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斗拿起男孩挂在笼子前的碗到仓房外去洗，左天便也起身跟去，仿佛受不了那个男孩昏暗中干净明亮的笑容般。

    碗底很脏，这仓库里面都是畜生，自然不会有人给它们洗碗，一次次食物留下的痕迹就积累在了碗底，再遇到潮湿的天气，那样的碗中一定会生出无数蛆虫，所以枫斗拿出来洗。

    见左天盯着他，他便道：“八岁，半年前因为一次任务双腿断了，本应该被组织处理掉的，他服了首领，被当做猎犬养在这里，偶尔也去执行需要乞丐外表作为伪装的任务。”

    “开什么玩笑。”

    枫斗看他，眼眸中的惊愕和挣扎非常明显，他并非不相信，只是不敢相信。

    “原本是在一个守旧的部落中长大，那里有着培养杀戮者去祭祀自己的神祗的恶俗，他被父母献出当做祭品，接受了半年杀戮者训练后自己找到了组织，后面就在任务中双腿无法走动了。”将生肉踢到远处，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也一定是阴霾和暴戾，“首领要杀他，他自己有很多可以做的事，于是将他关在了有十多只猎犬的黑屋里，十分钟之后安静了下来，他们进去，趴在地上的他满身伤痕累累，身旁是狼狗们的尸体，他躺在血泊中，脖子有个很大的咬痕，奄奄一息。”

    似乎再也没有力气进去，枫斗坐在仓库门边，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有着不知是血还是泥的粘稠污迹，“首领可以将他当做一条狼犬养，毕竟有过杀的经验，用战斗力来弥补嗅觉的不足就够了。”他目光恨恨，“当时我不在这里，要是知道的话，我会亲杀了他。”

    “为什么？”

    “因为这个孩子，是我救回来的。”

    于是一切，就都在沉默之中了，如钢铁一般，滞重的沉默。

    他们走进去陪男孩聊天。

    他，“过几天有猎犬的训练，到时候可以出去。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光了，今早睡醒的时候从板房的夹缝里闻到了外面青草的味道，很香，是春天吧。要是我能出去都想直接啃了吃了。”

    枫斗，“这里附近有片海域，你可以试着祈祷下去海边玩。”

    “日出么？最想看的就是海上的日出了。不过我出去也不会有悠闲的时间吧，最近新人多，他们训练猎犬的频率也少了，连带着我也一起遭殃。”

    “你上次出去也没有给我带个礼物回来，弄点吃的，给我支撑个十天半个月也好吧。”

    “上次不是买了么，结果你一天就吃完了，哪来的十天半个月。”

    “我怀疑我的胃已经变成了金刚胃了，吃生的也不会肚子痛，想着指不定哪天从肚子里爬出一条寄生虫呢。”

    “寄生虫不敢动你的啦，你可是血都带着杀气的人。”

    “别这茬了好么，上次关我和狼狗在一起，你在的话指不定跟他们闹崩呢。”

    “哦？你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哎哎不这个。我发现我的嗅觉真的越来越好了，这仓库板房后面是草地，从那条缝闻一下大概就能知道今天湿度多少，用就能知道风向，有时候看着夹缝里的草的干湿程度，就能懂得第二天是多云晴朗还是下雨，有时候听得多了，甚至可以从脚步声判断一个人的身高体重”

    男孩继续乐呵呵地着，像个不知餍足的孩子，将他在这个笼子里所感受到的世界全部都诉出来，左天在一旁默默的听，不发一语，心却越来越沉，如同被铁锤重重地凿开，再拿刀不断刮动似的。

    他不时地看向男孩，只觉得那笑容太过刺眼，注视久了喉咙便会痛起来，有什么胸口，很难受。

    他能通过脚步声判断身高体重，他能通过感受湿度知道花开得是否娇艳，能通过草的干湿来判断是否第二天的天气情况，双腿无法行走的孩子，在这个充斥着黑暗恶臭和野兽味道的世界中，拼了命地去获得外界的信息，一点点事情就能让他喜悦，一点点声音就能让他开心，那一条缝是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他将获取信息的段练到了极致，究竟贴着门缝，度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究竟看着门板，渴求了多少次太阳或者是月亮呢？

    “你不想出去么？”终于还是忍不住，左天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男孩错愕了几秒钟，很快便笑道，“当然——”

    “不对，我的不是被限制的出去，你不想离开这里么？”

    “离开这里——”他低声呢喃着这几个字，宛如那四个字之中有很深的内涵一般。

    “没错，离开这里，从此不用被关在笼子里，想要知道花开没开时可以到花田里面去，想要看到云不用看地面积水的反光，想要看大海也不用做祈祷，到外面去，远离这个地方，永远也不碰刀子，重新开始生活，自由自在地生活。”他攥着栏杆的指因为用力而泛白，铁栏杆被他捏出了一个凹坑。

    枫斗看着突然变化了的他也略显吃惊，想到这个男孩的存在会刺激他，但这个刺激，是否会点起某种火焰，将他燃烧殆尽？

    “可是没有人可以从这里出去的啊。”男孩又笑了，温暖地好似冬季的太阳。

    左天皱眉，他不喜欢看他笑，“如果我如果，你从这里走出去，迎接的不是死亡，你会去么？”

    男孩似是认真地低头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出去之后要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他未曾想过。

    “我九岁，在外面的世界还算是儿童吧，没有办法走路，没有父母，没有家，出去之后要怎样呢？这个世界很大，很大，可是没有一个地方是我可以去的，没有一个地方是我的归处。

    那些东西很美，是很美，可没有任何一个是属于我的。我吃过生肉，血液之中会有杀和野兽的本能，明明是孩子，却会杀人，有谁会接受这样的孩，有谁允许我存在呢？”他依旧是微笑着出这番话的，笑容中有无耐和苦涩，酝酿着沉重的滋味，在黑暗中慢慢散开，味道很苦，哭得左天不出话来。

    那孩子，他没有家，没有归处，所谓自由，是更加痛苦的囚禁，

    再沉默了几秒钟，男孩话了，“哥哥，还是谢谢你哟，虽然那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为什么？”

    “什么？”

    “你为什么还能笑？”

    “不笑要如何呢？”他勾唇，脸上仿佛弥漫着一层迷雾，衬得笑容也越发迷蒙起来。

    “喂——”枫斗觉得他们会吵起来的，信念和价值观都不相同的两个人，很有可能会吵起来的，他们两个年纪都，也都经历过无法言喻的伤痛和绝望，最后坠入了深渊中，一个看起来往上爬却期待着自己坠入地狱，另一个看起来接受了一切心却不断往上

    “我从到大，就没有见过多少阳光。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作为祭品接受训练了。没见过大海，没见过火山，没见过沙漠，没见过戈壁，不知道很多很多的东西村里人4月桃花会盛开啊，于是我爬过几座山去了，看到的却是夜幕。没有人告诉我啊，花是在白天有阳光的时候才会开。

    于是我等了一晚上，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那真的很美，清晨的阳光淡薄温煦，照着桃花繁华似锦，美妙得就像幻境。”

    男孩脸上迷雾般的表情散开，露出一张悲伤的面容，“可是我回去之后，被狠狠打了个半死，从此他们也把我锁了起来，再也看不到如那天的日出和花开了。后来我来到了这里，才发现村子里面算什么呀，这里才是地狱啊。

    可是没有办法啊，有人跟我过，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宿命和道路，面对不堪和黑暗，不求微笑，但求不要背对，不要逃避，也许穷途末路之时，便能看到更加灿烂的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