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苟且偷生
钟岭朦朦胧胧地睡醒一觉,下了好久的雪已经停了,外面又是白茫茫一片。
外面艳阳高照,北风肆虐,冰天雪地里毫无生机。
不过这些她都看不到的,因为她已经瞎了很久很久。
大火之后除了一双眼睛坏了,身体大面积烧伤之外,她一条命算是幸存了。
既然活下来了,就没有寻死的道理。
即使苟且偷生,也要继续苟且下去。
不是再为谁而活,也不会为谁而死。
但至于要怎么活,那就无所谓了。
这里是位于b市郊区的一个院子,没有人会想到,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这里。
她不知道自己这点儿执念从何而来。
更不知道又什么意义。
她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不分白昼,不知日期。
饿了就吃点东西,困了就眯会儿眼睛,时间就那么一点一滴的过去,自己都忘了究竟过了多久。
久到她已经不会再去回想从前,久到都快忘了自己还是个人。
她比行尸走肉,多的也不过就是那口气,却仍然不甘心死去。
门外一阵敲门声传来,破她的沉思,她从窗口的沙发上站了起来,起身往门口走去,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几乎没有任何迟疑。
她十分轻松的避开了屋里的摆设,径直走到了门前,一路顺畅的她不像个双目失明的人。
转动门把手刚一开门,一股冷风瞬间杀到了怀里,冷的她微微缩了缩脖子。
她还是怕冷怕的要死,但仍然不肯呆在四季如春的海市。
那里没有她的回忆,也没有她的家。
丁钦的人每周都会送一次补给的东西来,压缩饼干,面包,水。
食物简单,但对一个瞎子来也足够了。
她朝门外伸了伸手,一般是接过东西道声谢就行了,也不用多言。
路战没有想到,时隔几年见到钟岭,竟然是这样一副情景。
她身上披着一条厚厚的毛毯,长长的头发遮着大半的脸,隐约可见狰狞恐怖的烧伤,从脸侧一路到脖子上都是,她几乎已经是面目全非,与以往那个美得惊心动魄的钟岭判若两人。
她面上一副幽冷的神色,没有任何表情。
但即使这样,路战依然认了出来。
就是她。
钟岭见半天没有人话,又往前伸了伸手,路战视线定格在她身上,拿胳膊肘戳了戳旁边的男孩,示意他话。
男孩本来就被他吓的够呛,赶忙稳了稳心神开口:“丁,丁先生给您找了个人做饭,明天就来,所以以后我就不来送了。”
钟岭思考片刻,收回了手来,往门里退了一步,“不必了。”
如果,她从前的声音是低沉冷淡,那么现在就是毫无人气的喑哑,又是许久许久的不话,猛不丁一开口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
她着就要关门回屋,又被那个男孩叫住,他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旁边的路战,瑟瑟道:“他是个哑巴,保证不会吵到你的,你……”
放心二字还未出口,钟岭已经回到屋里,重新关上了门。
路战仔细听了一会儿,里面却连半点儿动静都没有。
他在门外站了大概十几分钟,才缓缓离去,脚下一步一步,沉重万分。
她双目失明,身上的伤又这么重,究竟是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过了两年多呢?
他从来没有去想,是因为害怕,恐慌,他害怕钟岭这些年过的很不好,甚至……凄惨,所以不敢想。
因为他不敢承认,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
他连话都没敢,甚至喘息都是隐忍,生怕暴露自己。
生怕再次失去。
—
从那个男孩来通知过后,他就真的没有再来过钟岭这里。
反倒是来了个哑巴,成天的一日三餐的做好,然后敲门把饭菜端给她。
钟岭几乎都没有怎么动过,更多时候是道一声谢谢,门都不太会开。
她自己已经习惯了,并不想再多一个人。
所以一个多月下来,她都没有跟那个人正面过什么话。
她鲜少出去,基本都是一人在屋里呆着,外面阳光明媚抑或是大雪纷飞都跟她没有一点儿关系。
除夕那天,又下了半天的雪。
路战来的时候,从市区带了点烟花什么的过来,算是图个气氛吧。
他忙忙活活了一下午,做了一桌子菜,然后去敲钟岭的门。
大概今天心情不错?她还真给开了,哑声问了句:“有事?”
她一完自己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大概忘了他是个哑巴了,不会话吧。
而人家想比划点啥,她也看不到。
这就有点尴尬,一个瞎子一个哑巴,起码的沟通都做不了。
想到这个,钟岭的嘴角轻轻挑了挑,看着像是一个淡淡的无奈的浅笑。
原本这种笑搭配她毁了大半的脸,应该是并没有什么美感的,但此刻在路战的眼里却成了一道风景。
看一眼,就令他心痛的窒息。
他回神,赶忙拿出手机的语音转化软件,点了一下播放,一个机械的男声响了起来。
“今天是除夕,我做了一些菜,一起吃吧。”
钟岭微微仰头,看向了夜空,好像也才想起来,也看不到什么,两人之间沉寂半晌,最后她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这是钟岭几年来第一次与别人同桌吃饭,偶然听到对面一阵水入杯中的声音,侧耳试探性的问道。
“酒?”
路战的语音软件里传出一个嗯字。
“我来一杯吧。”
钟岭完,他倒是一愣,大概是没想到她会主动要酒喝。
不过还是转身从后面取了个空杯过来,又倒了半杯,放到了钟岭手边。
钟岭抬手摸了摸,把酒杯攥到了手里,朝他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路战那边又了一句:“你会喝酒?”
钟岭把杯子放到嘴边,轻啜一口,然后慢慢咽了下去,酒精的辛辣刺激,让她忍不住咳了两声。
清了半天嗓子,她才缓缓摇了摇头。
酒,总共喝过几次,屈指可数。
醉的感觉固然是好,能让人忘了一时痛苦,但酒醒之后呢?一切就能过去吗?
两人就那么边吃边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而多数也就是路战一句什么,钟岭一般点个头摇个头,或者嗯一声。
到最后结束,她也没有吃多少东西。
空腹喝酒,本身就容易醉,她酒量又不好,二两白酒下肚,直接倒在了桌前。
路战无奈苦笑,她现在连个防人之心都没了吗?
但他忘了考虑一层,就她现在这个样子,还需要防谁啊……
这是路战第一次进到这个屋子里,灯光昏暗,四面只有一个窗户,还拉着窗帘。
即便是白天,估计也是一片黑咕隆咚。
又联想起她的状况,忽然百感交集,对于白天还是晚上,大概都已经无所谓了吧。
路战不敢贸然上前抱她到床上,怕万一将她惊醒,再察觉到了是他,那就完了。
思考片刻,索性直接去后面拿了条毯子,盖到了她身上。
经过床前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本子,就是很简单的那种黑色表皮的笔记本,上面还插着一支笔。
路战并没有偷看别人隐私的癖好,但是钟岭写的他却非常想看一看,她会记些什么?
他开扫了一眼,上面歪七扭八的写了几个字,字上面又被涂抹了很多笔,难以辨认,还有一些横横竖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每一张上面都是这样。
路战把本子放回了原处,重新走到钟岭面前。
她的睡相依旧很安静,脑袋搁在手臂上,喘息声而均匀,长发随意披散,盖住了脸上的伤痕。
喝成这样,连句醉话都没有。
路战站在她面前,抬了抬手,隔空抚过那片朝思暮想面容。
他用了多少的克制力才能忍住,在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没有扑过去?
抱住她,告诉她,我是路战,我很想你。
大概是用尽了毕生所有吧。
“钟岭,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