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囚禁

A+A-

    猜不到他下一步将做什么,她只能先按照他的要求做。

    “我们的道路的确是相悖的,我深知这一点。但,无论什么样的路都需要人来执行,而人是可以合作的。我想与你合作,而不想要战争。我们的合作,可以以你为主,我不要权力,不要地位。我的愿望只有一个:重建文明。只要能实现这一愿望,我不计较段,甚至,不计较过程。你所有作为,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的话,让卓王孙深深看了她一眼。

    显然,这个问题早就被她思考了很久,回答的并不仓促与草率,经过了深思熟虑。

    她作出了极大的让步。

    不再是那个“你征服不了我”的她了,为了实现目标,她学会了妥协与忍让。

    会变得越来越庸俗,被磨平棱角吗?

    “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我能做到。”芙瑞雅坚定的,“我也可以答应你,我的领地,永远只有方圆一百公里大,不会超出一寸。我只为你制造伊什塔尔并提供技术支持,你如何使用它、什么时候使用它,我都不干涉。我唯一的要求,是你答应我,一定要用它们建成现代文明。”

    卓王孙:“我没想到,你竟能让步到这个程度。我开始相信你的诚意了。不过晏还有另一层顾虑,母体科技领先人类太多,如果在地球上推行它,势必会造成科技上的巨大断层。这个断层大到无法弥补,而受到母体力量的诱惑,人类不会按部就班的去弥平这个断层,而是会以母体为中心,重新建立科技体系。这种科技体系会是空中楼阁,一旦母体被毁,整个科技体系都会崩溃。关于这一点,你怎么看?”

    听到卓王孙的这段话,芙瑞雅久久没有出话来。

    她沉默了很久,终于作出了艰难的决定。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现在,我要告诉你。我希望能以这个秘密证明我要与你合作的诚意,希望你听完这个秘密后,认真的考虑一下与我的合作。”

    “我已经在认真考虑了。”

    “母体,是用一种叫‘源核’的东西制造的,‘源核’拥有强大的近乎于无穷的能量,在这个世上,总共有两颗‘源核’可以制造母体,一颗在浮空岛上,另一颗”到此处,芙瑞雅再度犹豫了一下,显然,这是她最大的秘密,要将它出来并不容易。

    “在我体内。”

    “你什么?”卓王孙的脸色骤然改变。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母体被毁掉,你可以用我体内的‘源核’,将它重造。所以,请放心,有我作为备份,就算母体被毁,科技体系也不会崩溃。”

    “‘源核’为什么会进入你体内?”卓王孙完全没在意她的其它话,继续追问。

    芙瑞雅脸色有一丝忧伤:“为了获得力量,我不得不这样做。”

    卓王孙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晏曾经向他解释过,长生族科技中的几个核心概念。源核,就是蛰龙。石星御将它从遥远的时空带到这个世界,并用它控制宇宙众生。换一种人类能够理解的语言去描述,它是可以寄生的种子,灌注了龙皇的意志与力量,类似于神魔的元神灵胎。

    他原本以为,芙瑞雅体内的蛰龙,是被石星御暗中植入的,后来又被玄青以邪法控制。

    但现在,他知道自己想错了。源核——也就是蛰龙——是芙瑞雅主动放入体内。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这场令他们都痛不欲生的悲剧,到底因何而起。

    是她。

    她主动将蛰龙纳入体内,任它逐步侵吞了他们还未出世的孩子。

    为了修造母体,为了浮空岛,为了合众国的“盛世”。

    灯光照不到阴影中,卓王孙的在缓缓握紧。坚硬的胡桃木扶,几乎要被握出印迹。

    芙瑞雅并未察觉他情绪的变化:“你该明白这个秘密的重要性,我把它告诉你,是真的有诚意与你合作。请你认真考虑。”

    卓王孙注视着她,想透过她脸上的平静,看出一些其他的情绪。

    然而,他什么也没看到。

    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是什么,让这个女人的心披上了如此坚硬的铠甲,能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也学会了接受现实——接受她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她。他已然接受,她不在乎他;甚至开始接受,她不在乎他们的孩子。但当他听到,她将自己当做母体的备份、完全不在意源核的侵蚀时,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意。他恨不得立即转身离去,传令三军,不惜一切代价将浮空岛摧毁。

    然而,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你真的想合作吗?”

    芙瑞雅毫不犹豫地回答:“想,哪怕仅仅是一次尝试。”

    卓王孙微微欠身:“好,那想听听我会怎么使用母体吗?”

    芙瑞雅示意他下去。

    “我会先用它,壮大我的禁卫军,让豪族们再也不敢兴起反对我的念头。然后,我会用它将反对者彻底铲平。再然后,我会把它应用到d-wr中,或许它能让蒸汽体进化为大天使?我期待着那一天,那样的d-wr,才是真正的d-wr。母体不会带给帝国安宁、富饶,而是杀戮,是血腥。这个结果,你满意吗?”

    他的目光刺在在芙瑞雅脸上。像是蛇形短刃,刺穿她的铠甲,剜出她一心掩藏的脆弱。

    芙瑞雅沉吟了良久,终于:“我不满意,但,我也不反对。我过,我不计较过程。”

    “不计较吗?”卓王孙满是嘲讽地打量她,“是不是觉得自己付出最大的忍耐、作出最大的让步,心中充满了牺牲感与伟大感?可惜的是,我仍然不会同意。”

    他冰冷而坚决地总结:“我不会让母体进入帝国。”

    芙瑞雅眼中原本燃起的希冀,陡然熄灭:“为什么?”

    卓王孙轻轻靠在椅背上:“不为什么。你出卖身体交易力量的样子,让我感到厌恶。”

    芙瑞雅的嘴唇剧烈的抖了一下。

    这算是什么理由?明明是最有利的条件,他竟然拒绝就拒绝,就为了这荒唐的理由。

    她皱眉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答案,却是徒劳无功。她的确不了解他,不了解这个喜怒无常的暴君。

    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自己该如何服他。

    终于,她低下头,不再话,下意识地抱住自己。无力感瞬间蔓延到全身。这种感觉,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

    卓王孙看着阴影中的她,终于从她脸上读到了痛苦与疲惫。他的怒意渐渐平复。

    房间里陷入长久的沉默,直到汽灯光线暗淡。

    卓王孙首先打破僵局:“好了,睡吧。”他起身向床走去。

    芙瑞雅一怔:“你去哪里?”

    他的语气已变得轻松:“从今天开始,我会跟你一起睡在这里。”

    芙瑞雅:“你凭什么睡这里!”

    “因为这是我的寝宫,因为你是进献给我的舞姬。我要时刻盯着你,不会再给你任何会刺杀我,也不会给你任何会做背后动作。我要确保你做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控制下。”

    “你尽可以将我囚禁起来,派人监视!”

    “上次我就是派人监视你,结果却被你逃走了。一位皇后,却像老鼠一样在下水道中逃窜,最后还搞出一堆邪魔外道的东西带在身上。还记得我跟你过的话吗?我不会再放你离开了,这次,我亲自看押你。”

    芙瑞雅:“你就不怕我再刺杀你吗?”

    卓王孙语带嘲讽:“我怕你没这个本事。”

    芙瑞雅胸口起伏,觉得他就是故意的,用一切会羞辱她。无论她做什么样的让步,多么诚恳的与他谈,他都不会改变。

    卓王孙到床边坐下,自顾自地拿过一只枕头,随拍了拍。

    “你也可以不过来,继续蜷缩在角落里打一夜盹——反正,你也习惯了过得像丧家之犬。”

    芙瑞雅没有理会他,解下披肩,把自己裹好,将额头枕上膝盖,不再话。

    这个姿势虽然极不舒服,但她实在太疲倦了,片刻后就进入了梦乡。

    突然一声闷响,巨大的不明物体落在她身前,吓得她立即睁开了双眼。

    却是一个靠枕。

    “就这样都能睡着?”卓王孙靠在床上,略带讽刺地打量着她。他衬衣上一丝皱纹也没有,显然她打盹的时间里,他根本没睡。

    芙瑞雅冷冷看了他一眼。

    他也看着她,用颐指气使的语气:“拿这个垫子去用吧,丧家之犬。”

    芙瑞雅不知是是该生气还是该笑。这算什么?不让她入睡的惩罚,还是恶作剧?

    她慢慢站起来,出两个字:“幼稚”,向旁边走去。

    “去哪?”他声音严厉起来。

    芙瑞雅头也不回:“盥洗室,你要跟着吗?”

    卓王孙不再话。毕竟双方都贵为一国之君,这点体面还是要有的。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跟着她进盥洗室。

    房间早就加固过,他也不担心她逃走。

    过了片刻,芙瑞雅就回来了。

    她坐在了刚才他坐过的椅子上,脸上带着笑容。

    卓王孙一时不知她是何用意。

    几分钟后,一道黑烟从盥洗室里窜了出来,而后是火舌。火势迅速沿着墙纸烧到了天鹅绒窗帘上,瞬间蔓延到卧室。

    装饰着繁复的木雕与金箔的天花板上,瞬间就被烧穿了一个洞。

    卓王孙一惊,一面按响了警铃,一面不由分地拖起她,退到了走廊上。警卫们立即赶来救火,整座寝宫中乱成一团。

    起火点来自于盥洗镜旁边的汽灯。灯座被拆下后,灯油成了助燃剂,洒在窗帘和墙纸上,极难扑灭。等皇宫常驻的消防队到来后,方才将火势控制住。

    寝殿已经大半成了废墟。

    由于帝国建立前,这里是卓大公的宅邸,走廊上保留着历代卓氏族长画像,如今也一并烧毁。

    卓王孙脸色铁青,用力拖住她的腕,一直走到寝殿外的草坪上,才停下脚步。

    他狠狠将她的甩开:“你发疯了吗?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芙瑞雅:“我怕你没这个本事。”这句话的内容、语气都和他刚才一模一样,显然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卓王孙咬牙:“我要”

    芙瑞雅打断他:“你要怎样?还想亲自看押我吗?你信不信你要是再敢这样,我会把整座皇宫给你点燃?”

    卓王孙怒不可遏:“这是卓氏旧宅,有上百年历史,你怎么敢!”

    芙瑞雅笑了笑,示意他息怒,“我是为你好。正因为这是卓氏旧宅,承载着很多不堪回首的记忆。比如卓大公曾在这里把你训练成暴君;比如‘已故’皇后芙瑞雅”到这里她做了个将指交叉的势,“曾在这里与你青梅竹马,其实却各怀政治目的。这些,你一定都很想去掉吧?我一把火烧掉,实在是为你排忧解难,你应该谢谢我才对。”

    卓王孙脸色阴沉的可怕,似乎随时可能爆发。

    芙瑞雅收起笑容:“难受吗?愤怒吗?可你一直是这样,以‘为你好’为理由,肆无忌惮地摧毁别人的一切。现在,你能感同身受了吗?”

    卓王孙深深注视着她,沉默良久,突然拂袖而去。

    目送他身影消失后,芙瑞雅就地坐了。大火已经扑灭,灰烬洒满了草坪。她仿佛坐在劫灰中,面对着大宅恢弘而阴森的残骸,静静思索。

    她心中有一丝快意。在最痛苦的那段时间里,她不知幻想过多少次在这里放一把火,现在终于做到了。

    更让她满意的是,对付卓王孙的方法,再一次奏效。她深知,面对他的强势,妥协与退让毫无用处,最好的办法就是狠狠地反击。她并不担心他真的会失控。即便有一天,他真的下了决心要杀了她,那也一定经过深思熟虑,为了某个最妥当的理由。

    这个理由可以有很多,绝不会是她放火烧了宫殿。

    这一点上,两人的确是同类——即便在最愤怒的时刻,也能维持理性,权衡得失。

    芙瑞雅松了一口气,揉了揉被握痛的腕。

    刚才是他一路拖着她,从燃烧的宫殿中穿过,来到草坪上。他如此用力,似乎生怕浓烟中两人会走散。其间梁柱坍塌,火星飞落,他都站在她身前。这些举动并非出自思考,而只是本能。

    这一刻,他重新变得熟悉起来,而不是喜怒无常,不可预测。她仿佛看到了,一切尚有恢复到原来的可能。

    但很快,她脸上的轻松又化为了忧虑。

    他会在火场中保护她,不意味着他会答应她的提议。

    这是两回事。

    关于合作,她已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她想不出还能加上什么砝码。难道,她要让人类重建文明,就必须要打倒他吗?

    必须要发动一场战争?

    这是她承受不起、也不想承受的。

    现在的人类,经不起这样一场战争。任何动荡,都可能让脆弱的人类分崩离析。这是她不想与他一战的根本原因。

    何况,seven还虎视在侧,玄青突对卓王孙下的黑,无疑宣告他从未放弃过灭绝人类的野心。而由于她的失误,让卓王孙面临了一次死亡危。

    这个错误很严重,而且时非常不巧,直接摧毁了两人合作的基础。

    芙瑞雅叹了口气。没想到,经过那么多苦难,终于为人类找到了新能源,但,面对她的却是绝境:她被阻挡在人类之外不得而入。

    会有办法的。她咬着牙对自己着。

    她强迫自己先将这个问题放下,思考一个更紧迫的问题。

    克莉丝塔。

    她必须救出克莉丝塔。她只剩这一个亲人了,她不能坐视她死于d-wr而不管。

    直到现在,她还不能相信,卓王孙真的忍心将克莉丝塔送去d-wr。难道,他真的丧心病狂到如此程度了吗?为了所谓的道路连人性都泯灭了?

    如果他真的是这样的人,还有合作的必要吗?

    一想到此,芙瑞雅就觉得今晚的夜格外黑暗。

    这时,她又听到了有人进入寝宫。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卓王孙还阴魂不散了吗?她现在的耐心可非常不好。

    “姐姐。”

    一个清脆柔和的声音传来。

    芙瑞雅吃惊的抬起头,就见一个身穿王室礼服的少女,站在寝殿门口。寝宫被烧焦的墙壁,映衬得她优雅而纯净,仿佛一道光,照亮了暗夜。

    “克莉丝塔?”

    芙瑞雅起身,向她走去。就在快接近时,克莉丝塔却退了一步。

    她向芙瑞雅行了一礼,恭敬而又疏远。

    “姐姐,我想和你谈一下d-wr。”

    克莉丝塔的语气让芙瑞雅有一丝陌生。从幼年开始,她就总是跟在芙瑞雅身后,姐姐去哪里,她就去哪里。在她眼中,姐姐就是无所不能的。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怕,有姐姐在就好。有时候,芙瑞雅嫌她太缠人,想扔下她一个人出去,克莉丝塔就会牵着她的衣袖撒娇,让她不得不退步。长大后,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但芙瑞雅仍然是她最信任的人。哪怕少女最懵懂的秘密,她都会第一个芙瑞雅。

    她们之间,从不会如此疏远。

    芙瑞雅认真地看着她,心中微微抽紧。也许是太害怕了,才会让克莉丝塔变得冷漠。她很理解,对于一个即将走上d-wr战场的少女,怎么害怕都不足为过。

    她握住克莉丝塔的,柔声:“不用怕,我不会让你参加d-w,无论有多么难,我都会把你救出来。”

    克莉丝塔笑了:“不,姐姐。我不需要你救。”

    她将自己的从芙瑞雅的中抽离,笑容里有一点苦涩:“参加d-wr,是我主动向哥哥要求的。”

    “主动要求?”芙瑞雅一震,“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d-wr,你从未受过体训练,很可能会死的!”

    “是的,我会死,但这会让哥哥爱上我。”克莉丝塔平静地回答。

    她的话宛如惊雷,在芙瑞雅耳边震响:“你什么?”

    克莉丝塔:“我,让哥哥爱上我。你应该知道的。”

    芙瑞雅沉默片刻。这并非没有端倪。从幼年时起,克莉丝塔就一直闹着加入她与卓王孙的游戏。甚至,她也曾对芙瑞雅过,很喜欢卓王孙,希望长大后能到一个像他一样的恋人。但芙瑞雅将这当成孩子气的玩笑。就和女孩谈及未来的丈夫时,会想找一个和爸爸一样的人,如此而已。

    何况,这一代家族中女孩居多,卓王孙的出现,恰好弥补了长兄角色的空缺。她依恋他,是很正常的。芙瑞雅也一直将之当成是妹妹对哥哥的感情。

    芙瑞雅:“克莉丝塔,有很多事你还不明白。”

    “我的确不明白。”克莉丝塔抬头,幽幽看了她一眼,“姐姐,你既然不爱他,又为什么要回来呢?留在白风城,让他慢慢忘记你,不是很好吗?”

    芙瑞雅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不是一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无论如何,不要去竞技场。那不是游戏。”

    克莉丝塔笑了笑:“姐姐,你还是将我当成是孩子。但我已经长大了。我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有什么后果,该付出什么代价。姐姐,我比你勇敢,我也比你更懂他,我知道他很伟大,我也愿意为了他的理想牺牲我自己,而不是像你那样,非要与他分出个高低。”

    芙瑞雅深深皱起眉头。

    这番话让她感到陌生。以前的她,是那么的信任、依恋自己,从不会这样对自己话。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