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红拂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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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什么?”

    苏穆煜坐起来,开床头灯。白色蕾丝做灯罩,室内一片斑驳的暧昧灯光。

    连鸣从不得不从床尾的矮榻拿来衣服,顺势给苏穆煜披上。两人对坐了会儿,连鸣觉得苏穆煜需要来根烟。

    虽然烟不是好东西,但能适当缓解人的焦虑。苏老板两道俊秀的眉,差点成中国结。

    连鸣伸手给苏穆煜揉开眉头:“苏老板,你想起什么了?”

    他问得有些心翼翼,明知若是这个反应,定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儿。但连鸣仍旧期待着,若有那么一点点苗头,是不是就会扭转情况。

    苏穆煜用后脑勺抵着床柱,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中柔和而影绰:“今天我们去看电影前,去了古玩街,对吧?”

    “嗯哼。”

    连鸣陪他坐着,看看墙上的挂钟,好家伙!天都快亮了!

    “然后,你记不记得,你叫我看最后一件高古瓷时,我们对面街上,停了一排车?”

    连鸣思索起来,既然苏穆煜这般认真,应不是问题:“嗯,当时路面交通状况不太好,有些堵车。”

    “有一辆军用吉普车你记得吗?”

    “军用吉普?”连鸣沉吟,“有点……印象?混在一片车里,天色又晚,我没怎么记住。”

    “那你记不记得军用吉普后面还有一辆车?”苏穆煜得有点急切,似乎连鸣的答案并不让他如意。

    苏老板按着线索,一点点扒拉出记忆中的细碎片。他不断将晚上的情景倒放,如胶片般,一格一格地拉回去。

    连鸣叹口气,揉揉苏穆煜的头发。他整个人靠过去,作势要把苏老板圈进怀里。

    “我们一起来想,吉普车后面有一辆车,那辆车怎么了?”

    苏穆煜斩钉截铁到:“车没有随大流走大道,很快从旁边的弄堂巷里钻走了。”

    “那这辆车有什么异常?”连鸣问。

    苏穆煜:“我想想……那车上露了半张脸,那个人……我们认识。”

    连鸣一顿,苏穆煜的用词不是“我”,而是“我们”。意味着,这个人连鸣也应该知道。

    但这天晚上,连鸣一心扑在“逗苏穆煜开心”和“看古董”这两件事上,着实没有去注意街边的任何车辆。

    恕他难以回想起任何信息。

    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想了片刻,连鸣继续问:“你刚刚,你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

    “对,”苏穆煜抓了抓被子,上好的锦缎绒被在五指夹缝中屈起褶皱,“正因想起,才觉得奇怪。”

    “奇怪在哪里?”

    “我隐约记得,当时我瞥了一眼前面那辆吉普车。里面坐的人我没看清,但我应该也认识。”

    连鸣继续帮他理清线索:“换个角度想,苏老板,你是觉得单单后面那辆车上的人让你奇怪了,还是这两辆车放在一起,让你在意了?”

    苏穆煜猛地抬起头来,连鸣简直一语中的。方才他一直拧住的那个梗,迎刃而解。

    对,这么来就能想通了。

    后面车上的人,他们认识。再假设前面没看清的军用吉普车后座的人,他们也认识。那么,这两个人同时出现在同一地点——苏穆煜乍然睁大双眼——简直是胆大包天!

    连鸣观形察色,知道苏穆煜想明白了。他挑眉,从床头柜上摸过烟盒与火机,点了根烟。

    苏穆煜撑着下巴,脸色更烂:“不会吧……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那你跟我,后面车上的人,是谁?”

    连鸣对此很在意,到底是哪个兔崽子,能让苏穆煜这般在意。

    苏穆煜也不扭捏,直接攀上连鸣的肩膀,贴在对方耳根边,吐出一个名字。

    其实室内光线正好,是明明暗暗互相交叠的那种。暗昧至极,有些让人喉结滚动的隐示在里头。再顺着连鸣的眼神望下去,苏穆煜衣襟大敞,因抬起手臂,锁骨便凹凸地格外漂亮。

    再往下探,是钻入睡衣的诱惑。

    活色生香一幅画,本该起贼心,生色胆。然,苏穆煜出的名字太过震撼,惊得连鸣下意识忽略了色`欲。

    他咬着烟头,猩红一闪:“我操!”

    “哎!”苏穆煜差点被烟雾呛一脸,赶紧躲开,“不准脏话!”

    连鸣把烟拿开,认真回想他们从认识到现在,苏穆煜确实没有过一个脏字——教养也太好了吧,好得不是人。

    其实,这无关教养。人在情急之时,总会不受控制地蹦出几句国骂。人之常情,若不是过于阴暗歹毒,若不是刻意为之,发泄一下也不足为过。

    连鸣知道苏穆煜纯粹是在隐忍,这人不是不想骂,指不定在拍卖会、在平时,心里把他骂成什么傻逼样了。

    但苏老板太会忍,好像无论什么话从他嘴里出来,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不出岔子,也不出格。

    让人挑不出毛病,但也接触不到真实的他。

    连鸣挺心疼,挺看不过。他:“苏老板,偶尔两句国骂怎么了?咱个比方,你让人在背地里给阴了,给你造成巨大损失,你会什么?我赌是FUCK!”

    “再想想,马三爷在拍卖会上抢了你的货,你第一反应想对他什么?绝对是Shit!这么一想,是不是就通了。”

    苏穆煜皱眉,没管他的强词夺理:“等等,在拍卖会上抢我货的是你吧?啊?连少。”

    连鸣得意的表情还没下去,忽然当头喝棒。他怎么在这个关头提起这件“伤心事”,简直是挖坑给自己立坟墓!

    连鸣装,继续装,正儿八经地胡八道:“苏老板,不要转移话题,你知不知道哇,有本书叫《脏话文化史》,有意思。推荐你去读一读,看看在‘脏话’一事上,有什么文化差异。”

    不要脸!好不要脸!

    苏穆煜忍无可忍,伸出爪子扑了上去:“你别给我转移话题!老子问你下次还抢不抢了?!”

    “哎哎哎,不抢不抢!心心!烟头!祖宗!别烫着了!”

    连鸣慌张移开手,两人在宽阔的大床上扭起来。苏穆煜揪着连鸣不放,后者唯有躲避的份儿。你追我躲,整得好不狼狈。

    毯子被蹬到地上,枕头也歪歪斜斜。床身摇晃起来,画面很是香艳——苏穆煜就差一条腿跨坐在连鸣身上,而连鸣的手,已经环上了苏美人的腰肢。

    就这么嬉笑蹭弄,大腿与大腿摩擦,肌肤与肌肤间连绵烧起一片火海。

    两人忽然停下了。

    苏穆煜脸色几变,突然放下连鸣的衣襟。他往旁边退去,偏过脸,不自然地咳嗽一声。

    就在刚才,两人同时感受到了对方的那处柔软,变得坚硬起来。

    连鸣僵住,怀中一阵空落,引得他有几分惆然。接着连少很快恢复,他抽了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戳在烟灰缸里。

    “苏老板,困不困。”

    苏穆煜从床下捡起被子,脸颊绯红一片。他伸手关掉灯,房间再次陷入黑暗。

    “困了,睡觉。”

    两人各自理好枕头,躺下。骤然静谧,对方起伏的呼吸声清晰无比。

    苏穆煜侧着身子,闭上眼睛。心里乱糟糟的,一开始由“想起了是谁”这件事而引起的焦虑,非但没下去,反倒更严重一些。

    大约过了片刻,就在苏穆煜逐渐松懈下来时,连鸣遽然转身,从后面连着被子,一把抱住了苏老板。

    苏穆煜一怔,立刻扭动起来,想从连鸣炽热的怀中钻出去:“放开!连少,你别犯浑!”

    “我没有。”

    连鸣将脸埋在苏穆煜的后颈处,两人过于亲昵的姿势令苏穆煜格外忐忑。

    “你干什么!放开!”

    叫嚣的话语中,竟透出一丝丝羞怯和颤抖。

    “阿……苏老板,刚才的事,还没真正想通吧。”

    连鸣用尽全力把苏穆煜抱住,高低不一的喘息互相交织。

    苏穆煜一愣。

    连鸣继续:“为什么‘想起那个人’,你会如此不安?不对,令你不安的,并不是想起那个人。而是,你想起了‘想起’这件事的本身吧?”

    苏穆煜彻底不挣扎了,要不是连鸣是个正常人,他简直要怀疑连少是不是有读心术。

    没错,让苏穆煜不安的,除开那两个人,还有“想起这件事”本身。

    来到民国前,展世一给他传来了大量人物背景资料,他明明熬了一个通宵去熟悉,去背,去记忆。熟练到一闭上眼,就能将那几张脸在脑海中勾画。

    可是为什么,到了这里。时间一长,他反而开始记不住“主要人物”的长相?

    今晚车上的人,苏穆煜认识,这个毫无疑问。可他原本应该看一眼就知道是谁,为什么还会花那么长的时间去回忆,去思索这个人到底“是谁”。

    苏穆煜心惊,痛苦到失眠睡不着——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记忆变得如此脆弱。

    他脑海中的记忆宫殿,如危房坍塌,一砖一瓦如坠深渊。

    连鸣见苏穆煜不话,明白这个推论狠狠扎入了他的肺腑。换作仍何人——怀疑自己——总归是很难做到的。

    “别想了,”连鸣伸手环住苏穆煜的腰,“再想又该失眠了。”

    窗外天边泛起鱼白,大街上隐隐约约有车轮声喧嚣起来。

    又是一夜无眠。

    苏穆煜低声呢喃:“不该啊……我怎么会忘呢。”

    连鸣没有再去刺激他,而是换了个话题:“过两天丹桂园有冷佩玖登台,我已经让酒店找人去买票了。”

    “嗯?”苏穆煜果然回头,“什么时候?”

    “今晚回来,你在洗澡,我的电话。”

    连鸣放缓了声音,哄苏老板睡觉。

    “所以你早点睡,别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我们能干涉的问题,想那么多只能徒增烦恼。”

    苏穆煜撇撇嘴,两人靠得太近,连鸣身上淡淡的烟草香,真是助眠神器。他的眼皮开始沉重,最后侧过身,将就窝在连鸣怀里。

    “……你到底要抱我到什么时候。”

    苏美人瓮声瓮气地嘟囔。

    连鸣低声笑道:“你睡着了也爱抱我,抱着我可能你更容易入睡。就这么睡着吧,等你睡着了,我再放开你。”

    苏穆煜把脸埋进被子里,咬了咬唇:“你别乱动。”

    “我不动。”

    “不准乱摸。”

    “是是是。”

    “我睡了。”

    “嗯,你睡吧。”

    苏穆煜沉入梦乡前,细声叮嘱:“睡着了就放开我。”

    连鸣轻笑,抱得更紧。

    睡着了你还知道什么呀。

    就是不放开。

    咬我啊。

    作者有话要:  《脏话文化史》,2008年出版。韦津利 著,颜韵 译。比较有意思的一本书,语言很诙谐幽默,有空可以去读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