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我永远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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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出了皇宫时, 天色已晚,白日下了一整日的大雪, 整条街道空荡荡的,雪天道路难行,马夫驾车出了宫门, 守门的侍卫一见马车上悬挂着印有长公主府的灯笼,二话不就开宫门放行。

    赵泠担忧太后娘娘的身子,近日一直闷闷不乐,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 马车忽然停住, 车厢剧烈地颤了一下,立马将赵泠惊醒,她此前在街头遇险, 之后每次出行都分外谨慎, 忙冲着外面唤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郡主, 前面有个人挡路!”马夫高声道,“看样子是个姑娘家!”

    赵泠闻言,抬手一掀车帘,果见地上伏着一道人影,农村妇人扮, 可身形却比一般的女子看起来更强壮些, 马夫自顾自蹦下马车,伸手拍这姑娘的肩。

    “哎,姑娘, 深更半夜的不回家,怎么在这挡……”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凌厉的刀锋闪过,马夫嘴巴大张,自口中汩汩冒出鲜血来,竟连话都未完,就被人一剑封了喉咙。

    不知从何处蹦出来十几名刺客,赵泠大惊失色,大声唤人,从四面八方立马闪现出五个侍卫,正是此前许温派来保护她的暗卫。

    十几个人立马纠缠成一团,赵泠趁乱爬出马车,扯着马缰绳调头,这里离宫门不算太远,只要惊动了御林军,这些刺客就是有三头六臂,今夜也插翅难逃了。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一个刺客飞身跳了过来,对着赵泠的喉咙一剑刺了过来,赵泠将身子往后一仰,顺势在马车里滚了几圈,长剑“铮”得一下钉在了车板上。

    赵泠趁着这刺客拔剑,随意操起旁边的矮桌,重重往他头顶一砸,登时鲜血四溅,她又随即抬腿将人踹了下去,还未来得及大松口气,一柄长剑迎面刺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从旁边探了过来,许温一手攥住剑刃,用力一绞,鲜血汩汩涌了出来,他是个文弱书生,并不懂什么武功。又手无寸铁,空手接了刺客的剑刃。

    赵泠忙道:“你不会武功,你快离开这里!”惊慌之下,她竟然忘了,一个不懂武功的人,到底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抵达她的身侧,又是如何能精准地攥住长剑。

    “郡主莫怕,有我在,任何人也伤不到你。”许温手腕一震,竟生生将剑夺了过来,一手护着赵泠,一手挥剑,还冲着左右呵道:“快去宫门口搬救兵,快!”

    一个侍卫应了声是,飞快地往宫门的方向奔去,许温则是抱着赵泠,一路穿过巷子,身后的刺客穷追不舍,赵泠一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里,两个人在深长的巷子里狂奔,隐隐还能听见犬吠声。

    脚下忽然绊了块石头,赵泠险些摔倒在地,许温手疾眼快,从旁扶了一把,低声询问道:“郡主,你有没有事?”

    赵泠摇头,才起身,脚踝一阵剧痛,又蹲了下去,抿唇道:“不行,我脚扭伤了,跑不动了。许大人,你也不懂武功,留在这里也是送命,自己先跑罢,别管我了!”

    “郡主的什么话?见死不救可不是我的作风。郡主,得罪了!”着,许温一手绕过赵泠的后背,半弯着腰,从她膝弯一操,直接横将人抱了起来。

    待赵泠缓过神时,两人已经往前行了数步,没想到许温看似是个文弱书生,没想到力气蛮大,将她稳稳抱着,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郡主,御林军很快就会赶到,郡主莫怕,天子脚下,没人能伤一国郡主。”许温长腿一抬,见前面有座破乱宅子,一脚将木门踹开,抬腿就进。

    赵泠道:“擅闯民宅,恐怕不妥,万一刺客追了过来,岂不是凭白无故害了别人?”

    “这宅子这般宽敞,定然是个有钱人买下的,又这么破旧,应该长时间无人居住。”许温如是道,三拐两拐将赵泠抱到一间空房。

    将人放到床上之后,又伸手将旁边乱七八糟的被褥推开,轻声道:“郡主莫怕,不会有事的,我出去看一看,你在此等我。”

    着,从床头柜上拽了根木棍,转身要走,赵泠从后面一拉他的衣袖。

    许温顿足,回身望她,满脸不解:“怎么?”

    “你别走,我自己……我自己害怕。”赵泠惊魂未定,脸煞白,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因为攥得太过用力,指尖都泛白了,“你别走,万一迎面遇见了刺客,你要怎么办?”

    许温深深凝视着赵泠的眉眼,许久,才低声道:“好,我不走。”

    他将木棍放了回去,一撩衣袍单膝跪地,道了句“得罪了”,直接捧起赵泠的右脚,赵泠惊呼了一声,脚上一凉,鞋袜就被他脱掉了。

    “骨头有些错位,我略懂一些接骨之术,郡主若是信得过我,我现在就帮郡主把骨头接回去。”

    赵泠一听,竟然这般严重,她垂眸一瞥,见右脚踝肿得跟馒头似的,怪不得方才跌倒,怎么都站不起来,原来是骨头错位了。

    她咬紧唇,点了点头。

    如此,许温便道:“好,那郡主忍一忍,很快就好。”

    赵泠忽拽他的手腕,颤声问:“会不会很疼?”若是特别疼,那她可以先忍着,等回府了再接也不迟,反正现在接上了,也不能走路,万一许温不靠谱,岂不是要受两重罪。

    许温微微一笑,颇为宠溺道:“放心罢,我不是第一次帮人接骨头,很有经验的。疼是有些疼,但我会轻轻的,就像是……这样!”

    他话音一落,只听一声清脆的“咔擦”声,骨头瞬间被他挪正了位置,赵泠甚至没有察觉,骨头就接好了。

    “光是这样还是不行,我现在去寻些工具,帮郡主包扎一下。”许温着,起身出了房门,很快便折身回来,手里抱着一棍新折的树枝,还有一卷白布。

    他此前以手接剑,手心处的皮肉都绞碎了,满手都是血,他赶紧往衣服上随意擦了几下,这才捧着赵泠的腿,仔仔细细地帮骨头固定住,又用白布,一圈一圈地包扎好。

    等做完这些,他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余光瞥见左手满手是血,又要往身上擦。

    赵泠忙拦住他:“别擦了,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许温愣了一下,点头应道:“好啊!”

    这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分明他手上的伤,远比赵泠脚上的伤严重许多,可一声不吭,跟个没事人一样。赵泠用剩下的白布,仔细帮他包扎好。

    轻声道:“我每次遇险,总是会巧遇许大人,如果不是相信许大人的为人,我都要怀疑是许大人从中作梗了。”

    许温微微一笑,叫冤道:“郡主,我冤枉啊!我就是有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谋害郡主。再者,我心悦郡主,怎么会忍心派人刺杀郡主?”

    赵泠道:“也许是玩一出英雄救美?戏文不都这么唱,公子英雄救美,姑娘以身相许。”

    “那我更冤,”许温抬了抬手,苦笑道:“我都受伤了,流血了,郡主也不肯信我?再者了,我若真想演一出英雄救美,怎会这般狼狈地出现在郡主面前?”

    赵泠不可置否,包扎好后,便要弯腰去穿鞋袜,许温却道:“鞋袜是我脱的,还是我帮郡主罢。”

    他着,又去捡了鞋袜,亲手替赵泠穿上,想了想,又道:“我会对郡主负责的。”

    “……”赵泠蹙眉,“什么?”

    “我,我会对郡主负责的。”许温抬眸,满脸笑意道:“姑娘家的玉足,除了夫君之外,不可让其他男子看了去,我今夜竟然看了郡主的足,便算是非礼了郡主,遂回头就向郡主提亲。”

    赵泠一愣,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可方才情况特殊,只是接骨头而已,于是摇头道:“你不必对我负责,过了今晚,我会将这件事彻底忘了。”

    许温却道:“郡主就这般讨厌我?嫁给我,郡主觉得很委屈么?我会倾尽全力对郡主好,哪怕让我与全世界为敌。”

    赵泠从来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并且觉得男人嘴里的一见钟情,其实就是见色起意。也不觉得许温是真心实意喜欢她的,于是便道:“不讨厌,也谈不上喜欢,我就是这样凉薄寡情的姑娘,现在你终于明白了罢。”

    许温笑了笑:“巧了,偏偏我是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人,郡主的凉薄寡情,在我看来,不过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其实郡主的心肠柔软得很。”他抬手,轻轻抚摸着赵泠的头,满眼的温柔,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我能问一问,郡主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么?可是有了心上人?”

    赵泠缓缓叹了口气:“我曾经满心欢喜爱过一个人,后来,我把他忘了。再遇见时,我恨他入骨,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剉骨扬灰了才好。”

    “后来呢?”

    “后来,他也如我所愿,一步一步地令我厌烦,恶心,让我对他的杀意,每日剧增。终于有一天,他把我忘了。”赵泠顿了顿,又想起坠崖后的那几日,“我曾经答应过他,如果我和他还能活着回家,我们就一起把所有事情忘了,从头来过。可是,我食言了。我曾经告诉他,一定抽空探望他,我又食言了,一直到他死,我都没有过去探望。”

    许温沉默片刻,低声道:“那敢问郡主,若是他还活着,郡主是要同他重新来过?”

    “我不知道,”赵泠垂眸,颤声道:“也许罢,可能此生我和他就是有缘无分。如果一定要心上人,如今的确没有。若动过感情之人,这十多年来,唯有他一人。”

    “谢明仪?”

    “嗯。”

    赵泠点了点头,出来之后,心里舒服多了,一直以来,她从未同任何人吐露过真心,也从未承认过自己的心意,也是到了后来,她才慢慢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讨厌谢明仪了。

    她曾经过的话,的确真心实意,只可惜,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她的心也仿佛死干净了。

    许温攥紧拳头,连脖颈上的青筋都抽|动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和酸楚,一齐涌了上来,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原来郡主对他有情。

    他抬手贴着赵泠的面颊,声音发颤:“郡主,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赵泠默默叹了口气,屋里光线昏暗,谁也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许温就是谢明仪,可她又怕自己弄错了。

    过了很久之后,许温才道:“今晚恐怕要委屈郡主在此过夜了,郡主放心,我一定会彻查此事,还郡主一个公道。”

    赵泠道:“查到了真相,又能如何?只要我一日不死,就难解太子的心头之恨。”顿了顿,她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倒不是她怕了太子,时至今日,太后娘娘病重,世子才出生,萧子安禁足,正在风口浪尖上,且不还有皇后护着太子,就是皇帝也不好轻易动了废太子的心思。

    换而言之,若是太子被废,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选,定然就是九王萧子安,而齐贵妃一向同赵泠不对付,日后指不定要作出什么事情。

    就以赵泠对她的了解,若是萧子安顺位。齐贵妃为了防止萧子安立赵泠为后,定然会想方设法将赵泠远嫁出去。届时,不是嫁给藩王,便是远嫁邻国和亲。

    这是赵泠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许温似乎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从旁温声宽慰道:“郡主莫怕,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倾尽全力保护郡主。若有一日,郡主掌握不了自己的人生,那就请郡主下嫁于我。我虽不是郡主真心喜欢的人,但我对郡主之心皎如明月,婚后定然相敬如宾,绝不逾越。”

    赵泠低笑了一声:“我的心都不在你那,你娶了我,不觉得委屈么?若有一日,我掌握不了自己的人生了,那必然没了任何依靠,你娶了我,不见得是件好事。”

    许温摇头,正色道:“我不觉得委屈,只要郡主答应嫁给我,我便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郡主不喜欢的事,我不做,郡主不喜欢的话,我不。郡主不喜欢的人,我定然视之为仇人。”

    赵泠愣了愣,随即莞尔:“我表姐曾,中书令大人不近女色,不懂什么甜言蜜语,如今看来,倒是我表姐误解了。大人这话,无论给哪位姑娘听,定然要掳获了人家的芳心。”

    许温也笑:“我也只对喜欢的姑娘,别人的芳心于我而言,半分用处也没有,也不值得我珍惜。唯有郡主的芳心,才是无价之宝。”

    即便冷静如赵泠,也忍不住红了脸。她也曾是人人称赞的天之骄女,也曾娇蛮张扬过,可是后来,渐渐被磨平了棱角,心境如同一汪死水,今夜却突然春波荡漾起来。

    她记得,谢明仪也曾经满脸认真过类似的话,心里某种预感越来越强烈,她甚至忍不住抬手去摸许温的脸,想将他的面|具扯下来,可又怕是她自己弄错了。

    “好了,夜色很深了,郡主先休息一下,等明天天一亮,我就将郡主送回去。”许温嫌这里的被褥脏,脱了衣服盖她身上,轻声道:“今夜的事,郡主莫插手,全权交给我处理,我会给郡主讨回一个公道。”

    许温果真言出必践,翌日一早,将赵泠送回府后,回府匆匆换了身衣服,便入宫面见皇上了。

    昨夜惊动了御林军,当场将刺客尽数抓获,因为这些人都是死士,一落网就咬舌自尽了,身上也没搜出来任何证据。皇上命大理寺少卿同许温彻查这些刺客的来历。

    找了仵作前去验尸,自然是一无所获。大理寺无计可施,只好把希望全数寄托在许温身上。

    许温做事倒也干脆,直接让人传了消息出去,是在刺客的尸体上,查到了蛛丝马迹,可以顺着线索,寻到幕后主使。又命人将尸体一起抬到一间地牢关了起来,不准任何人前去巡查。

    派了御林军埋伏在地牢左右,当夜便活捉了前来毁尸灭迹的刺客,严刑拷一番,果真招供了。

    赵泠觉得这一切太过顺利,简直就像是被人设计好的一样,她曾经当面问过许温,是否当真可以借尸找到幕后主使。

    许温摇头:“自然不能,诱敌而已。”

    赵泠又道:“那你怎知,太子会相信你的话,又一定会派人过来毁尸灭迹?”

    许温笑道:“这个就不在我的考虑范畴中了,那招供的刺客原本就是我派出去的人,至于供词,也是我提前交代好的。人证物证具在,太子跑不了了。”

    赵泠只觉得一瞬间如遭雷击,怎么都没想到,一向光明磊落的中书令大人,居然也有不择手段的一面。

    如此一来,太子岂不就是案上鱼肉,刀俎偏偏是个文弱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