反而觉得她这样才是他熟悉的那个赵池馥。

    “是,太史大人自然有你自己的原则,既然如此,恕不远送。”聊不到一块了,赵池馥选择不聊,冷冷放下头的帘布。

    红棠坐在车辕上,瞧着赵鹤唳这副失落的样子,叹了声气,“大公子,您还是先回去吧。”

    自个儿的主子还在里头,红棠总归是心向着她的。

    “你好好照顾四姐,有什么事可以去找迟衍。”赵鹤唳叮嘱她一声,这才回到自己的轿辇上,让车夫驾着轿辇回府。

    后面的轿辇帘布迟迟没有被她撩起过,赵鹤唳只好放下里的帘布,眼神无光,但心里也没怨她。

    乌丹国的使臣来是正月初八,是极阴极阳的日子,她不适合出现在宴席上,若是他这边不让薄云暮出现在宴席上,她便也没有会溜进去。

    至少,薄云暮有很大率去不了了。

    他握紧里的流苏穗子,面色坚定。

    快要日落时,薄云暮才从重华宫里出来,他与魏良娣这么多年未见,这回好不容易有这么个会,他自然要陪她久一些。只可惜她的眼睛还是看得不清楚,薄云暮叫了太医过来,但太医碍于高桓帝和燕皇后的威慑,始终不敢瞧得太真切,只开了些药糊弄他,便走了。

    薄云暮心里挂着这事,便低头走着,没及时见到赵池馥的轿辇,还是坐在前头的红棠先瞧见了他才告诉赵池馥,赵池馥急忙撩起帘子朝他叫道:“殿下!”她的脸被烘得红红的,一双眸子亮得出奇。

    “你怎么不在府上好好待着?”这大冷的天,薄云暮还真没想到她会过来。按她的性子来看,她是懒得出府的。

    “在府上待得无聊,我便寻思着出来等等你,也好打发这无聊时光。”赵池馥还第一次觉得她的人生能有这么无聊的时候。

    以前在太史府上她虽然被关着,可能玩的东西还是很多的,赵鹤唳怕她无聊,总是隔三岔五的就派人送东西到春华苑里,想到这,她忽然记起来,她院子里还有很多好玩的,改日她得回府上去拿才好。

    不然待在潜府里,她无事可做。

    “那回去后我让乘风去城里寻些好玩意,全搬到你院子里。若是你觉得不够,也可以自己出府寻,上京里你爱去哪儿都行,只要不闹出什么事便好。”薄云暮握着她的,出口的话很温柔,像成过亲的夫妻话的语气。

    “在潜府里我真的可以随意出府?”赵池馥听过林氏教过的,出嫁后不能随便出府,出了闺阁的女子外出抛头露面的,对夫家的名声不好。

    “自然可以,在本王这儿不用那么拘束,又不是什么名位高的皇子。”薄云暮是不吃皇室里这一套的。

    “那我便放心了!”

    赵池馥喜滋滋笑着,不用担心日后在府里束束脚,她便如出了笼的鸟儿一般兴奋。

    薄云暮也笑,就是这心里记挂这事,他这笑便也没那么真诚,不过赵池馥没看出来。

    入夜后,他叫来乘风,让他去查一下赫连珠的去处,上回她要在上京周围云游,那必定还在燕国境内,想必要找到没那么困难,就是她漂流不定,这才是最棘的。

    但无论如何,他都希望能赶在魏良娣被送回冷宫之前找到,等治好她的眼疾再送回冷宫里,薄云暮的心里也能放心些。不然一个人在冷宫里,眼睛不好难免有磕磕碰碰的,出事就麻烦了。

    好在高桓帝这回算宽宥,给了他们母子俩相聚的时日,没有做得太绝情。

    得了薄云暮的应允,赵池馥第二日便出了府,她在戏楼里坐了一整日,听了七八场戏文讲解才回府,若不是戏楼要关门了,她还能再坐上一日。

    “姐,您不困么?”

    红棠打了个哈欠,眼皮子已经在打架了,她面前的姐还能拉着她兴奋地回味方才戏文里的片段。

    “哎,你听见了没,那青城怎么那么傻,明明她哥哥对她那么好,她还要那般的忤逆,最后她的哥哥在临死前,还给她备下了富可敌国的嫁妆,她是得有多眼瞎的,竟瞧不到她哥哥的好么?”

    赵池馥人还沉浸在方才的戏文里,一副愤慨模样,恨不得冲进戏文里把青城打一遍,好叫她清醒清醒。

    “我若是有这么个哥哥的话”

    她的心思飘远了些,可一将赵鹤唳的脸和青琅的脸合在一块,她立刻就清醒了过来,整个人摇了摇头,“真是不敢想象!”

    她打了个寒颤。

    再看向一旁的红棠,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起了盹。

    “真是没趣,丫头不会看戏。”她哼哼两声,给她盖上毯子,自己倒了杯热茶喝。

    轿辇就着夜色回到府上,迟衍才悄然离开。

    马车一停,红棠立刻清醒过来,她把身上的毯子拿开,惶恐道:“姐,奴婢不心睡着了”

    “没事没事,反正也到了,咱们回去后你赶紧回去歇着吧,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可不要为了伺候我累垮了,到时就只剩许嬷嬷一个人伺候我了,她年纪大了,若是她也累垮了我心里便过意不去了。”

    赵池馥握着她的,二人边话边回颐心院。

    “不行,不伺候您歇下奴婢怎好去睡?”红棠拒绝着,羞红了脸,方才在主子面前睡成那样,哪个主子能忍,姐没打骂她便是谢天谢天了,哪还敢奢求比她先睡下呢。

    但后面赵池馥恐吓了她两句,她拗不过才回了偏房歇息。

    自己进屋后赵池馥便被满屋子她没见过的稀奇玩意给惊着了,薄云暮果真叫乘风到城中各处给她寻了这许多稀奇玩意,全是送给她玩的,一摞又一摞。

    许嬷嬷在帮她烧水洗浴,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她从后面跑进来,见到赵池馥忙解释道:“都是殿下拿过来的,是要送给您玩的,若是不够他还叫乘风继续去寻。”

    这些话都是薄云暮拿过来的时候,嘱咐她转告给赵池馥的。

    “他人呢?”赵池馥扫了屋内一圈,没见到他人。往常这时候他都会过来的,这几夜他们都是一同睡的,没分开过。

    “殿下他今夜有事,不能过来了,让皇妃您自己歇一晚。”许嬷嬷语气温和,眼尾带了一抹笑。

    看到这抹笑,赵池馥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不知道还以为她多依赖薄云暮了,还要与他一同睡才行。

    “那个,水烧好了么?我困了。”她打了下哈欠,掩饰自己一片红的脸。

    “好了好了,老奴这便叫人端过来。”许嬷嬷笑着,尔后,她才想起来红棠那个丫头不见了,“红棠不是与您一起回来的吗?”她疑惑问道。

    “她太困了,我让她先去歇着了。”赵池馥匆匆开口,便溜到屏风后面。

    “这丫头,真是好福气。”

    许嬷嬷笑着,挽起衣襟走出去,叫人将水端进来给赵池馥。

    洗浴完躺到床上,赵池馥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这几夜都是薄云暮搂着她睡的,以前一个人睡惯了还觉得没什么,跟人睡了几晚之后突然又变回一个人睡,她还真有些不习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闭上眼,她强迫自己入眠。

    脑海里又想起今日听的那出戏,也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赵池馥的心思飘着飘着,竟把自己当成了戏文里的青城。

    戏文里的青城嫁给了她让哥哥许的一门亲事,她的夫君是全上京最好的人,样貌出众,又是个才子,第一年春闱开考便中了状元,之后为官几年,便成了年轻皇帝身边的红人。

    青城是知道他的,第一眼见到他她便喜欢上了这样的才子,便央求青琅去同年轻皇帝媒,把她嫁到全上京女子最想嫁的才子府上,她长这么大什么事都没拔过尖儿,可若是真能嫁给才子,她必定会是上京最受羡慕的女子,她也想享受那样的殊荣。

    “你真想嫁给他?”

    青琅坐在琴座上,他刚抚完一首曲子,便有一双从背后揽到了他腰身,将他扣得紧紧的。

    “嗯,青城做梦都想嫁给她。”

    青城抬起头,眼神懵懂着。

    青琅瞧见她这副样子,笑出声来,点一下她额头,“你个毛孩,知道什么叫嫁人么?”

    “我知道!”青城不服气地道:“双儿同我了,嫁人便是寻一男子,男女俩人共同组成一个家庭,将来我们还会有孩儿。到那时,我便不是孩儿了!”

    “可双儿没有告诉你,你现在还是孩儿吗?是孩儿怎么能嫁人呢?”青琅依旧笑着,如同三月的春风般。

    “你骗人,我现在不是孩了,我长大了,我比去年长高了不少。”青城松开,站起身子来同他比划,她站起来已经比他坐着要高了。

    “还没有,你还要等几年才能嫁人。”青琅摸摸她的头,只当她在笑。

    “还要再等?再等几年他都娶了多少房夫人了”青城急了,一想到才子以后会跟别的女子成亲,她这心就痛得不行,她受不住,咬了一下他背,哭着跑走了。

    青琅坐在琴座上,背上渗出些血迹来,他好像不觉得疼,还眼神担忧地看着跑走的人儿。

    直到贴身侍从上来帮他处理伤口,他才回过神来。

    日子日复一日地过着,青城只要一逮着青琅,就跑到他耳边念叨,她今日又长高了多少多少厘,每日每日地同他报数,生怕他错漏了数。

    青琅由她念叨,心里头不记挂的事,也渐渐记挂起来,直到有一日,年轻皇帝下了旨,允了青城和才子的亲事,她高兴得将自己的喜事告诉给府上的每一个人,每一样物品,包括池子里的花儿鱼儿,地上跑的蚂蚁昆虫,能告诉的她都告诉了。

    她拿着圣旨跑到青琅的书房里,同他欢呼雀跃:“哥哥,我能嫁给他了,皇帝下的圣旨,我好高兴!谢谢你!”

    她由衷地同他道谢,抱着他不撒。

    青琅任由她抱着,等她安静下来后捧着她的脸道:“看得出来你真的很高兴,我一定会给你备下最丰厚的嫁妆。”

    他眼神温润,像盛了一泓泉水一般,叫人看了很心安。

    “真的么?”

    青城惊诧地看着他。

    “真的。”

    青琅点点头。

    青城笑开了花儿,撒开了脚丫子在各处院子里欢脱地跑着,在向所有的东西表达她的高兴。

    可是,在她嫁给才子的前一日,大元周边起了祸乱,年轻皇帝派青琅带兵去平息祸乱,青琅并没能参加她的婚礼。

    她虽被八抬大轿抬到才子府上,才子却一整夜都没出现在洞房里,青城看着红烛燃尽,也将她心里的期盼燃尽了。

    往后的日子,才子都没主动来过她的院子。

    双儿见她好好的一个人,被熬得面黄肌瘦,忙拉起青城,同她一起去找才子,刚出了院子,便见才子搂着一清秀女子从面前走过,他看都不看青城一眼。

    “这女子是谁?”

    消颓了好些日子的青城,一见到他搂着别的女子,脸上有了生气。

    才子呵呵一笑,“这是谁?”他搂着女子上前,句句伤人道:“这才是与我成亲的夫人,你不过是个我娶进门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废妾罢了。”

    他又笑出声来,在笑青城的愚蠢。

    “畜牲!”

    青城如同雷击,倒是双儿反应过来骂了一句。

    “那,那你为何还要娶我?”

    青城腿一软没站住,被双儿扶了一把。

    “还不是因为陛下让我娶的,不然我会看你这丑八怪一眼么?你也不瞧瞧自己这丑模样,竟也想嫁给我?”

    才子百般羞辱她,人前有多尊贵,人后就有多龌龊。

    青城一顿反胃,吐出渭水来。

    “恶心玩意儿!”

    才子冷啐一口,带着怀里的可人儿走了。

    “原来,这桩亲事竟不是哥哥替我求来的”到了此刻,青城才后知后觉,也幡然醒悟为何当初青琅没允她嫁给才子。

    她一夜夜哭着,想要回府找他认错,可回了府上也是空落落的,青琅已经挂帅出征,平息祸乱,一走便是三年。

    三年后,青城没等来他的凯旋而归,只等回了他的尸首。

    随从的忠心将士将他的帕交给青城,她打开,那帕上面沾满了血,是他留给她的亲笔信,是他从他在战场上挥洒下的汗血写的。

    他自己已为她备下满城的嫁妆,只可惜不能送她出嫁了,但他不希望她嫁给才子,她的夫君他想自己选,这样他才安心。

    青城攥紧他的帕,泪流满面。

    后来她才知道,是才子给年轻皇帝出的主意,青琅里的权势太重,压了年轻皇帝一头,让年轻皇帝将青琅除掉,才没有后顾之忧。

    青城寻了一把匕首,回到才子府里,等到了夜里,她让双儿去请人过来,才子想来看看她有多卑微,便做戏在她屋子里坐下。

    趁着他抬头饮酒,青城抽出袖中匕首,狠狠插入他心间。

    里的酒杯“咣当”一声掉落在地,才子整个人倒在地上,地上流满了他的血。

    青城笑,笑得很开心,如同那日她接到圣旨,知道自己要嫁给他那时那样的开心。

    尔后,她走出屋子,爬到府门的屋檐上,将青琅留给她的帕子的拿出来,最后看了一眼,便闭上眼睛,从府门的屋檐上一跃而下。

    她眼里的泪同地上的血混在一起,惹人刺目。

    双儿跑出来,将她抱到怀里,哭得凄惨。

    猛然间,赵池馥从梦中惊醒,一身的汗从她后背流出来,她坐在床榻上,大口喘着气,眼睛里也满是惊愕。

    这个梦真实得让她在梦里跟着青城撕心裂肺地哭。

    她抬摸了摸脸颊,脸上一片冰冰凉凉,才发现自己哭了。低头一看,泪水已经将软枕的一角浸湿透,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