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恨错了人
铁证如山, 由不得太子狡辩,文武百官议论纷纷, 京城谣言四起,多是心疼赵泠无辜受人迫害,皇上原是下令封口, 禁止消息传到太后娘娘的耳朵里。
思及世子年幼,遂算对太子从轻处理,也不知是谁嘴快,太后得知后勃然大怒, 让人将皇帝传诏来, 好一通训斥。
称谁来求情也不行,这次必须要还赵泠一个公道不可,皇帝一向孝顺, 见此事闹大了, 当真起了废太子的心思, 暂且让太子回东宫思过,勒令其不准踏出东宫半步。
皇后娘娘又急又气,曾经去御前求过,皇帝当场摔了茶杯,指着皇后的鼻尖骂道:“你竟还有脸过来求!都是你教养出的好儿子!你以为赵元嘉是什么人?她可是朕的长姐, 太后膝下唯一的嫡出公主所生!你们暗地里怎么争斗, 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太子倒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行刺元嘉!这还好被人救下了, 万一元嘉出了什么事,岂不是当场要了太后的命!”
皇后忙跪下,哭求道:“皇上,这事的确是太子的错,可太子也是皇上和臣妾膝下唯一的孩子啊!他的太子之位,还是先皇亲定的,皇上即便不顾念着太子的好,也该想想先帝啊,皇上!”
“还有脸?你以为元嘉是个蠢的?她能不知道是谁背后害她?她忍气吞声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太后?”皇上怒火中烧,厉声呵斥,“自从晋阳死后,太后的身子骨一向不好,若不是有元嘉陪在太后身边,太后恐怕早就随晋阳去了!若是元嘉出事,把太后气出个好歹来,你要天下如何看待朕!又如何看待朕的太子!”
顿了顿,皇帝复坐下,冷眼剜着地上的皇后,又道:“不过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太后的意思是,要还元嘉一个公道,并无废太子之意。太子被朕关在了东宫,你现在就派人传消息过去,弄个替罪羊出来。哪怕是千刀万剐,剉骨扬灰,都替太子受了。只盼能消下太后的心头火。”
“多谢皇上,臣妾就知道皇上是疼宠太子的,太子自幼就养在皇上身边,虽各方面都不甚出众,但却是个极有孝心的。”
皇上冷笑:“是啊,有孝心到派人刺杀皇姑姑唯一的女儿,朕日后若是不顺了他的意,他是不是要造反啊?”
皇后娘娘大惊失色,忙磕头求道:“皇上,太子决计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臣妾敢用项上人头保证!”
“行了,有空就多想想,怎么缓和同元嘉的关系,万一元嘉这次不依不饶,直接闹到了太后那里,且不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随便在太后面前掉几滴眼泪,朕都保不住你们!”
待皇后离开后,皇上传了身边的内侍总管询问:“许大人现在何处?”
“回皇上,许大人正在大理寺,是否要传他入宫?”
皇帝略一思忖,点了点头,又问:“派去长公主府的太医回来没有?”
“回来了,正在外头候着,听长公主府连门都没开,直接将太医拒之门外了。”内侍总管着,还斥了一句,“元嘉郡主现如今行事太过狂妄,仗着太后娘娘和皇上的宠爱,越发无法无天了。郡主哪里是让太医吃闭门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不领皇上的情!”
皇帝冷笑:“你一个老奴才,你懂什么?她这是跟朕耍孩子脾气呢,也罢!”顿了顿,又道:“去派人挑些补品送过去,这回务必要把东西送进长公主府的大门,再派人去太后那递个消息,就元嘉郡主身体无恙,待修养两天,便入宫请安。”
“是,皇上。”
长公主府。
赵泠遇刺时伤了腿骨,大夫的意思是,幸好及时将骨头接回了原位,否则以后就是将养好了,也不能再跳舞了。
阿瑶自责不已,总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郡主,哭了一整晚,眼睛都哭肿了,守在赵泠床边,哪里都不肯去,连晚上睡觉,都不肯走,还要拉着她的手。
赵泠行动不便,虽不能出府,但外头的消息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她一受伤,纪王府忙派人送了补品过来,萧瑜来了两趟,就连宁国公府都送了一份来。
武陵侯府的老太太一听赵泠遇刺,险些丧命,别提多高兴了,就差派人放十里的爆竹,后来还假模假样地差人过来探望,赵泠连个门都没让赵家的人进,更加看不上送的那点薄礼了。
她知晓这些还不足已让皇上废太子,只是听闻,许温在朝廷上当众提出此事,声称必须惩处太子,以还赵泠一个公道。
如此施压,皇上也左右为难,一面是太后,一面是太子,如今之策,只能多方斡旋,甚至派人过来探赵泠口风。
赵泠一个也不见,命人将府门关好,就连条狗都不让放进来。太子此人睚眦必报,这回若是皇上再不惩处,万一太子哪日卷土重来,那要如何?她也不会好运到,每次都有许温千里迢迢赶来相救。
许温估计也是这么认为的,遂这次下了狠手。没过两日,领兵搜查东宫,竟在东宫后院里翻出一件龙袍来。
皇上可以容忍自己的儿子对其他皇室宗亲下毒手,可决计不能容忍他羽翼未丰满前,就觊觎皇位,当即勃然大怒,一道诏书,将太子贬为宁王,即日起遣送至封地,若无皇命急召,不得踏入京城一步。
这件龙袍且不是不是太子自个儿埋的,反正许温最终的目的达到了。太子倒台之后,皇后娘娘一病不起,整个京城风雨飘摇。
前朝大臣们人人自危,不敢轻易站队。似乎九王萧子安一家独大了。
至了晚时,皇宫里派人传讯,是太后午时病发,嘴里一直念着晋阳长公主,皇上得知后,直接派人抬着轿辇,将赵泠抬入了宫中。
赵泠由两个女官搀扶着下了辇车,一入殿门,迎面便是一股浓浓的苦药味。
太后缠绵病榻许久,人也没了精神气,嘴里一直着胡话,离得近了,才听见她念着:“晋阳,晋阳,哀家的好女儿,你怎么跑得这么快,你慢点跑,别摔着了,晋阳!”
“外祖母!”赵泠眼眶一湿,忙扑至床边,攥着太后的手,哽咽道:“外祖母,你醒一醒,我来看您了!”
太后缓缓睁开眼睛,混浊的眸子里渗着眼泪,伸手缓缓抚摸着赵泠的脸,温声道:“晋阳,你总算过来了,哀家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哀家了。”
赵泠哽咽道:“外祖母,我是泠泠,我是晋阳的女儿赵泠,你好好看看我,外祖母。”
女官也忍不住落了眼泪,从旁轻声道:“太后从中午开始便是如此了,谁也认不得,就只记得晋阳长公主。郡主,您不如就应了太后的意思,也好让太后放宽心。”
赵泠点头,又道:“我是晋阳,我来看您了!”
“晋阳啊,你不孝啊,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不知道过来看看哀家这个老母亲啊!”太后落了眼泪,抱着赵泠哭道:“哀家的心头肉啊,你可想死哀家了,哀家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把你给盼来了。你不孝啊!”
赵泠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也忍不住难过起来,伏在太后怀里低声哭泣,太后拍着她的后背,一遍遍地念着:“晋阳不怕啊,晋阳不怕,有母亲在,谁也不能欺负你,晋阳啊,晋阳,我的好女儿,母亲对不住你啊!”
“您别这么,都是做晚辈的不孝顺,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太后却仿佛魇住了一般,自顾自地念着:“当年是母亲不好,本以为驸马爷死了,还能再替你寻个更好的,谁知道你这么死心眼,竟然终生不二嫁了。”
赵泠一愣,从太后怀里爬了出来,身边的女官一听,立马便知大事不好,忙上前道:“太后,太后,这位是晋阳长公主的女儿,元嘉郡主,太后?”
“你不要话。”
赵泠抬手断女官的话,正要再听几句,外头忽传来一声高宣,“恭迎皇上!”
女官立马转头快步行过去见礼,赵泠只好跟着起身行礼,皇上三步并两步迈了过来,伸手扶了她一把,轻声道:“泠泠,你腿上有伤,就不必多礼了。”
赵泠坚持道:“先君臣,后舅甥,臣不愿落了旁人口实。”她径直跪了下去,恭敬地行了大礼。
皇上面色一凝,有些不悦,可很快又将人扶了起来,“泠泠,舅舅知道这次的事,委屈你了,舅舅已经废了太子,难道还不够解你心头之气?你就一定要同舅舅这么见外?”
赵泠低眉顺眼道:“臣不敢。”
皇上蹙眉,原本以为废了太子,赵泠定然要感恩戴德,且不在太后面前好言相劝,最起码不会再揪着不放了。谁曾想竟当场碰了个软钉子。心中虽不悦,但又挑不出错来,又是在太后跟前,只好暂且先忍着。
“今夜派人唤你过来,的确是太后思念你母亲之故。你也看见了,太后现如今身子不适,你切莫再任性妄为了。”
赵泠抬眸,轻声道:“难道在皇上眼里,这一切都是臣的任性妄为?那夜太子妃生命垂危,不是臣害的,她唤臣过去,也是想让臣保下她腹中的世子,臣也倾尽全力去保了。太子因此怀恨在心,当面斥责折辱,臣也不敢多言,背地里几次三番派人刺杀,这也是臣的错?”
顿了顿,她压低声音又接着道:“若不是臣福大命大,早就不知死过多少次了。这些臣都可以看在太后娘娘的情面上,落牙齿混血吞了。至于皇上所言,臣实在不明白,废太子的真正原因,难道不是许大人从东宫搜出了龙袍?”
皇帝不料赵泠居然如此咄咄逼人,当即一愣,很快便面露薄怒:“你是在指责朕?”
“臣不敢,臣也只是就事论事。”赵泠面色平静,让人看不懂她是喜是怒,“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臣先行告退了。”
皇帝道:“你行动不便,今晚便留在这里罢,你母亲去世的早,未能尽到孝道,你就在此多陪陪太后罢。”
赵泠应了声是,由宫人搀扶着去偏殿休息了。她夜不能寐,脑中一直回想着太后的胡话,总觉得其中大有隐情,可她又不能当面质问。
见外头灯火通明,招来宫人一问,原来太后醒了,皇上正在前头同太后话。赵泠想了想,终是起身,趁着宫人们都在前面伺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窗户底下。
隐隐可听见屋里传来的声音。
太后道:“皇帝,哀家这一阵子总是梦见晋阳,她就站在殿门口,背对着哀家站着,无论哀家如何唤她,她就是不肯回头。你,晋阳是不是还怨着哀家?”
皇帝道:“怎么会?晋阳最是孝顺了,母后别多想,养好身子要紧,泠泠的婚事,还要母后帮忙操持。”
“皇帝,哀家一直在想,当年你怀疑谢家不忠,命驸马爷当众揭发了谢家罪状,到底是对是错……”太后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似乎有些悔意,“哀家当年的确不满意驸马爷,遂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谢家也倒了,晋阳和驸马都去了,泠泠下嫁,受尽了委屈。这件事是不是该有个了结了。”
躲在窗外的赵泠只觉得浑身发寒,咬紧牙关才不至于发出声音,她怎么都没想到,当年居然是皇上授意的,可后来,皇上到底为什么要让她下嫁?
“哀家老了,也活不久了,现如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泠泠。”太后抓着皇上的手,提了个音,“皇上,哀家要你的保证,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必须善待于她,再不可逼她做任何事了!”
“母后定然长命百岁,太医好生修养,待来年开春便好了,母后放宽心罢。”
太后摇头:“哀家的身子,自己心里最清楚,哀家现在就要皇帝一句保证,哀家日后在九泉之下,也好安息了。”
皇帝无可奈何,只搪塞道:“朕知道了,朕会善待泠泠,不会让她再受委屈的。母后,您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明日儿臣再来探望。”
完,他起身欲走。就听太后又道:“皇帝,他是不是你的儿子?”
“……”
殿内一片死寂,就连赵泠都屏息凝气起来,她隐隐察觉,太后口中的“他”,也许就是自己猜测的那个人。可若是如此,那才是天大的一场笑话!
许久之后,皇帝才道:“母后,时过境迁了,人都死了,还问这个作甚?母后只要知道,这江山日后必然是子安的,就连泠泠也是子安的。”
“冤孽啊!”太后长叹一声,两行混浊的眼泪滚落下来,她对着皇帝招手,“你来,哀家还有最后两句话。”
皇帝稍一迟疑,缓步凑过去细听。
“皇帝,你薄情寡义,刚愎自用,谋害朝廷忠臣,设计逼死亲妹,甚至冤死亲生骨肉,以后必定不得善终!”完,太后娘娘剧烈地咳嗽起来。
皇帝神情木讷,许久,才低不可闻地叹道:“母后,您错了,不得善终的人,是谢家,还有晋阳,而不是儿臣。”
语罢,殿里忽然安静下来,赵泠两手捂紧嘴巴,才不至于当场哭出声来。
原来这一切都是皇帝的阴谋,是皇帝逼赵泠的父亲去陷害谢明仪的父亲,也是皇帝害得晋阳长公主失去驸马后,郁郁寡欢,英年早逝。
也许,皇上早就看出来,他的几个儿子没一个是善茬儿,当初赵泠从沈公爷手里得的那件衣服,原本就是一个幌子。
一个足够将谢明仪压在五行山下不得好死的幌子。
而所有人,在不知不觉中,当了一枚棋子,而赵泠自己,从来都没有恨对人,甚至做了一枚怨恨的棋子!
作为一切罪孽的承受者,谢明仪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他为非作歹多年,在京城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搅弄风云,最终落了个“畏罪自杀”的下场,就连一副好的棺材都没有。
尸体草草在乱葬岗下葬了。
而阿瑶也深受其害,饱受其苦,今生今世再也不能开口话了。
赵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偏殿的,冻得脸色苍白,仿佛随时随刻都要随风消逝,她才刚坐下,就听外头闹了起来,不知是谁高宣了一声:“太后薨!”
宫人的哭声瞬间响彻云霄。
她踉踉跄跄地推门奔了过去,就见殿外乌泱泱地跪满了人,女官哭着起身扶她,低声道:“元嘉郡主,太后娘娘薨了,皇上正在里面,您这个时候不能进去,且在外头稍待。太后生前最宠爱的人,便是郡主了,郡主可要节哀顺变。”
“外祖母!”
赵泠膝盖一软跌至地上,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外祖母,您不能丢下泠泠一个人,外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