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知道有另外一个戏班子来本镇巡演的时候, 是非常不以为然的。镇上所有人都她好看，都夸她戏唱得好，戏班子最大的金主刘碗也很愿意跟她同桌吃饭,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撼动她的地位呢？

    可当芍药见到“清清”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错了。清清长得那么好看，腰肢那么婀娜, 唱腔如此婉转动听, 就连芍药自己都有些痴了, 更何况别人？

    在一瞬间的沉醉之后, 芍药立刻慌张地看向刘碗。如果刘碗移情别恋了, 自己还怎么在戏班子里讨生活？！

    还好还好, 刘碗专注于吃卤花生, 并没有看台上，好像对清清完全不感兴趣。芍药松了一口气, 主动坐在刘碗身边，替对方剥花生。

    刘碗保持着一直以来的克制与分寸，对芍药：“花生很好吃, 你自己也吃吧。”

    恰好此时戏剧进入到某个高潮，清清唱了一个特别难的花腔, 是芍药从来没有学会的那一种, 全场爆发了猛烈的掌声。

    芍药手一抖, 花生米掉在了地上。芍药的危机感十分强烈：那些戏迷从来没有这么捧她的场，怎么就能对新来的这么热情？

    芍药看向刘碗，内心觉得这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只要刘碗还愿意捧自己，那就没有关系。

    芍药剥出一粒花生米，送到刘碗嘴边。

    芍药听过班主的教诲，知道刘碗是特别恪己守礼的人，所以她们之前没有过这样的互动。但这一次在清清的威胁下，芍药鬼使神差地这么做了。刚做完她就后悔了，不知道会不会引起刘碗的反感？

    谁知刘碗“嗯”了一声，竟然偏过头，叼起了自己指尖的花生米，还对自己笑了笑。

    台上清清唱呲了一个音，芍药下意识地望过去，眼神有些傲慢与挑衅。这一次她的底气就足多了：就算戏迷为你喝彩，可大金主刘碗是站在自己这边的。那么多戏迷的票钱加起来还不如刘碗一次赏呢，自己还是很稳的。

    清清回了芍药一个眼神，不知道为什么，芍药心一抖，竟莫名悲伤起来。

    清清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芍药捂住了腹部。

    .

    清清在镇上留下来了。

    她想在镇上定居，所以请求班主收留。班主求之不得，给清清排了很多场戏，美其名曰照顾新人。

    清清人美声甜，戏园子的客人更多了。他们都是来看清清的，清清迅速成为戏班头牌。

    刘碗最近好像忙着什么事情，都不来听戏了。芍药失去了群众基础和金主支持，瞬间失势，变得有些消沉。

    如此持续了三五天，班主找到清清和芍药谈话，要让芍药从最豪华的房间里搬出来，让给清清住。

    清清没有表情变化，芍药看出来了，清清完全不在乎这个，芍药却很难过。

    自己趋之若鹜的东西，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挫败的事情。可清清眼里似乎有化不开的忧愁，这又让芍药有些感同身受：在这世上，谁又能是没有故事的人呢？

    可成王败寇的道理芍药还是懂的，芍药忍着失落，同意了。

    芍药去腾房间的时候，清清就站在她身后。芍药指着窗台上的一盆芍药，：“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是如何，也不知道我要流落到何处。大家都是可怜人，我一直拿这盆芍药当作我自己。没人对我好，我自己对芍药好。可事到如今，这盆芍药我带不走了，我看得出你是个好人，如果可以，你能帮我养着它吗？”

    清清垂眸，低声：“好人……么。”芍药从这句话里，听出来了奇怪的自嘲意味。

    清清又：“好。”

    芍药将自己的宝物托付给清清，心情有些沮丧。她一手抱着自己的行李，一手捂住腹部。没想到一走出房门，就遇到了刘碗。

    刘碗往屋里量了一眼，：“你做什么？”

    芍药：“我不能在这里住了……别这个了，碗你来这里做什么？”

    刘碗叹了一口气，递给芍药一方帕子，：“别哭了。我好久没来，特意来看看你。”

    芍药悲从中来，捏着帕子，眼泪不自觉落下来。正在此时，清清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就在这一刻，芍药觉得周围的气氛变了。她看了看刘碗，又看了看清清，这两人正在对视，彼此眼中都写着自己看不懂的情绪，沉重又惆怅。芍药想：难道她们以前认识？

    清清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正要张口话，就被刘碗断了。

    刘碗：“你有别的住处了么？如果没有，要不要来我家住？”

    芍药一喜，这明自己找到长期饭票了！

    芍药由悲转喜，立刻回头对清清：“我找到人对我好了！芍药我可以自己带走了！”

    刘碗无奈地摸了摸芍药的脑袋。

    清清固执地看着刘碗，眼里那化不开的忧愁终于融开了。但这并非冰雪消融，反而让悲伤变得更加浓郁。

    清清：“你当年，也是这么带我进府里的。她是我的替代品吗？”

    刘碗移开目光，对芍药：“你就这么多行李？那我们走吧。”

    刘碗转身就走，芍药有些尴尬，转身折进房内，抱上自己那盆芍药，跟在刘碗身后。

    她们俩果然认识……芍药在心里琢磨着，下意识转身看清清一眼。

    却见清清一动不动，仿佛成了一座雕像。

    但清清不是雕像，因为雕像是不会哭的。

    好难过啊，芍药想，我明明找到了新的去处，为什么还会这么难过呢？

    .

    住进刘碗家里之后，芍药主动揽下了大部分家务。她知道自己的未来拴在刘碗的一念之间，所以她要讨好刘碗，让刘碗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

    同时，她对刘碗和清清的过去特别好奇。清清刘碗也曾把她带进府里……刘碗出身大户人家吗？她们俩有过一段吗？自己是清清的替代品吗？

    有那么一刻，芍药也曾被“替代品”这三个字刺痛。但她很快想明白，自己这样身世的女子，有吃有喝已经很好了，不能强求太多。刘碗对她很好，她甚至有些自得其乐。

    知道自己的替代品定位之后，芍药照着清清的私服，买了几件款式和颜色差不多的衣服，连发髻也梳成一模一样的。她身上没有清清那种独特的气质，但至少可以在外貌上更靠近一些。

    刘碗很快察觉，哭笑不得地对芍药：“你不用学她，学她没什么意思。”

    芍药懵懂地：“为什么？你不是喜欢她吗？我只是想让你更喜欢我一点点。”

    刘碗露出一个苦涩又怅惘的表情，：“以前喜欢她，现在不喜欢了。你做你自己就很好。”

    话音刚落，芍药就吓了一跳，因为她看到清清出现在不远处。离得这么远，清清应该没有听到吧？芍药看着清清逐渐走近，一边庆幸刘碗喜欢自己，一边却有些怜悯。

    清清还喜欢刘碗吧。可刘碗已经不喜欢她了。

    刘碗也发现了清清，正要拉着芍药走开，却被清清叫住了。清清：“我新做了一些点心，是从阳翠楼大厨那里学来的。想送给你们俩尝一尝。”

    那点心看着就很好吃，芍药有些馋，有点儿想吃。可刘碗逃得更快，嘴里还：“我不喜欢吃点心了。”

    芍药在点心和金主之间纠结不已，心想：自己能不能先拿走一块点心，再跟刘碗同仇敌忾啊？

    清清低声：“我早该知道的……‘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就跟这点心一样……”

    芍药吓了一跳，那么远清清都能听到吗？

    谁知这一句却好像开启了某种开关，一向心平气和的刘碗竟然有些失控，情绪激动地：“我以前也没喜欢过你！”

    芍药不由得捂住了胸口，虽然不知道她们俩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她觉得自己能体会清清此刻的心情。

    大抵是，心如刀割，万箭穿心。

    这句话出口之后，刘碗和清清都愣住了。芍药观察刘碗，发现刘碗咬着下唇，眼底有明显的懊恼。

    可清清低着头，并没有看到。

    过了好一会儿，清清“嗯”了一下，低声：“……好。”

    若你从未喜欢过我，或许才是最好的。

    看着清清这逆来顺受的模样，刘碗突然觉得来气，：“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摆出这幅样子，我就会改变态度了吗？如果你真的为我好，那就请你离开这个地方！永远不要出现在我身边！”

    与之前所有的难过相比，这一次的伤害才是直击靶心的。

    清清顿了顿，竟然还是：“好。”

    芍药眨了眨眼，觉得清清或许回答错了。

    刘碗正要什么的时候，却被清清抢先了。

    “我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但你不要让我离开好不好……”清清语带哀求，芍药则是有些迷惑：不出现在刘碗面前，和不离开刘碗，还能是两件事不成？

    正在刘碗疑惑的时候，清清又：“还有，你不能把她留在身边。”

    刘碗还没话，芍药脸色一变，：“凭什么？”

    清清抿了抿唇，辩解：“她算计你，她是为了钱才呆在你身边的，她不配呆在你身边。她这样穿，也是为了讨好你……”

    刘碗竟然笑出来了，：“她图的少，方法也简单。你杀人诛心，我连你都容忍了，又怎么不能再容忍一个她了？”

    清清：“我……”

    刘碗：“你走吧。求求你，让我过两天平静的日子，好不好？”

    刘碗露出疲惫的神情，拉着芍药往屋子里走。芍药回过头，对清清做了一个鬼脸。

    清清脸色一变，捏了捏拳头，突然上前一步，点了芍药的穴道。芍药不能动弹了。

    刘碗惊诧地：“你要做什么？！”

    清清紧紧地抱住刘碗，：“我爱你。”

    刘碗神情怔忪。

    清清：“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不知道了多少个我爱你，刘碗挣扎的力道渐渐弱了下去。她垂眸看着地面，语气有些苦涩，：“你这次……又是图什么呢？”

    如果芍药想要钱，那么清清又想要什么呢？狼来了太多次，刘碗已经不知道清清还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了。

    清清：“我图你信我。”

    柳贞，所有人都看不清清伶的内心，所有人都以为她喜欢赵湛。那柳宁欢呢？柳宁欢也对自己的心意一无所知吗？

    清伶看到柳宁欢的一刹那，心中的思念便已经喷薄而出。听到柳宁欢让自己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再也忍不住了……哪怕真的不可以再出现在柳宁欢面前，她也要把自己的爱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摆在柳宁欢面前。

    就算自己不能跟柳宁欢在一起，她也会永远守护在柳宁欢身边，不让她被其他人伤害。

    柳宁欢不跟自己在一起也没有关系，但是陪在她身边的，必须是一个真心爱她的人，像芍药这样有所图谋的绝对不可以。

    如果柳宁欢不相信自己爱她，她又如何相信别人会爱她呢？在清伶看来，柳宁欢会接受芍药，就是柳宁欢已经对爱情失望的表现。

    她不希望柳宁欢永远生活在怀疑中。

    清伶：“我做了太多错事，深深地伤害了你……我不知道做什么可以补救，但我是真心爱你。如果你不相信我，也一定要相信你自己。”

    “你真的，真的，真的很好，会有很多人毫无所求地爱你。你可以等……”到这里，清伶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她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但不要跟任何人委曲求全。你值得最好的。”

    听到这番话，柳宁欢愣了一下。这是她还是柳班主的时候对清伶过的话，她有时候回想起这一段，只想毁灭刚穿进来时傻白甜的自己。

    清伶对自己这一段话，是因为她也体会到了跟自己相同的感情吗？

    不知道为什么，柳宁欢突然就软了下来。

    书是柳宁欢自己写的，穿书是死忠粉诅咒的。一切都算因果报应。

    清伶既然是自己的理想型，自己又为什么要逃跑呢？反正赵湛已死，清伶已经无法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了。

    柳宁欢：“你再骗我怎么办？”

    清伶：“如果我再骗你，就天雷劈，不得好死！”

    “我没有你那么狠。”柳宁欢断了她，淡淡地：“如果你再骗我，我就真的不爱你了。”

    清伶搂紧了柳宁欢，：“你比我狠多了……”

    不过，我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