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祈求
夜深了,黑暗无边,长夜好似一场看不到终点的旅途,一个没有尽头的地狱,在那其中,没有期望可言,没有追求存在。
在没有黎明的黑夜,没有尽头的地狱中,追求和希望是毫无意义的,如同等待着自己的幻觉,尽管知道那是虚假之物,尽管知道追到最后只能握住虚空的身影。
人只有被承诺了美好的目标,才会有追逐的勇气,之后便能以目标为核心,燃起燎原的希望之火,若一条路,从一开始就知道是黑暗的,从一开始就明白不会有光的话,也就不会有追求,更不会有希望。
那是只能被烧成绝望的危险之物,在片刻温暖身心之后,会以更沉重的痛,更凌厉的伤,凌迟着原本就支离破碎的灵魂。
可是会不会有人,就算知道幸福的祈愿会被现实燃烧成灰,依旧克制不住自己,在茫茫黑夜中去寻找光明呢?
会的。
左天告诉自己。
黑夜太长,地狱太黑,就算知道不会有终点,不会有救赎,也想要去拥抱那份,只能变成绝望的希望。
那是黑暗中的火星,迟早要陨灭,却足以温暖灵魂,支撑着渡过漫漫长夜。
知道在那之后,失去的痛楚会来得更强烈。
知道那之后,绝望和麻木,会来得更沉重。
那为什么还要去追逐?
因为实在是太美了。
他自己是这样的人,索卡西也是。
男人躺在病床上,睡得很浅,各种仪器在一旁报告着他身体的情况,窗外的寒空遍布阴霾,弥漫着红色的雾气,像是老天哭泣的眼睛,妖娆美幻,却狰狞刺目。
收回视线,索卡西已经睁开了眼睛,他在术台上,身体内的血被来回换了三次,在那样的身体状况下还能醒过来,对于他而言,是永远无法克制住的悲伤吧。
很可怜的男人,一开始就知道乞求爱和温暖不会有结果,却还是止不住地去靠近,即便知道了湮灭失去的结局,却忍受不了一个人在角落舔舐伤口的孤独。
像受伤的兽。
希望像幻觉一样美,迟早破碎,到破碎前的那个瞬间,对于浸泡在黑暗和绝望的人来,已经足矣。如同烟花,每一声都穿透黑暗,每一次绽放都让人惊叹,烟雾迷茫中,每一次绚烂仿佛都被夜空记住,而繁华落尽,注定苍凉荒寂,寂寞的更加寂寞,冷清的更加冷清。
索卡西的眼神空洞呆滞,恍若那副身体之中没有名为灵魂的物体,到今天为止,他终于失去了一切,被抽空了一切。
无论是被伤害的过往,伤害过自己的人,爱着自己的人,他所祈求的东西,他所憎恨的东西,全部离他而去,他所剩下的,便只有空虚。
“当时请你帮助我们的时候,确实调查过你的过去,也确实知道世界上除了你没有别人可以入侵那座城市,本来只是想要地图,没想到后面惹来了那么多麻烦,我很抱歉。”他的声音淡淡的,剑般的眉头微拧,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歉意。
“原本生命中就只有黑暗,我逃不掉,这不关你事。”空漠的眼神宣誓着名为索卡西的**中海一般的孤独,无论是力量还是命运,他连憎恨的对象都已经失去,内心和灵魂的空洞无法填补,迟早有一天会像废纸般被这个世界抛弃。
“摧毁了自己的力量的你,好像连活着的意志都一同撕掉了。”左天瞥了一眼门口墙壁上禁止吸烟的标志,点燃了一支烟,没有抽,任由红色火星将其燃烧成灰烬。“你的记忆和力量如同螺旋般相互缠绕,那其中有被爱的记忆,有被伤害的记忆,有温馨的记忆,也有憎恨的记忆,尽管你不想承认,但那些记忆都是和你所拥有的力量连在一起的,如今你毁掉了自己的力量,并非想看自己是否可以得到救赎,其实你只是想要放弃一切吧。”
因为撑着满是伤口的灵魂活着,是多么凄惨的一件事情。
因为无论如何都忘不掉,自己身上背负的罪孽。
“你又懂得些什么呢?”看也没有看他,仿佛对话是由索卡西体内的器拟成,由他念出来而已,“对于父母,我承认自己的憎恨和愤怒,心中却也有着焦躁,因为他们给予我的那个怀抱,是那么地温暖。后来我明白那个叫**,我不知道他们在想着什么,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了压下仇恨我一次次麻痹自己,原本以为这样就能够回去的
那天,若不是他醒来,我一定会将他们杀掉,死这个结局是固定好了的,谁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想要杀掉他们的我,是那么地肮脏,血缘不是我一个人拥有的羁绊,他们也承担着伤害我的痛苦和罪罚,我看不到,并且,将自己的心都染黑了。”
“我想。”烟雾缭绕中左天目光沉沉,透着不明的意味,“你应该知道,他们将你打出去是为了救你。因为当时那东西已经爬上来了。”
一句话完,病房内的空气犹如被冻住般,窗外传来沉闷的雷声和滴滴答答落雨声,打在防盗上,打在房檐上,滴滴答答,砸出一朵一朵的水花,将又刺又痛的冷,蔓延至整个世界。
索卡西沉默了很久,久到左天以为他已经陷入了睁着眼睛的睡眠时,他动了动嘴唇,表情不在如死水般无波,“当时就已经隐隐明白了,只是不愿意去承认。这只会让我背负的罪孽,更加沉重,无论如何都偿还不清的。”
他闭上眼,吞了口唾沫,喉咙很痛,如同被什么狠狠刮过一样,呼吸都有些堵,“他们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潜入了房间,我坐在他们脖子上的时候,怎么可能不醒过来。可他们还是装睡了,因为自己也在祈求着死亡,祈求着儿子将他们杀死,这是他们赎罪的方法么?真是可笑,那么自私的想法就能减轻我十几年的害怕孤单和痛苦么?在这一点上,我和我父母真的一模一样的。”
“你应该还记得吧,自己一开始向天空祈求的,是什么东西。”
丢下这样一句话,左天离开了病房。
喉咙更加痛了,压抑的情感要撕裂心脏般,袭来无法忍受的痛,他睁开眼睛,窗外的天空是暗红色的,淡薄妖冶,却也很美。
左天问他,一开始祈求的,是什么东西。
向这个没有尽头的地狱,没有未来的人生,祈求着什么。
想要被他们拥抱,想要被他们触碰,想要看到他们脸上温暖笑容中流露出来的爱意。
那些如流光般璀璨的东西会时不时划过他人生的无尽长夜,稍纵即逝,却给了他一个美丽的幻觉,美丽的梦。
尽管知道之后,梦碎的那一刻,痛苦会如千斤重锤,辗压灵魂。
看着暮霭沉沉的天空在视线中越来越朦胧,终于无法止住自己的感情,他将头埋入枕头,失声痛哭起来,将不曾露出过的崩溃和呜咽,将不曾流过的泪,不曾宣泄过的爱和痛恨,可以的话连记忆,也随着泪水一同流出。
他记得。
最开始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要——
看一场大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