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逃
面对着表情黯淡下去的两个人,男孩渐渐恢复了平静,“柳暗花明啊,都是谎言。我等不到的,哥哥,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有渴求阳光的资格,你觉得人人都该向往自由,那只是有双腿的人的自以为是罢了。连注视阳光的眼睛都没有,要如何去渴望光明呢?”最后一句话带着哽咽,略微改变了的尾音被男孩吞下,他也在极力压抑着痛楚和悲戚。
“那这样就好了吗?”左天低着头,阴影将他表情遮住,只能看见紧紧抓住的拳头,“不期盼未来,不纠结过去,在这个笼子的黑暗中度过一生,这样就好了么?”
“对于我来没有区别的,以前的日子没有那么痛苦,却也是差不多的,人只能向往自己看见过的事物,你描绘的那些场景,我连想象都想象不出,又如何去憧憬呢?我笑,只是因为我的身体因为双腿残缺了,我的灵魂因为血腥残缺了,我的命运因为黑暗残缺了,我不想让自己的心,也残缺掉。”
最后一句话是最沉重的一击,击垮了左天一直依赖着的外壳和伪装,他沉默着走出去,被昏黄灯光照到的瞬间,他看到他隐忍紧绷的脸颊上,苍白而破碎的痛楚。
第二天男孩没有可以去看大海,因为下了雨,冬季的雨不大,却足够冷,因为是南方,寒冷之中渗着一股入股的刺痛,接触水便好像被针扎般的疼。
训练暂停一天,枫斗怎么都找不到左天,于是自己撑着伞去看那孩子,到的时候发现左天已经在那里了。
他跟男孩笑着,完全没有昨晚的沉重和剑拔弩张,男孩笼子前的碗已经被他丢去,他要会负责今后他所有的伙食。
自那之后他们每天都去那里,不知是否是错觉,枫斗发现左天笑的次数变多了,他不再面无表情,不再狠狠地压下自己的痛苦和绝望,不再理所当然地背负那些会压垮自己的东西。
这样的感觉很奇怪,那个笼子里的男孩,似乎可以慰藉他的痛苦,抚平他的伤痛。
于是那天,左天很高兴地告诉他,“会来了。”
“会,去哪?”
“出去,离开这里,去到自由的地方,重新生活,带上他一起。”
他很好奇,“你有办法?”
“只要你跟我一起走就可以办到。”
“失败了怎么办,我很怕死的哦。”他故作颤抖的样子。
左天刨了他一眼,“不会。你其实什么都不怕,最不怕的,就是死亡。”
枫斗只觉得好笑,笑容有些悲凉,他平时明明什么都不看,将自己孤立在这片黑暗之外,却可以出了这样的话,“你要怎么做?”
“一个星期之后,是训练结束后的选拔考试。”左天看着灰茫茫的暮色道,外面的虚空好像吸取了无数人的魂魄,迷蒙一片,风声哀怨,似亡灵不甘而怨恨的哀嚎和哭泣。
亡灵。这里确实都是一些亡灵,对人生和命运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的人,放弃这个世界之后也放弃了自己,于是拿起刀,怀着仇恨和麻木报复世界,义无反顾地走入一条充满坎坷荆棘的血腥道路。
这是一个大型杀集团的最强组织,他们四处游荡,寻找着那些对生活和明天失去信心,挣扎于自杀和活下去边缘的人,引导他们的仇恨和痛苦,把人性在最初的选拔中抹杀干净。至今仍然忘记不了那斗兽场般的圆台内,一个个孩子如野兽般杀红了眼的场面,他们的人性中的光亮面大多都被残酷的命运剥削殆尽,而释放了压抑扭曲的另一面的他们便再也无所顾忌。
首领的那句话是幌子,一个时之后,站在上面的人可以活下去,其实确实并非要杀人,只是被解放了的黑暗人性无法停止,享受着暴虐和杀戮的孩子们在血腥味的刺激中变成了嗜血的野兽,首领想要解放的,就是这样的一面。
包括这次的选拔也是一样,近乎五个月的训练,昏暗无光的日子,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没有自由,白天麻木地接受训练,晚上就被关进监狱一样的房子里,没有与外界相通的窗户,夜幕降临的时候,只有冰冷和黑暗,一点点深入骨髓,渗入原本就不安详的梦境之中。
用不了多久,人们仅存的理智和信念,以及美好的东西都会被黑暗和囚禁蚕食殆尽,牢狱般的生活腐蚀掉了他们对于人性的向往,之后,就再也无需囚禁,因为无形之中,他们的灵魂已经背上了枷锁,比牢笼更巨大更无边的,抛弃掉了自身的存在,舍弃了自己的一切,对这个世界绝望的沉重枷锁。
这也是为什么这个组织,可以无数次培养出令集团惊讶的精英杀的理由。
左天的那一场选拔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而之后的两场的屠杀又增加了八十八个人进行训练,因为都是孩子,在砍杀的同时,确实连如何剥夺别人的生命都不大懂得,这八十九个人会在一个月后接受资格选拔,只从中选出十二人,另外的七十七个作为弱者被淘汰掉,活下来的十二个,迎接更加浑浊黑暗的,舔舐鲜血为生的日子。
大家都似器般接受任务,
不会再有任何的挣扎,也不会再有任何的哭泣。
左天明白,一个月之后,无论是活下来还是被淘汰掉,迎接的都会是地狱,那是他最后的会。
为什么突然想要逃掉呢?
因为他想,让那个孩子,看到这个世界。
看着他在笼子中也能露出的灿烂笑容,他身体里就莫名其妙地涌出一股力量,想让他看到大海,看到日出,看到花开,看到这个世界最美的东西,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为那个祈福的未来粉身碎骨。
“选拔的那一天可以进山。”他对枫斗。
“进山?想要变成怪兽们胃酸里面的头颅么?”
“你应该知道,山里面最可怕的不是野兽。而是路险和迷宫般的森林,这一片山区几乎座座构造相同,外形根本无法辨别,内部更是如迷宫般错杂,越深入内部越会出现被这里有灵气的植物迷住,意识会模糊,一旦陷入那种状况就再也醒不来。”
“嗯。”很有道理,没有理由不赞同,“不过这些都是环境的因素,等到那天,还有人为因素吧。”
“应该会有幻境领域的阵局,以我们现在的能力走进去之后也许很难走出,所以最好的办法是确定可能出现的区域,先弄掉施法者。其次去找相冲的迷幻植物,作为解药先带着,我们身上会有追踪设备,我可以入侵系统放置病毒,病毒会慢慢蚕食监控系统内部程序,在我们想要的时间段内混乱监控,最后就是狼狗和一同参加测试的人了。”道狼狗这个词语的时候,他的脸暗沉了几分。
“诶,子,你其实是外星人吧?”
他抿唇一笑,“现在才想起问这个问题么?”
微微一愣,想想也是,作为一个年且十一岁的孩子,接受那么多变态训练还从未失误过,就算是被人命压着而害怕颤抖还能打中目标,天才这个词形容他不过分吧。
“你还漏了什么吧,千方百计地躲开幻境和植物的精神催眠,避开追踪,逃进山林,不是要进行探险吧,这片区域根本不知道有多大,就算不死在山林中,往里走能出去么?还是要隐居起来做个深山老人三人组?”
“你话能不能不要嘲讽意味那么重。句句都像冷笑,正要跟你呢。”他拿出一张地图,准确地来是绘的地形图,因为描绘得十分专业,所以一眼看去很像地图,“这是我这段时间进入山林摸索到的地形,因为都是半夜潜入所以可能有些地方不准确,但足以让我们深入内部也不迷路了。”着他指向那地图中看上去比较远的地方,“这座山的内部岩层很薄,那天我在洞口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于是往洞口深处走去,于是在那里发现了地下河。”
“地下河你一开始就想要找那个东西吧,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潜入山林。”这里附近有片海域,可能会连着那里的水,只是他看起来就从未有出逃的打算。
“从你带我去见他的那一天就开始了。”左天低声,“见到他之前我从未想过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想着虽然之后的日子可能会很昏暗,但先过一天是一天,到无法承受的那一天再想办法也行,其实我和他是一样的。在外面我找不到回去的地方,找不到支撑着自己生活下去的理由,所以就只能被残酷的现实囚禁着,因为看到更大的世界,会更加害怕面对自己一个人的现实。”
他凝视着窗外山林的方向,视线仿佛要穿过黑夜,直直到达那个孩子那里去。
“那天,他出了我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比起灵魂被染黑,我们更怕的是灵魂的飘无所依,在这里,至少还有黑暗牵记着,可是在外面,就只有在被践踏和被摧残中死去。
他用很豁达很豁达的心态去接受了那个事实,着没有见到阳光的眼睛的孩子却总是挂着阳光般的笑容,那时我就很想很想,让他去看看,那些他未曾见到过的美丽,未曾奢求过得光明,未曾流下过的眼泪。”
那个时候枫斗在想着什么呢?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在黑暗中呼吸,在黑暗中压抑痛苦,从未想过逃出,却因为他人获得了撕裂黑暗的勇气和信心,夜幕之下轻盈的月光朦胧悠远,如同要将他眼中的坚定弥漫天际,他无法知道左天选择的路是否正确,也许他会被自己的信念燃烧殆尽,也许终有一天,痛苦和绝望终于将他溺死,但也许,总有一天,不断前进的他终能到达,自己所渴求的未来的彼岸。