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2、算我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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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悬崖畔是一处有着橙黄色墙壁的寺庙,从上面望下去,是比肩接踵的村庄,碧蓝的湖水把天空上每一处云朵的纹理都细致地描绘在影子里,涟漪状的波纹是清澈的宝石,闪烁着蔚蓝色的光。

    悬崖不高也不矮,从这个角度看,湖水都是由蓝至绿的渐变色,映衬着雪山和更高处无人涉足的秘境。

    桔籽很是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转过头来好奇问:“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虽然知道她只是随口一,尉屿迟还是把站在悬崖边缘的女孩拉回来两三步,“一天都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我是真的。”桔籽眨着眼睛看他,“我的时候总是在想什么死法最无痛,癌症很痛苦,割腕会痉挛,窒息不好受,绳子勒死更是不好看。怎么想都没有完美的死法。”

    她的语气都被悬崖顶的空气拉的很绵长,飘乎乎的:“人总是有一死的吧,谁都逃不掉。”

    尉屿迟也是真的好奇,她为什么总是喜欢想这些奇怪的东西,“这不是现阶段你一个朋友需要思考的问题。就算是真的到了那一天,也不是你可以决定的事情。”

    “的也是,”桔籽也不再纠结,本来就只是随口一问,上到这么高的位置,与天相接的远方皆是浩渺的颜色。在这样的地方,人就是会觉得自己变得很渺,无论是对照着什么,都是如此不值一提的蜉蝣。

    她本来就是想到哪里到哪里,不过尉屿迟却像是上了心。

    下了悬崖后,天色将晚,两个人去附近的村庄找旅馆住宿。

    在桔籽又一次父亲争执后挂断电话时,就看到本来在外间替她要热水袋的男人敲敲门,声音很轻,“要谈谈心吗,桔同学?”

    这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深夜聊天节目?

    桔籽之前想和他闲聊时,对方没什么兴致,现在她心情不好,他倒是起了心思。

    “你是想充当心理辅导师吗?”不过等到桔籽听到对方一开口,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软绵绵地看他一眼,语气却是不冷不热的。

    尉屿迟拎着啤酒罐,随性地喝下去一口,嗯一声,“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完全没

    有被识破后慌张的神色。

    桔籽气结,不过人也很懵,“可是我活的很健康,没什么想不开的啊。”

    没什么想不开,会在高三的关键时刻跑到西藏来玩离家出走游戏吗?

    “你这个啊,”桔籽眨了下眼,避开他的眼睛,“我之前不是也告诉过你,就是和我父亲的人生理想不太相合,不想为了完成他的梦想而浪费自己的一生。”

    但是尉屿迟到底比她年长,不会这样轻易被骗过去,“但是你之前一直都是在做美术生吧,总有个契突然放弃。”

    桔籽身子僵住。

    确实是这样,但是她不想。

    然而看了眼一向尉屿迟露出的关心神色,桔籽到底还是要承情,但直接出来又心有不甘,便指了指他里的半杯啤酒,“你要是让我喝一口,我就接受你这个半吊子的心理辅导。

    她还强调:“不是拿筷子蘸,是对着瓶吹的那一种。”

    尉屿迟打量她一眼,笑了声,无可无不可地一点头,“你不是之前觉得不好喝吗?”

    “你也不是真的有给别人做心理辅导的爱好啊。”桔籽最讨厌他这种大人的派头,厌恶地挤挤鼻子。

    的也是。

    还不等尉屿迟给桔籽拿来一罐新的,就看到她已经把他剩下的半罐一口气喝下去。

    果不其然,呛了。

    尉屿迟无奈地拍拍她的背,难得温柔道:“不是总想画我的画吗?让你画。”

    “不许骗我。”桔籽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鉴于这个人有不良前科,还强调道,“这回再耍无赖我就再也不相信你了。”

    “好。”也不知道她这话能威胁得了谁,不过尉屿迟还是纵容地拖长了尾音,“是我之前不对。”

    听了这话,桔籽才心甘情愿地开了口:“其实你听了会觉得挺幼稚的,就是联考当天发生的事情。”

    美术生的联考安排的时间点也很讨厌,恰恰是隆冬时节,甚至是大家都去喜迎新春的时候。

    这样喜庆的日子里,美术生却要背着画具去考试,在外面等待的时候指都快要被冻僵。

    对于学美术的人来,联考的三项基本和高考的语数英一样重要,虽然不能决定终局,但如果连一个好看的分数都拿不出来,基本校考

    也过不了基准线,只能等到明年重来。

    素描、速写和水彩是缠绕着大部分学生整整一年的噩梦。

    “因为很难知道题目是什么,”桔籽简单道,“有的时候如果恰好考到了不擅长的东西,很可能心态就会崩。”

    她回忆到这里,顿了一下,“我们考场有一个考生本来就不太会画静物,恰好当天的考题还是男青年头像的默写,他画的比例就完全不对,估计就很难拿高分。”

    虽是呛了,桔籽还是接着喝了一口并不好喝的啤酒。

    “到了考完最后的水彩要收卷时,这位考生的心态就彻底崩溃,把旁边另一位考生的画作抢过来,彻底撕碎了。”

    她笑了下,“然后两个人的考卷都作废了。”

    “最有意思的事情是,”她半侧过头去,“这两个人都和我是同一个画室的,有趣吧?”

    桔籽很感激对方在这时候什么话也没有,而是安静地听着她接着往下讲,“平时都是一起逃课一起叫外卖的同伴,居然临到头来做出这么愚蠢的事,估计连新闻都不会愿意报,真的是彻彻底底的损人不利己。”

    “我们之后就去找撕毁别人考卷的人,问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毕竟无论从什么样的角度,都不能理解这样的事情。”

    她声音放的很轻,如果不凑近去听恐怕只会以为她是在喃喃自语。

    彼时同一个画室出来的考生眼圈通红,冷笑着问:“你们这群养尊处优的废物懂什么?”

    “老子已经是复读第三年了,如果再考不上的话,就只能放弃这条路。”他就像是被逼到穷途末路一般,露出了前所未见的狰狞神色,“我明明文化课成绩不错的,每次都败在艺考上,每一年,每一年都是。”

    他咆哮着重复道:“这已经是第三年了,我就算是死也要拖着一个人陪我一起。”

    桔籽上还拿着安慰被撕掉卷纸的湿巾,也确实是困惑,“要是这样的话,你走普通高考不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走艺考这条路?”

    夕阳西下,从前坐在走廊里嬉笑着取暖的同伴已经成为陌路。

    身上是挣扎时被沾上的油菜印子,从警察局出来的三年复读生几近憎恶地看了她一眼:“如果能高考走的话

    ,谁会来走艺考这条路?要是我坐在你后面就好了,真想看看你被毁掉卷纸是什么模样。”

    到这里,不用桔籽再往下解释,尉屿迟都能猜到后面发生什么了。

    女孩咬紧下唇,眼睛是固执,“我知道这样看起来很幼稚,但是美术生才不是因为高考不能考上好学校才走这条路,我就是想证明他的是错的。”

    是幼稚,也天真,甚至是单纯到了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

    但也只有年轻的孩子才能想到什么做什么,要放弃走到一半的路换条岔路口就能毅然决然地转身,不管前路是什么都有出发的勇气。

    是普通成年人所做不到的。

    也是尉屿迟感到勇气欠奉的。

    是孩子才能干出来的事情,哭就哭,闹就闹,不要就不要,打滚就打滚,不服输就不服输。

    想要叛逆,至始至终都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的事情,就好像离题万里,顺着规划好的康庄大道反方向一路疾驰,绝不回头。

    谁都不回头。

    桔籽的眼睛是清澈的黑白分明,是和初见时一样的明亮:“其实我在上火车的时候,就已经气消了,也觉得自己意气用事,做决定不用大脑思考。但是既然已经上了路,就没有停下脚步的理由,不然也有点太丢脸了,不是吗?”

    也是因为前路未卜,所以才可爱。

    “更何况,”桔籽凑近了,很声地,“我虽然觉得自己画的很不错,但是好像缺少点天赋,也就只能接点最普通的商稿,想做出什么艺术成就是痴人梦的。我本来其实也不太想走美术专业这条路,只不过之前既然已经踏上了,也就懒得换。”

    虽是换一条路的契,但是到底也有曾经的铺垫。

    她咳了一声,“而且我本来文化课的功底就很扎实的,既然有人竞赛失败,也要重新走高考这条路,我也不差的。”

    是很有勇气,但是看起来还是有点迷茫,还要忐忑着来问他的意见,“对吧?”

    身边唯一的家人完全不能理解她的想法,甚至一直在破口大骂,固执地让她替自己完成未尽的梦想。

    桔籽耸耸肩,又一次挂掉了父亲的来电,狡黠道:“我才不要替这个重男轻女的

    爸爸完成梦想呢,这个糟老头。”

    这可怎么办?

    撑住额头的男人无声地笑了一下,唇角勾起都是很温柔的弧度。

    居然连她骂人都觉得可爱,这可怎么办?

    倾诉完了这些,桔籽自己也觉得轻松,快乐地拍拍,还冲他比了个“嘘”的势,“不许骂我,骂了也不听,听了也不改,改了算我输。”

    在尉屿迟面前,她从来不会输。

    作者有话要:是开篇的时候就想好的情节。

    总之,美术生才不是普通高考的逃兵呢,他们最厉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