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入夜
淡淡地笑着,这次没有了冷漠和嘲讽,恍惚间看到了回忆袭来,不沉不重,却乌云密布,仿佛一场永远都看不到光的极夜,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对于活着,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么让我给你讲讲一个关于活着的故事吧,”
那是他们两个都还呆在杀组织里面的事情了。
初见左天,他震惊于那稚嫩的面孔之下波澜不惊的平静,后来,他震惊于他所的话,那清澈的眼瞳中穿梭着的信念,如光,似剑,支撑着他伤痕累累的心。
他,每一个人,都应该有一次被拯救的会。
他,那些走投无路的孩子,他们也曾经挣扎过,为了活着,努力过,可是夜色太长,他们看不到光,迎来的就只有希望的消逝。
他还,他们今后人生的责任,他来承担,他们绝望的后果,他来背负,他给他们以拯救,若他们依旧跳入深渊,他会亲终结他们。
后来,首领当着他的面,一个个地将那些他想要救下的孩子杀掉。
他撕心裂肺地大喊,他悲怆到无以复加地祈求着,好似杀掉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信念,他的希望,他的支撑,他所相信的一切,都在那个晚上轰然倒塌。
那晚,他跪在血泊里,将头抵在尚且温热的血液中,绝望地沉默着。
直至首领将最后一个人杀掉,他都没有哭,那是枫斗第一次看见,如此惨烈的毁灭,左天身上令他好奇惊讶的光芒,在残酷的现实凌迟中,一点点熄灭,他痛苦,他哀求,却无法阻止,就像看着一个人掉入冰冷的大海,从最开始的挣扎到最后放弃掉,海水淹没了他的身体,于是他只能不断地往下坠,不断地往下坠
那个时候他便知道,迎接这个孩子的,只能是永无止境的黑暗,无论他有多坚强的意志,不管他有多强大的力量,就算他深入海底的时候依旧伸向天空,他都无法得到拯救,压垮他的,是他背负的那些东西,那些希望,那些思念,那些如同奇迹般,却十分易碎的梦。
他在左天身上见到过自己所向往的光芒,刺眼眩目。
却也在他身上见到过最深邃的黑暗,如同地狱的亡灵。
那件事情后,组织没有杀掉他。而是将他关了一个月的禁闭,首领他是个好苗子,因为那个孩子的生命中,似乎有着无法放弃的希望和信念,而当那些东西破碎撕裂的那一刻,他会变成无所畏惧的恶魔。
一个月后,他亲打开了关着左天的禁闭室。
那是正午,阳光温和灿烂,左天从黑暗中走到阳光下,眼睛被刺得发痛,闭眼抬遮挡阳光,久久没有睁开。
酸楚让他眼含泪水,却并未滴下,不知过了许久,他才拿开自己的。
那一天,男孩的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因为不见阳光,他的皮肤显出一种如纸般的白,不健康的白色中,唯有黑瞳依旧明亮,他看着他,脸上弥漫上一抹笑容,天真无邪,仿佛从心里洋溢出了喜悦,因为阳光,因为天空。
男孩对他,“好久不见。”声音清透,平静无波,夹杂着一丝冷意,他从他身边走过,留下目瞪口呆的枫斗。
他震惊了,因为他预料错了。
他震惊了,因为首领也预料错了。
那个很很,很瘦弱的身躯之中,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那份力量咀嚼了悲伤和黑暗,消化了绝望和痛苦,在他漆黑的眼瞳中沉淀成黑色的大海,波澜不惊,近乎诡异的平静。
他接受组织的训练,因为他们不可能放过他这样一个“有前途”的杀苗子,而左天,麻木地接受着那一切,苍白的脸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笑容,他平静地接受着作为孩子的生命中不应该存在的摧残和黑暗,平静地容纳一切。
那般平静不像死水般的没有波澜,而是仿若经过了惊涛骇浪之后于碧海蓝天之下接受阳光的那种云淡风轻,他会面无表情地注视完自己经历过的整个杀人选拔,看比他大几岁的少年是如何坠入地狱,走入无法轮回的修路之路,只有那时,他眼中会激起波澜,挣扎,破碎,黑暗的光,虽然痛苦,却依旧注视。
恍若初见的表情。
他会冷淡地完成所有训练,以极度的理智选出狙击暗杀中敌人会选择的位置,用令人诧异的天赋完成射击训练,体能训练一切的一切。
首领看到了那孩子身上深不可测的潜力,于是想要更加变态地将之开发出来。
他训练他的狙击能力,移动的靶子,一千码以上的狙击距离,劲风中的活靶训练,那对于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来难度太大,屡次失败。
于是首领再次拿人命来逼迫他,同样是和他相处的同伴,尽管成为杀之后大家都麻木而冷漠,但因为年幼,在各自相处时还会流露出破碎的挣扎和脆弱。
首领吃准了,人性的光芒,是左天想要守护的东西,于是那个孩子器人般的表情再次撕裂,他脸上都是怨恨和诅咒,眼睛猩红得如同要滴出血水来,他死死地盯着首领,盯着他脸上狂妄肆虐的笑容,流露着难见的怨毒,那样的表情,就是他直接举起中的枪将首领打死了也不会让人奇怪。
但是左天还是转身拿起了枪,威力有如猛虎的大口径子弹的自动枪,后坐力会把他的胳膊都废掉,那天狂风呼啸,他精准着击毙了视线之中的所有移动靶子,不管是目标移到了一百米外,两百米外,还是三百米外,直至距离超过了枪的极限,训练才停止下来。
后来的训练,干脆就变成了超极限的练习,让他用射程根本达不到一千码的狙击枪,去狙击两千米之外的移动目标,移动目标中会夹杂着跑着的人,或者是在根本无法打到目标的狂风中,让他打空中被跳伞挂着的尸体,其它二十多个跳伞,密密匝匝地混淆视线,上面都是活人。
但那样变态的训练,左天也没有一次失过,就算是超过射程之外的目标,他也会利用身边可以利用的一切达到目的,或是对子弹动脚,或是利用风。
枫斗听见首领的大笑,“哈哈哈,虽然进来的年龄不比你,但他是绝无仅有天才啊。”他这么,是因为没有看到,左天握枪把,扣下扳时的嘴唇的苍白和颤抖。
那天训练结束后,他没有立即回去,而是站在原地看那个男孩默默收拾着东西,转过身来,毫无血色的脸上,嘴唇已经被他咬出血了,发丝在风中狂舞,眼含杀气和愤怒,宛若刚刚吸食血液的怪物。
“我以为,你会直接开枪杀了他。”枫斗淡淡道,那个他,指的自然是首领。
“脏了我的。”他冰冷的声音有些无力,这样昏暗的生活,似乎就快到他可以承受的极限了。
极限?
地狱一样沉重的绝望和黑暗都可以消化掉的人,会有极限么?
“不对。你只是不想去死。”他杀了首领,自然无法活下去。
“没错,我需要活着。”那个时候他还不懂,存在于他体内的东西是什么,有什么支撑着他不顺从自己的心,又是什么,让他在因害怕和恐惧无力颤抖之时,还能准确地击中目标。
“你很怕吧。怕击不中,还是怕击不中之后别人死?”
他看他,已然恢复了平静,“有什么区别么?”
“再继续待下去,你会被毁掉的。”枫斗听到自己声音中的不屑和冷漠,不存在温情和关心,只剩下嘲讽。
这样的他,要怎么面对今后舔血的生活,作为杀戮者的第一步,就是要麻痹自己,对血腥味麻木,对生命麻木,对活着麻木,对自己,也麻木。但他在背道而驰,他真真切切着记着自己需要活着的理由,也记着自己不能随便剥夺别人人生的理由,本应该遗忘的事,在血腥和杀气重,被他更深更深地刻入了骨髓,就像一只飞蛾扑火失败后失去了一边翅膀的蛾子,依旧不改初衷,无所畏惧地去扑向光芒,一脸高兴地迎接未能彻底杀死他的毁灭和绝望。
这样的人,究竟在相信着什么?
“”他沉默。
“目睹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在自己眼前毁灭的感觉怎么样?”他太过平静,黑暗和挣扎将他包裹,他在深渊往下坠着,一直看不到谁将他拉出地狱,却因此更加强大,痛苦似乎变成了外壳,他从此刀枪不入,谁也无法再伤到他。
左天抬头看他,视线交错,一股电流窜过身体。
那个瞬间,从那稚嫩的容颜,猩红的唇角,漆黑的眼瞳中,他看到了世界上最无力的挣扎和最破碎的绝望,因为一句话他撕下了自己的伪装,露出那平静之下,令人触目惊心的狰狞伤口,他仿佛还能看见,伤口之下的白色皮肉,那是他自己都无法触碰的晦暗和绝望。
他嘴角还挂着苦涩的笑,表情却悲伤到无以复加,他眸子中的平静被撕开,汹涌而出黑暗潮水令人感到压抑而窒息,而他的表情,麻木,无光,痛苦,破碎,似乎一触碰,他就会被那些黑暗和沉重吞噬掉,似乎多一句话,他就会完全垮掉。
看着突然露出那样表情的左天,不知为何,枫斗突然很怕,很怕。
他身上的那抹光就在他眼前被撕裂,他想保护的人就在眼前被毁掉,不是不恨,不是不痛苦,也不是不绝望,他将伤痛和仇恨沉淀在了心里,再一次背负起那数名孩子的死亡,压得他很重,很重,伤口在慢慢撕裂,无论是灵魂还是心灵,都迎来毁灭般的痛。明明已经无法支撑,可他却挺直后背,绝望地站着。
眼前的他,分明在渴望着死亡。
那样站着的左天,多么倔强,又是多么地,令人怜悯。
撇开目光,他,晚饭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训练的基地在深山的入口处,建着仓库一样的巨大房子,往里面走就是一望无际的山林和悬崖峭壁,曾经有三个人试图逃进山林,首领予以无视,在有些人见到他的无视蠢蠢欲动时,他们便进山搜查,搜到了一具腐烂的尸体,还在一头巨大的野猪肚子里,发现两个人破碎的头颅和毛发,于是无数人当场呕吐。
深山路险,灵兽多,道路蜿蜒盘旋,宛若迷宫,事实告诉他们,进去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枫斗自然没有找死的念头,这几年已经看到过太多太多,死在山里的人了,他带上一个饭盒,带着左天翻过了一个山头,来到一排的活动板房前。
“来这里干嘛?”左天疑惑,他自然认识这里,为了供应训练基地的消耗而建起来的型饲养场,因为是临时的所以规模不大,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牲口和蔬菜,粪便的味道熏得人几乎找不到方向,夜色苍茫,视线似乎都被夜给麻醉了,朦朦胧胧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隐忍着胃的翻江倒海,左天跟着枫斗走进了另外一个仓库里,刚踏进去,平静的仓库就轰然响起撕裂的吼叫声,那是一只只巨大的猎犬,被关在一个个笼子里,隔着栏杆朝他们狂吠着,穷凶恶极,如同要将他们吃掉。
似乎是闻到枫斗身上的味道后,才安静了下来。
“组织里的人,用人肉来喂这些东西,逃进深山中的人,训练中被处决的人,执行任务时回收的尸体所以这些畜生尤其凶恶,看到陌生人,就像看到了食物,如果被它们追,千万别将它们当狼狗,它们比怪物还狂躁,也别当人,因为它们不要命。”
黑暗中的照明只有隔很远才悬挂在笼子前的昏黄灯光,他们走到最后一间笼子前,没有灯,里面安静地毫无人气,看起来只是个装满黑暗的笼子。
可就是那装满黑暗的笼子里,有两个闪亮如明珠的东西,因为太黑,所以反射着对面笼子的光之时,就显得很亮,于是毫无人气的安静,顿时变成了诡异,被一个善于潜伏在黑暗中的什么东西盯视的诡异。
但那双眼睛,比起猎犬的来,似乎又太了。
枫斗敲了敲栏杆,笼子只有一米高,冰冷的声音荡开后,从虚空的黑暗中传来了什么动物蠕动的声音,摩挲着垫着的稻草,在慢慢地靠近。
左天的眼皮突突地跳,太阳穴很痛,仿佛有热铁在灼烧着神经。
因为爬出来的不是动物也不是野兽,而是一个人,一个比他们两个都还要的孩子,双腿似乎无法动弹,只靠着上半身爬到栏杆处。
枫斗将饭盒递进去,男孩吃力地坐起来,脏兮兮的脸上浮出一抹笑容,那是非常稚嫩非常天真的笑,却在灌满着黑暗和野兽的咆哮的笼子里看到,那极致的反差令左天的心脏仿佛被揪住。
“你最近来得少了,我整天吃生肉,整个人都不好了。”男孩似有怨艾的瞥了已经坐下的枫斗一眼,打开饭盒后惊叫道,“有鸡腿和红烧肉果然漫长的等待会迎来好东西。”
男孩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要是你不拿筷子,我都忘记了自己是个人。不让这位哥哥坐下么?”
着就从低矮的笼子里朝左天看了一眼,刹那间他闯进了一双水眸里,清澈天真,拥有着所有孩子应该有的干净无邪,一点黑暗都没有。
心里堵得发慌,他看到男孩笼子前的大碗里,有着一大块血红色的生肉,碗很大,也很臭,碗底沾着无数次饭菜留下的痕迹,又黑又硬,和那些狼狗的碗没有什么两样。
“他不来的时候,你就吃这个?”左天感觉自己的喉咙中有什么东西在堵着,很难受。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男孩还了他一个清冽的微笑,在心底撞出了无数凹坑。
为什么,还能那样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