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杀人的理由
关于那天的记忆他不剩多少,只记得杀人的恐惧一直盘旋围绕着他,将他折磨得快要疯掉了。他内心有一条尖锐的刀子在四处乱撞飞舞着,他越是想要自己平静下来,那把刀就越是冲撞着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他开始为自己的崩溃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他用双捂着耳朵,隔绝外面的一切声音,用力得快要将自己的脑门挤爆。
他一次次告诉自己,那是那些人活该,他们先威胁到他的人生安全的,所以他可以理所当然地杀了他们,他并没有杀人的意识,他是无意的,所以没有必要感到害怕,没有必要感到罪恶,也没有必要不安和恐惧对,事情一定是这样的,他亲铲除了罪恶
在耳边回荡着那雷鸣般轰隆作响的声音时,一个温润清凉的嗓音也传进了他的脑海,那是那一天他意识模糊间不多的记忆,“天,没有人是应该被杀掉的,就算他们中有滔天的罪恶,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给予他们罪与罚,因为要去除罪恶,双务必会染上污秽。”
那个男人用很轻的声音,粉碎了他一直麻痹自己的倚靠,他挣扎间唯一的浮木失去了
“天,你的没有脏,你没有杀掉他们,杀掉他们的是我”轻声的哄劝让人如摇篮曲般悠长清亮。
“天,世界上最需要勇气的东西,就是痛苦地活着,我希望你拥有那份勇气,背负自己应该背负的,选择自己应该选择的,微笑着活下去。”男人布满结实的肌肉的臂轻轻环绕着他,仿佛不允许那些黑暗和痛苦触碰他似的将他紧紧环绕在自己的怀抱中,他不知所措颤抖的身体,在他坚实的胸膛,温暖的怀抱中渐渐平静了下来,他在迷茫和恐惧中陷入了昏睡,在那个男人用怀抱和轻声的话语给他编织的世界中,在那个人为他撑起的那一片天空中,他用身躯给他挡住了这个世界袭来的滚滚黑流,守护了他那一个黑暗的漫漫长夜的所有梦境。
那个晚上他睡得并不安稳,只记得无数次醒来颤抖地冒着冷汗的身体都被他紧紧抱着,炙热的提问随着双臂过渡到他身上,男人低下头来,看着他的目光如月光沉静美好,“天,你一定可以看到未来的,所以,要一直守候着,那天的到来。”梦呓般的呢喃和低语,那样环绕着他的温柔目光,那样散发着午后阳光下的麦田的味道的炙热胸膛,那样花香馥郁的时刻,他忘记了杀人的恐惧,忘记了对明天的恐惧,忘记了那个不允许看到太阳升起的自己。
“在那个国家犯下杀人罪是要受很重很重的惩罚的,而我们又是以被驱除的罪名流放到那个地方的。”左天着那些话的时候还是面无表情,他不懂他的眼睛可以沉下多少悲哀和痛苦,才可以用置身事外的语气着那样的事,“那男人被以杀人重罪的罪名带走了,他们是被卡魂师的监狱构人员带走的,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要我浑浑噩噩过了很多天,我等到无数次陷入昏睡,在醒来时是白昼,再昏睡过去,再次醒来便又看见黑夜,这样的日子交替了不知多少天,我才记起关于那天的模模糊糊的记忆,那些人是我杀掉的呀,他为什么要替我承担罪过呢,不是要背负着自己的罪过活下去么,他的话怎么不算话呢?”那个时候的他脸上就已经有那种怎么样都看不透,读不懂的深切的悲哀表情了。
“他替我承担了惩罚,只是希望我能真正明白自己所背负的罪过,他的直面给了我无法逃避的理由,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也是第一次明白杀人要付出多沉重的代价,那个男人我能看到明天,那我便要守护着明天,那个男人要我活下去,那我便要带着他的希望一同活下去。”他看着泛上雪花的寒冷的夜晚,一切都在白色绒毛的飞舞间变得朦胧了,“我不会再允许自己杀人,也不会再允许有和我一样的人出现,背负着杀人的罪,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那句话时的表情如曙光贯穿了那整个夜晚,他无法理解左天年龄中的坚定来自于何处,也许他就是那个孩子口中的那种背负了很多罪却什么都感受不到的人,但也许他也是他口中的那个明明很冷很麻木,却还在求救的人,但那个男孩那个时候的眼神给了他莫名的勇气,可也是在那个夜晚,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坚定,在现实的残忍中化成了碎片。
首领像是早就预料到他的这个举动,老早就派了卡魂师拦截下他运送出去的那些伤痕累累的孩子,他将那些奄奄一息的人丢在左天面前的时候他眼中的死水终于有了颤动,那个看起来怎样都不会对命运下跪的男孩眼中流露着恳求和痛苦,他没有哭,可却比哭泣更让人感到心脏抓紧的痛楚。
他无力地抱着首领的腿,悲声道:“我不想杀人啊他们穷凶恶极,可他们在走到这一步之前也曾有过向往和信仰,他们也曾经那么努力地活着,为什么要杀掉呢,那么拼命地想要活下去的他们?”
左天,他们活得比任何人都辛苦,他们比任何人都可怜,为什么还要他们承担杀人的痛苦和麻木,承担杀人的罪过和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沉重呢?在目睹那一幕之前枫斗从未想过,一个没有在哭泣的孩子祈求时候的神色,会是那般地压抑,那样的破碎,他眼中的疏忽和冷淡,以及波澜不惊的承载着死水的眼睛都在那时被撕裂了,他近乎崩溃地祈求首领,出来的句句话都似针,扎进每一个人的心中,蔓延开丝丝缕缕的痛。
他,杀人到了麻木的人根本没有在活着,汲取了死亡之气的他们比刀下的亡魂更像尸体。
他,他不想变成那样。
他,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活下去,他有着无法死去的理由,但也有着无法杀人的理由。
他,你们杀了那么多人,一直都过着行尸走肉的舔血生活,会不会害怕,哪一天老去之时回忆这条路,看到的只是遍地的荒野和白骨,以及那浓重的血腥味,除了死人和荒骨,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若是他的神情还让人心生怜悯的话,他的肺腑之言毫无疑问触到了首领的底线。
首领将他扶起来,脸上的笑容很冷淡,他,行尸走肉很可怕么?我让你看看哟。
当着他的面,在他面前,首领将那一个痛苦不堪的孩子砍成了肉泥,血液飞溅在左天呆滞的脸上,首领的眼睛血红而带着无法抹去的狂意,“看到了么?看到他们奄奄一息的模样了么?对于他们来死亡才是解脱他们很努力地活着,别开玩笑了!”每一刀,他就一句话,将左天对现实的天真粉碎在了蔓延开的朱红色中,“他们活着,只是因为没有勇气去死罢了!”
他那充满恶意的笑一直持续着,一个接着一个地将那些孩子砍成肉泥,他们都没有见过如此失去理智的首领,也许是那个男孩的话让他愤怒了,也许是他天生的干净让他想要将之染上污秽,直到左天捂着耳朵痛苦地皱着脸,他还在大叫着,“这些人都会死就算不是你亲杀,他们还是会死!他们可都是因你而死啊,可你现在看都不想看!”
“你想减少他们死去的痛苦么?亲自拿起刀吧,我杀和你杀,只有结果是一样的吧”
左天只是一直捂着耳朵摇头,仿佛那样就可以拒绝他恶魔般抨击人心的话语,直到首领亲砍掉最后一个孩童的头,左天也没有能如他所愿拿起那把刀,他又像是早就料到那个结果一样鄙夷地笑着,强硬地抬起他的下巴,让那个瞳孔都在抖的孩子直视他的眼睛,“没法杀人?你别骗人了,你只是不想自己的脏而已,自私而虚伪地想要保护那个干净的自己,将罪恶污秽给别人承担而已,胆又自私,放跑了他们之后你其实还是无法拿起刀的吧,这样的你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
首领带着一群人走了,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和惨烈得无法直视的现场,他想些什么,可走近他时看到那个表情时却僵在了原地,因为他从那孩子身上看到了黑暗,世界上最深邃的黑暗,世界上最凄离的破灭,那是他生命的支撑,生命的信念都在刹那间被破坏粉碎掉之时,已经无法允许自己作为人来活下去的时刻,才会拥有的表情。
他明白了首领那个孩子眼中还有希望之光是个好苗子的意思了,将那最后的一抹最坚韧最难以抹杀的希望变成绝望之时,就是他化身地狱罗刹的时刻。
最后的那一抹希望也许是他生命的全部,是灵魂的本质,而若能将那也染成黑色,那么那个人身上一定有着爆发出来的憎恨和最强大的力量,他会变成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镰刀,死神的镰刀。
他那个时候的眼神,阴沉,晦暗,无光,黑色深渊藏进了他的眼睛里,他以为那个孩子就那么废了,但一个月后,左天从一个月的暗室禁闭中出来,从不吃不喝不睡到接受一切,他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触碰到阳光的那一刻他竟然在笑,那是毫不虚假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而那些阴沉的东西好像都被他消化掉了,他从他身上只看到了平静,以及风轻云淡,和那血泊中哭喊祈求的孩子重合在一起,彰显出一种惨烈的血性之美。
他真正对左天好奇起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