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狗子换马甲啦
还没等到三司会审那日, 谢明仪就死了。
刑部尚书急匆匆地入宫禀告,跪在金銮殿上颤声道:“回皇上, 今晚狱卒来报,罪臣已死,连身体都硬了, 仵作检查了尸体,是罪臣原本就身负重伤,又曾经被九王殿下命人穿了琵琶骨,是个人都受不住啊!”
皇帝早起时右眼皮一直跳, 初时只当是昨夜没睡好, 谁曾想才短短一夜的时间,谢明仪竟然就死了。
做事一向招摇过市的首辅大人,竟然死得这般无声无息, 仿佛一片雪花落在房檐上。以至于皇帝久久未能回神, 急匆匆出宫去了趟刑部, 只能瞧见一方白布盖住的尸体。
谢明仪死得很安详,脸上的鲜血早就干涸,看得出来,死之前没受太大的痛楚,手腕上还残留着淤青, 甚至连铁链都没来及解开。
他就这么去了, 连一句话都没留下。
许久之后,皇帝才命人将尸体抬下去,单手捏着绞痛的眉心, 很快,眼珠子就红了。沉声问道:“这事元嘉郡主知道了么?”
刑部尚书道:“回皇上,消息还没传出去,微臣一得了消息,就赶紧进宫了。”
皇帝点了点头,吩咐道:“那现在可以传出去了,罪臣谢明仪畏罪自杀,抄家灭门,让人将谢府查封,府中下人男的发配至边疆,女的全部收编军妓,下去办罢。”
刑部尚书一一应了,到阿瑶时,又为难道:“元嘉郡主很护谢明玉,臣等实在不敢擅闯长公主府,还请皇上定夺。”
“既如此,那便由着她罢。”
待消息传到赵泠耳朵里时,她才刚起身,负责传话的丫鬟一口气把话完,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赵泠只觉得晴天霹雳,好半天儿都没反应过来。
她此前千叮咛万嘱咐,让谢明仪一定熬过三司会审,只要他熬过去了,自己就想法子将他弄出京城。谁曾想三司会审还没来,人就去了。
传话的丫鬟道:“听刑部的狱卒,首辅大人是活活疼死的,刑部折磨人的法子本来就多,首辅大人此前还受了很重的伤,也无人给他医治,因此才……”
赵泠身形一晃,险些摔倒,她此前明明就知道谢明仪伤势严重,一直以来觉得他不畏痛,仿佛铁的人,因此根本没想过去刑部探望他,或者是找个太夫送去。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死就死了。
她只觉得一瞬间,仿佛被人掏了心窝子,浑身发颤,可硬是一滴眼泪也没有,丫鬟见她如此,忙上前将人扶住,嘴里嚷道:“太好了,以后总算没人再纠缠郡主了,看郡主的样子,定然极开心的!”
若是换作从前,赵泠早就让人在门口放串鞭炮庆祝一番,可自从经历过黑山寨后,她便再不能下手杀谢明仪了。
两个人明明约定好,忘了此前种种,然后重新来过,可他怎么死就死了?
赵泠不肯信,直到听谢家被抄,府中人一律获罪,才终于清醒几分。她顾念着隽娘的安危,托人花了一大笔银钱,才将人保下来。
隽娘才一见赵泠的面,话都未来及,噗通跪下,哽咽道:“郡主,咱们大人走得太急,竟连句话都没留下。谢家现如今只剩下姐一个人了,若是连这点血脉都保不住,奴婢还不如一头撞死!”
“隽娘,来,你先起来话。”
赵泠起身扶她,隽娘不肯,仍旧求道:“奴婢知晓郡主厌恶咱们家大人,可到底夫妻一场,多少有几分情分在。郡主又救了奴婢,往后奴婢的命就是郡主的了。还望郡主能看在当初的情分上,善待姐!”
其实不必隽娘多言,赵泠也会善待阿瑶的,但从隽娘嘴里听,便觉得眼眶酸涩。
谢明仪曾经那么宠爱偏护阿瑶,临死前居然连一面都没见到,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谢府再度被抄家灭门,阿瑶连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等赵泠寻到阿瑶时,天色已昏,秋风卷杂着落叶,显得庭院里极其萧条,阿瑶抱膝坐在门口的第二排台阶上,背影单薄瘦弱,很可怜。
赵泠缓步行了过去,凑近她坐了下来,从旁道:“阿瑶,想哭的话,你就哭出来吧,这样心里也会好受点。”
阿瑶抿唇,眼眶通红,可也是一滴眼泪都没有。也不知她是觉得谢明仪罪有应得,还是觉得谢明仪的死,本就在意料之中。并没有歇斯底里地痛哭。
可越是这样,越惹人心疼。
赵泠将人抱在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阿瑶不怕,只要有我在,没有任何人敢伤害你。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阿瑶肩膀颤抖得仿佛狂风中的黄叶,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终于顺着面颊缓缓落了下来。
一为了自己是谢家人,二为了谢明仪的死。
皇帝下旨封了谢府,就连谢明仪的葬礼也草草了事,沈公爷此前在刑部当众同谢明仪划清界限,现如今也不出面,还是刑部尚书出面送了口薄棺,让人拉去郊区乱葬岗,草草埋了了事。
乱葬岗。
沈非离一身玄衣,身后候着一众马车,以及七八个家丁,他抬手吩咐家丁破土挖坟,直到露出点棺材板,才让人停下。
谢明仪的尸体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材里,脸色同死人一般无二,沈非离将人抱了起来,直接放入马车里。
夜深人静,马车飞快地穿梭在夜色里,同京城越行越远。
沈非离用金针刺了谢明仪身上的几处穴道,不消片刻,他便缓缓醒来,脸色白如霜雪,可却有了几分活气。
“我现在就送你离开京城,往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一个人逍遥自在,莫再回来了。”
沈非离从马车里掏出一个包袱,往谢明仪怀里一送,轻声道:“表哥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明仪,表哥希望你往后惜命,好好活着,活得越久越好,不要辜负了表哥的一番苦心。”
谢明仪抬手将包袱推至一旁,起身半倚在马车上,摇头道:“可能又要让你失望了,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都沦落至此了,你还要怎样?”沈非离神色复杂,知晓他中了情蛊,算是彻底断了痴情,遂刻意不提赵泠,只问:“难道你还想继续报仇?”
“自然,我若活着不能替谢家报仇雪恨,那同行尸走肉有何区别。”谢明仪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眸色阴郁,浑身透着森森鬼气,沈非离没由来地颤了一下。
“那你想怎么做?你已经死了,一个死人还能再做些什么?”
还未等谢明仪回话,马车骤然停了下来,车夫在外头大声道:“公子,前面的路被石头堵住了,走不了!!”
“不知道绕开走,连这点事都需要我来教?”
“不是的公子,石头底下好像压着人!”
“麻烦!”沈非离生怕被人察觉,遂连夜带着谢明仪出京,怎可在此耽误时间,他一撩车帘,就见前面的路被滚石堵住,旁边还翻着一辆马车。
石头几乎将马车压碎了,马车上悬着的灯笼上,赫然挂着一个“许”字,沈非离眉头一皱,跳下马车细瞧。
谢明仪跟随其后,先是看了眼灯笼,随手将眼前的石头推开,就见底下压着个人,已经断气多时了。他半蹲下来,见这人腰上坠着什么东西,伸手一拽,却见是一枚鱼符。
“此人是什么来历?莫非是……”沈非离低声喃喃自语,刚一抬头,却见谢明仪将鱼符攥在了手心里,迎着月光,仿佛才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他道:“冀,豫两州新上任的中书令大人,姓许名温,看来老天开眼,又给我指了一条明路!”
谢明仪死后,正赶上冀,豫两州新上任的中书令大人入京,据半途中出了点事,耽误了几日,甫一入宫,先是入宫拜见皇上,之后便是去衙门述职。
此人原该在谢明仪手下办事,如今他骤然身死,皇帝一时半会儿没法调度,索性就让中书令暂且留在京城。
自谢明仪死后,赵泠一直待在长公主府陪着阿瑶,不问京中一切事情。
萧瑜倒是爱凑热闹,听闻这位新上任的中书令生得俊俏,眼巴巴地跑去看了,回来就同赵泠描述了一番。
是个青衣书生模样,生得文弱,气质斐然,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簇拥着百来名下属官员,派头很大,谈论起身世,萧瑜叹了口气。
“他啊,姓许,名温,是陆家的远房亲戚,据家道中落了,父母早亡,全靠陆家接济才活了下来。也算有出息,竟然一跃成了两省中书令。”
到此处,萧瑜单手托腮,又叹了口气:“陆景和这回可要开心了,又有人给她撑腰了。泠泠,你都不知道,她这几日同我很不对付,没少在我母妃面前上蹦下窜,可把我烦死了。”
赵泠淡淡笑道:“算算日子,陆姑娘和九王殿下的婚事也快了,想必有很多事情需要着手,恰好中书令调任回京,正好赶上喝喜酒了。”
“那可不?自从谢明仪死后,东宫太子就消停了,以前太子妃隔三差五喜欢出来溜达溜达,或者是办个花宴什么的,现如今也不出来了,估计是……哼!”
萧瑜将茶杯盖重重一放,但这一声冷哼,就已经包含着千言万语。
东宫太子乃是皇帝的嫡长子,虽庸碌了些,但并无犯过大错,轻易不可废他,如今九王殿下风头正盛,眼瞅着就要压过东宫了,想来日后皇位落谁身上,还未可知。
赵泠一向主张洁身自好,那点官僚风气,她是半点不沾。
如今和离了,谢明仪也死了,生活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她早起时见丫鬟从花房里捧了株海棠花过来,娇艳欲滴,香气四溢,花瓣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她猛然想起,此前谢明仪曾捧着一束鲜艳海棠花,躲在她的窗户下面,迟迟不敢露面。
被她发现之后,才带着七分羞涩,三分谨慎,心翼翼地道:“郡主,我早起来见这海棠花开得甚好,立马就想起了你。”
可现如今,那个人彻底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走得悄无声息,同他平日里的作风截然相反。
萧瑜见她愣神,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对了,泠泠,今天晚上九王府设宴,是替中书令接风洗尘,我二哥要去,他让我过来问问你。”
“我就不去了罢,”赵泠回过神来,语气淡淡的,“我又不爱凑热闹,回头去了,凭白无故扰了大家的兴致。”
萧瑜却道:“可别啊,泠泠,我母妃我就会闯祸,你要是不去,那我也不能去了!”
她心里想见沈公爷,可又不好明,知晓只要有赵泠的地方,满京城的公子哥都争相过去,于是拉着她软磨硬泡。
赵泠无可奈何,只好点头应了。想起萧子安同谢明仪之间的过节,遂将阿瑶留在长公主府。
晚上便同萧瑜一道乘坐马车过去,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九王府。
门前的下人一见马车上悬挂着的灯笼,忙过来迎接,萧瑜知道赵泠不好热闹,遂同她寻了个凉亭坐下。
丫鬟们忙端了茶水蔬果,之后便退至一旁候着。
两人喝茶闲聊,还没聊几句,就见一锦衣公子行了过来,距离二人半步之遥站定,拱手便拜:“见过二位郡主,在下乃江州巡抚之子姓严。”
萧瑜抬眼瞥他,见此人生得俊秀,就是年纪看起来不,约莫二十五、六,猜想他是冲着赵泠来的,于是不动声色地冲着赵泠使了个眼色。
“哦,原来是巡抚大人府上公子,不知严公子有何贵干?”
严公子笑道:“今日赴宴,听闻二位郡主大驾光临,遂让人准备了份礼物,还请二位郡主莫要嫌弃。”
语罢,自袖中掏出一副画卷,解释道:“此画乃是前朝一位隐世大师所画,名为《富丽山居图》,严某今日便借花献佛,送给二郡主,还望郡主收下。”
虽是送给两位郡主,可目光一直落在赵泠身上,萧瑜并非那等不识趣的人,见状便笑道:“我倒是不喜欢这种画啊,诗的,看也看不懂,欣赏不来。”
赵泠淡淡一笑,神色慵懒,道了句:“放那儿罢。”就直接送客了。
严公子才刚一离开,又接二连三来了好几位公子,不是送画,就是送扇子,送珠钗,送手镯、玉器等物。
桌子上很快就放不下了。从前谢明仪在时,没人敢跟赵泠献殷勤,现如今他人一去,追求赵泠的人,比之前有增无减。
他们之中,年纪大的,最大不超过而立之年,最的比赵泠还个三岁。皆是世家子弟,且不家室和才情,就光论样貌,就没谁生得丑。
好不容易将所有人都发走了,萧瑜掩唇笑道:“泠泠,你的魅力不减当年啊,我要是有你一半,我都不惆嫁不出去了。”
赵泠微微一笑,心知这些人中,不乏部分人对她并非真心,只是看中了她的身份,以及容貌,亦或者是跟风为之。闻言,便道:“你要是喜欢,这些东西全部都送你了,我留着也无用。”
“当真?”萧瑜面上一喜,笑道:“那我得好好挑挑,别的不,东西还都挺值钱的,往后拿出去送人也好。”
正笑间,忽听凉亭外头传来一声:“许大人请留步!”
两人闻声望了过去,就见一道青色身影立在长廊底下,被悬着的草席一遮,看不清面容,萧瑜听了片刻,道了句:“好像是我二哥的声音!”
因为隔得远,听不见两人的谈话声,赵泠正要收回目光,忽见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挑开了草席,行出一位青衣书生,白玉为冠,腰束轻绶,模样清俊至极,瞧着并不文弱,隐隐有几分阴郁。
萧涣跟在其后,又紧跟着道了句:“许大人,下官方才同你所言,字字出至肺腑,许大人可莫要当了耳旁风。”
许温未言,抬起一双阴郁的眸子,面向凉亭望去,恰好同赵泠对视。仅仅一眼,赵泠便觉得如坠冰窟,脸色一白,下意识想一探究竟。
可仅仅一瞬间,他便将目光挪开,回身道了句:“知道了。”
萧涣点头,遥见萧瑜,遂引了许温过去,介绍道:“令妹萧瑜。”
他又转向赵泠,笑道:“这位便是当今的元嘉郡主。”
许温拱手见礼:“在下许温,见过元嘉郡主。”
赵泠这才缓过神来,回了一礼。
“这位许大人便是新上任的两省中书令,仪表堂堂,年轻有为,据老家是通州的,是陆家的远房亲戚,真论起来,也算我们的表亲。”萧涣笑着,轻抬了下巴,“瑜儿,你觉得如何?”
萧瑜道:“什么八竿子不着的人,你都是亲戚。我不理你了,泠泠,我们去那边玩去!”
完,拉着赵泠便走。
赵泠同许温擦肩而过,鼻尖猛然窜进来一丝墨香,她一愣,下意识地回身瞧他一眼,正好撞进了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里。
一瞬间,就犹如坠入了冰窟,连血管都被冻住了。
萧瑜拉着她迈下台阶,不巧迎面同个丫鬟撞了个正着,萧瑜哎呦一声,手一松,两个人往不同方向倒去。
萧涣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过去将萧瑜扶住,而赵泠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台阶下摔去,腰间猛然一紧,许温揽过她的腰,脚下一动,便跃至凉亭外头。
丫鬟手里端的热茶尽数泼在地上,碎了一地瓷片。
“元嘉郡主,心了。”
待人站稳之后,许温迅速将手收了回来,仍旧一副风轻云淡,不苟言笑的模样。
赵泠心神恍惚,总觉得像是在哪儿见过他一样,遂问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许温道:“下官第一次来京,不曾见过郡主。”
“阿泠,许大人在通州接任中书令之职,直至今日甫一入京,你又一直待在京城,怎么可能见过?”萧涣追出凉亭,见赵泠毫发无损,这才冲那丫鬟发火,“没见到郡主过来,冒冒失失的,万一伤到了郡主,你就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丫鬟吓得脸色惨白,忙跪下叩首道:“大人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求大人饶命啊!”
赵泠不动声色地抬眼量许温,就听他道:“算了罢,一个丫鬟而已,反正也没人受伤。”
许温轻拂了衣袖,抬手示意丫鬟下去,眉梢一挑,冷不丁地转过头来,赵泠忙垂眸,装作若无其事。他淡淡一笑,并未拆穿。
早先便,许温乃陆家的远方亲戚,即便家道中落,可这辈出了一个中书令,不知是门上几辈修来的福气,连带着陆景和在京城也水涨船高。
萧子安夺嫡之心,日益见涨,又同陆景和有婚约在身,想要将中书令收复麾下,也在情理之中。
待众人落了座,场上便传了歌舞助兴,赵泠原本就是被萧瑜强拉来的,坐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算喝几杯就走。
场上灯火通明,人影幢幢,赵泠喝了几杯,腹中便生出一团火来,她不胜酒力,歌舞又吵得她头脑昏沉,索性就同萧瑜了一声,先行下去透透气。
九王府修建得富丽堂皇,后院的每一处景致都建得十分有章法,仿佛一座迷宫。
赵泠天生不认路,阿瑶又不在身边,弯弯绕绕地走了一阵,连个丫鬟也没瞧见。索性就坐在凉亭里,单手支着头,闭目养神。
晚风一吹,满庭院的花香袭人,酒劲儿上头,整个人就如同置身云端,漂浮不定。
不知何时,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风铃声,一条丝带被风吹了下来,刚好拂在她的面上。
赵泠刚要抬手将丝带拿开,左手腕立马被人从后面攥住,她身上乏力得紧,厉声呵斥了一句,可不知是醉了,还是花太香了,听起来竟然有几分憨甜。
手的主人翻身跃至亭内,将赵泠两只手圈在怀里,见她面色酡红,香腮粉嫩,唇似点朱,不出来的娇媚动人。让人忍不住想要亲吻,亵|玩。
赵泠只觉得唇瓣一凉,脑子轰隆一声炸开,当她意识到自己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调戏之后,忙要将人踹开。
可这人似乎早有防备,曲膝一抬,将她的腿压在下面,如此一来,她便动弹不得,仿佛案上鱼肉,偏偏刀俎还不知是谁。
她甚至觉得对方是萧子安,可转念一想,萧子安若要吻她,绝对不会这么偷偷摸摸。若是旁人,普天之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偷亲郡主?
脑中思绪万千,不过转瞬即逝,待赵泠再回过神时,身上的力道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她霍然从长椅上坐了起来,抓下覆盖在脸上的丝带。
手腕上似乎还有余温,火辣辣的疼着,她下意识摸着唇瓣,晚风一吹,酒醒了大半。
周围黑漆漆的,连半点人影都看不见,赵泠甚至怀疑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个桃花梦,梦一醒,梦里的人就消失不见了。
她觉得此处邪门,赶紧要离开,可转了好几圈,仍旧在原地绕,就在她第十次穿过同一条青黛道时,草丛里发出簌簌的声音。
还没等她惊叫,一道颀长的身影就落在她的面前,许温提着盏明晃晃的灯笼,立在青黛道上,轻衣缓带,仪表堂堂。
“好巧,居然又遇见郡主了,你这是要往何处去?”
赵泠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稍一犹豫,才道:“我……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郡主在九王府也会迷路?此前没来过么?”许温将灯笼提高,上下量了她一遭,淡笑道:“郡主似乎喝醉了,如若不然,下官送郡主回去如何?”
赵泠生怕再被人偷亲,赶紧点头应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许温倒也挺正人君子,将灯笼往她身前挪了挪,以便让她瞧清脚下。赵泠满脑子都是方才被人偷亲的清形,一阵晚风吹来,也不知冷的,还是心有余悸,竟然忍不住颤了一下。
“郡主冷吗?”
赵泠摇头:“我不冷。”
“刚好下官有些热,还望郡主莫怪。”许温将灯笼塞到赵泠手里,飞快解了外裳,往她肩上一披,“郡主若是不嫌弃,有劳郡主帮下官拿下衣服。”
完,他又顺手将灯笼接了回来,微黄的烛火一照,显得两个人的身影极修长。
许温不知有意无意,总是落后一步,这样一来,两个人的身影就一般高了,只要两人同时转过脸来,影子便“亲”在了一起。
赵泠毫无察觉,甚至觉得此人并不讨厌。想起萧瑜此前,许温家道中落,全靠陆家接济,这才活了下来。
想来寒门子弟能一跃成为中书令,私底下不知多么勤读苦学。她一向敬重读书人,遂问道:“大人此前一直在通州任职?”
许温道:“曾任通州知府,后来多靠纪王爷提携,调任到冀州,之后辗转去了豫州待了三月,正逢上一任中书令大人卸职,皇恩浩荡,便由下官顶替了。”
“原来如此,这天下有真才实学的人不少,可像大人这般年纪轻轻就当了中书令,还真不多见。现如今甫一入京,应该不甚熟悉衙门,有什么事,只管去寻萧二表哥。”
“萧二公子帮了下官很多,衙门公务冗杂,下官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若有机会,不知郡主可否赏脸,来我府中酌几杯?”
赵泠一愣,心想此人还挺直率,才第二次见面,就约她去府中喝酒,若不是风流孟浪公子,定然对她别有企图。
谁曾想,他下一句便是:“最好能将常宁郡主也带过来。”
赵泠突然了然,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当即笑着应道:“好,哪日大人空闲下来,我定然邀了表姐,一同上门做客。”
正着,两人已经行至酒席,萧瑜正派人满府去寻赵泠,一见她回来了,立马冲了过来。
“泠泠,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急死我了!哎?你嘴唇怎么流血了?”萧瑜指着她的唇,余光扫过许温,忽怒道:“难不成……”
“不是的,表姐,你误会了!”赵泠生怕她误会,回头再拆散一对姻缘,赶紧道:“是我自己不心咬破的,多亏许大人送我回来。”
萧瑜将信将疑,把赵泠拉过来,满脸警惕地瞪着他。
许温微微一笑,顺手将灯笼递给了萧瑜身旁的丫鬟,这才拱手道:“下官前面还有些正事,便不多扰二位郡主了,告辞。”
语罢,他冲着赵泠轻轻一颌首,这便抬步离去。
他一走,萧瑜就拉着赵泠上下量,急声道:“没有哪里受伤罢?他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表姐,许大人是正人君子。”赵泠哭笑不得,有心给他们两个拉红线,遂又道:“许大人年纪轻轻便当了中书令,以后前途不可限量,虽家道中落,但他如今正值盛宠,以后光耀门楣也未可知。家里也没什么亲眷,还知根知底。”
萧瑜眨了眨眼睛:“怎么,你瞧上他了?”
“我是替你瞧上他了。”
“我?算了吧!”萧瑜连忙摆手,“我不喜欢文弱书生,再了,我母亲虽是陆家人,但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万一以后陆景和拿接济之恩要挟,许温肯定站在她那边,我才不要看人脸色过活。”
不知道为何,自从同许温见过一次后,无论赵泠走到哪里都能碰到他。
带着阿瑶出去买胭脂水粉,能在街头遇见,去酒楼吃饭,能遇见,就连去太后娘娘跟前请安,还能遇见。
可巧的是,每次萧瑜都在她的身边。如此一来,赵泠更加肯定许温爱慕着萧瑜,又经过一番听,得知此人作风极正,在通州,冀州,豫州一带广受好评。
但不会武功,是个青衣文弱书生。
可天底下不会武功的人多了,又并非人人都会才行。萧涣曾经私底下过来找过她,也暗示许温人品才情不错,也有意配给自家妹妹。
才过午时,赵泠正愁着如何下帖子去许府喝酒,隽娘急匆匆地外头进来,连声道:“郡主,不好了,阿瑶姑娘偷进谢府,被官府当场抓了起来,已经将人关入大理寺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什么?”
赵泠霍然站了起来,现如今谢府被抄家,已经被官府圈成了一片禁地,大门口上贴了封条,根本无人敢闯。阿瑶这时候闯进去,还被官府抓住,又是一桩棘手的事。
她放下毛笔,急忙披了件衣裳,派人去给沈公爷传信,坐了马车就往大理寺去。人才到那,离得老远就瞧见了阿瑶。
身后竟还跟着许温!
许温正侧首同大理寺少卿话,见赵泠来了,这便上前道:“下官见过郡主,听闻此人是郡主身边的侍女,也是义妹,下官便自作主张将人接出来了。”
赵泠摸索着阿瑶手臂,将她毫发无损这才大松口气,闻言,心里暗暗一惊。
但凡被关到大理寺这种地方,不脱成皮很难出来,更何况阿瑶身上还背着“谢明玉”的身份,不光大理寺,还有刑部,早就想拿她开刀了,只是不敢擅闯长公主府而已。
这个许温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光明正大地将阿瑶接了出来,甚至连大理寺少卿都对其毕恭毕敬。
“多谢,麻烦你了。”
赵泠道了声谢,让阿瑶先去马车里等着。
许温见她有话要,抬了抬下巴,示意大理寺少卿回避,这才道:“郡主不要误会,下官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正好来大理寺有要事处理,顺手将人放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赵泠不知他是真不晓得阿瑶的身份,还是刻意想讨好萧瑜身边的人,竟觉得放一个朝廷罪臣之妹出大理寺,不是一件大事。
当即好笑,又无奈道:“不管如何,多谢许大人了,此恩必报。”
许温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只不过……”
他从衣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递了上前,“那位姑娘擅闯谢府偷拿了这块玉佩,被底下的人收出来了。下官猜想,对她而言定然极重要,所以才不惜代价,闯入谢府。”
这玉佩并非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不过是谢明仪身前常挂在腰间的配饰罢了。他人去得悄无声息,半句遗言也没留下,谢府骤然被抄,阿瑶连他的一件遗物都没有。
想来只是寻件东西,留下来当个念想。
“多谢。”赵泠将玉佩接了过来,“阿瑶一向任性顽劣,给许大人惹麻烦了,回去之后,我定然严加管教,至于大理寺这边,若是有人寻了大人麻烦,只管推到长公主府便是。”
许温微微一笑:“无妨,事而已,阿瑶姑娘应当不是成心的,郡主便将人带回去吧。下官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告辞。”
赵泠点头应了,转身上了马车,又忍不住掀开车帘一看,见许温折身回了大理寺,左右的狱卒皆垂首候着,大气都不敢喘。
阿瑶把玉佩好生收了起来,这才比划着手势道:“对不起,郡主,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无妨,这次多亏中书令抢先一步将你接出来,若是你被刑部的人带走,连我也救不了你。以后可不许胡来了。”
阿瑶重重地点头,待两个回到府上时,夜色已经压了下来,她忽想起上回许温落了件衣服,早就浆洗晾晒好了,一直没机会还给他。
现在想起来了,便吩咐下人将衣服送去。
正用着晚膳,跑腿送衣服的下人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提溜着一只食盒。
“回郡主,衣服已经送到了,许大人,来京城时,带了个冀州的厨子,特意做了几道冀州的吃食,想先给郡主尝一尝。”
赵泠微微一愣,见食盒里装了一盘驴肉火烧,一盘烤乳鸽,像是才出锅,还冒着热气,问道:“许大人还了什么?”
“许大人还,阿瑶姑娘今日受了惊吓,晚上该喝着安神茶才是。哦,还有……”下人指了指外头,“还有一箱吃食,是冀州土特产,不仅给了咱们,还往纪王府送了几箱呢!”
赵泠了然,猜想许温爱慕萧瑜,所以想先从自己这里下手,于是便从善如流地将东西收下。她没去过冀州,但驴肉火烧和烤乳鸽都很好吃。
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她既然承了许温的情,也应该做点实事才行。
隔日就邀了萧瑜,一同去许府喝酒,恰好萧涣找许温有事,三人便一同前往。
管家回禀,许温正在书房处理公文,将三人引至大堂,这便退下。没一会儿许温就匆匆赶来,拱手道:“对不住,让各位久等了。”
萧涣放下茶杯,笑道:“无妨,衙门本就公务繁重,你甫一入京,定然有诸多不便之处,若是旁人定然手忙脚乱,可我听九王,你处理得游刃有余,反而像是在朝多年。”
赵泠心里一个咯噔,不知怎的,又想起谢明仪来。
就听许温笑道:“萧二公子过誉了,身在其位,必司其职,本官能为朝廷分忧,自然不敢懈怠。”着,又吩咐下去,让人设了酒席。
萧瑜原本就是过来玩的,一听又是吃酒席,当即就不乐意了:“一点花样都没有,天天吃酒席,有什么意思?”
许温便问:“那常宁郡主有什么高见?”
萧瑜想了想,灵光一闪:“有了,咱们玩行酒令罢!听很有意思!”
“哦?那比诗词歌赋?”
“不比诗词歌赋,每次都是接诗有什么意思?”萧瑜笑眯眯道,“咱们玩点有意思的!我们拿个空瓶子转,瓶口转到谁,另外三个人就有权问对方问题,如果对方不答,或者答得不满意,就喝酒!”
萧涣道:“那不行,你和泠泠是女子,喝醉了不好。”
萧瑜想了想,便道:“那很简单,如果我和泠泠被罚酒了,二哥替我们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