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战斗(下)
齐天邪坐在原来的空室内,半梦半醒间,有些失魂落魄。
他现在不大清楚自己在这个地方是做什么来了,调查冷玫和卡耶尔,遭遇各种各样奇怪的事情,这些似乎都不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有些好奇,他怎么会活成这个样子呢?一个生性自由洒脱,并把和平奉为人生目标的他,怎么会遇上那么多奇怪的事情呢,遇上那么多奇怪的人呢?他到如今都还想不通,他究竟为什么会有,自己不敢回忆的过去?
一切追其本源就又是另外一场漫长的回溯梦境,是非对错间答案早就深埋黑色土地下,留给他的只是迷茫和纠结。
又要逃么?
他是可以立刻马上从这个地方离开的,即便冷玫他们需要他,卡耶尔需要他,就连萧若萧冰都需要他作为钥匙去开启那扇门,他还是可以逃开的。撇下他们做出一系列选择背后的故事与原因,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追求的目标,他们的每一个选择的背后都有其难处和痛楚,可那与他无关。努力地理解别人的经历,试图感同身受然后被当成祭品祭奠过去的美好和颓败,那种痛苦他尝过了,不想再尝第二次。
萧若他是一个很幸福的人,他想那是来自于她认为他可以将自己的信念贯彻到底,他活得很简单,很实在,他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却能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有着大多数人都有的胆怯和畏惧,可他从不害怕面对懦弱的自己。
敢于正视怯弱的自己,也能在适当时,给自己一个逃避的理由。
他确实逃开了很多东西,为了所谓的自由,他逃开了家族责任,而为了让自己可以活得更加舒服些,他逃开了卡魂师变强的义务,而如今,此时此刻,在这个地方,他想要逃开的是,过去的回忆。
他不觉得他自己是萧若口中形容的那种人,自私,怯弱,退缩,半途而废,这些词语都可以形容他的人生态度,五年前的那一天他没有躲开,而这一次,他能在意识到危险的警告之后,全身而退么?
“怎么就那么窝囊呢?”抓着自己的头发,他陷入了苦闷的深思中。
枫斗盯着坐在地上抓着自己脑袋的他,目光晦暗,不明深意的笑容挂在隐没黑暗的脸颊上,突然,他的眼神变了,从漫不经心变成了出鞘的冷剑,瞬间的改变毫无时间的间隔,好像他一开始就是以随时要扑出去的狮子伺,用漫不经心来作为掩饰似的。
笑面虎,萧若曾经在心中这样形容过枫斗。
叫了一声齐天邪,他的声音有些紧绷,“把气息隐藏起来,有大家伙要来了哟。”隐隐笑意一直挂在嘴角。
齐天邪睁开眼睛,第一次看到如此警惕的枫斗,不明原因,还是先控制了自己的气息,平缓呼吸和心跳,卡魂师的感官能力都比常人要好,而由于魂灵卡力量时时存于体内,他们全身上下都会有卡魂师特有的“味道”,那是一种不明晰也无法形容的气息,是长期的力量熏陶积淀下来的气质和特征,这让很多卡魂师在初次见面时就能认出对方的身份,与此同时也有诸多不便。于是为了防止卡魂师气息的泄露,有人研发了隐藏气息的方法,用精神力去控制身体内的一切,感受自己血管内力量的流动,将之压制下来,感觉和憋气差不多,但过程比那要复杂。
齐天邪收敛了自己身上的气息,突然想到,再见左天以来,他就像一个普通人,没有表现出任何卡魂师的特征和气息,越是厉害的人就越难掩盖自己的强大的气息,清楚左天实力的他明白那个人绝对不是可以简单地收拾控制就能将气息隐藏起来,这就像背东西,将原本散落在身体各处的东西暂时以控制的方式背起来,有人背起的是一个包袱,而有人背起的是一座山。脊背再硬也是肉和骨头,撑不住也是理所当然的。
将烛台上的火光吹灭,他随着枫斗来到了接近空室入口内,背靠着墙壁等着危险的路过。齐天邪继续着刚才的思路,以前的左天完全没有办法隐藏住自己的气息,而如今他身上干净无尘,只有两种可能,不是左天变弱了,就是他已经不是卡魂师了。
不是卡魂师这种事情,可能么?
卡魂界是一个无边深渊,一旦落下去就毫无可能重新爬上那高耸的悬崖,认清了事实的人会努力减缓自己下坠的速度,而要与之脱离关系,则是只有通过死亡才能实现的事情。
通过灵魂剥离将魂灵卡从身体深处分割出去,那个被称为自杀的死亡仪式,难道也已经发生在他身上?
阻断他思绪的是一股无形的压力,脑袋中仿佛有什么在隐隐压迫着神经,宛若突然置身于珠穆朗玛峰峰底所感受到的压倒性的威严和逼迫,这一些都来自于从血池方向疾步走出的十多名黑衣人。
黑色斗篷,黑色面具,可以自由地融入黑色的人,带着无边的戾气和血腥味,他们疾步走出,直接掠过了他和枫斗所在的空室,这些人就是打乱了冷玫他们的计划,并且将萧若和他逼进那个循环森林中的人,可齐天邪心中有一种更强强烈的不安,那种尖锐的直觉并没有来自于这些黑衣人身上的危险气息。
他的头突然很痛,耳边仿佛有震耳欲聋的钟声在沉重地回荡着,他的理智跟不上直觉和预感,认知跟不上眼睛所看到的事实,所以那一刻,他只能呆在原地,茫然地看着黑衣人们逐渐远去的背影。
因为他看到了杀海。
带着和其他人不同的白色面具,偏侧头似乎想要望向身后的脸部轮廓昏暗中难以看清,对于他来却清晰得无法辩驳。
因为熟悉,所以一个背影,一个轮廓,就足以让他认清楚那是谁。
他竟然也没死并且还和他与左天同时在这个地方出现。
他嘴角有自嘲的笑意,他察觉到了隐隐在脑海中灼烧的回忆传来的清晰痛楚,也渐渐感受到了现实的满满的恶意,他刚刚还在为五年前发生的那件事,那件自己想要回避的记忆而失神,现在却发现,记忆中自己以为已经离开世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这是那条想要掩盖住的伤疤破裂的痕迹,预示着其必将被狠狠撕开,然后血肉模糊地呈现在面前的将来,而这一次,他注定,无处可逃。
是啊,生命中总有那么些东西,是怎么逃都逃不掉的。
杀海,左天,星沉他们三个,曾经是他年少时期,获得的珍贵情感的来源。
在每个男人都还被称作少年的时期中,都会收获一份或者是几份这样的感情,感情的名字,叫做兄弟。
你们可以一起逃课一起爬墙,一起打架一起面对非议,在有误会的时候大打出头破血流之后又能一同看着夜空聊着不切实际的梦,最炙热的情感从来都不是通过嘴巴出来,所谓的情谊,都是通过一点一滴的时光渗透,洒满了那一整段青葱岁月。
兄弟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就是这样的存在。
而他们几个之间感情,看起来没有那么热血也没有那么浓烈,却在平稳中衍生出入骨的情谊,他们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完全不同的过去和将来,也许是因为那段友情是建立在卡魂世界那个力量和功利如惊涛骇浪将感情摧毁的汪洋大海之上的缘故,他觉得很难得,也很珍惜。
可尽管他们在波涛汹涌的海洋中建立起了一座城堡,最后还是被浪涛吞噬,就像海市蜃楼般繁华的一场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